楚瀛習慣於萬事俱備、盡在掌握之後再行動, 但這次他輕信了丁厭,所以按照約定時間從家出發,抵達了機場的公務機專屬航站樓。
FBO具備獨立的安檢和聯檢通道, 專用停車場、餐飲商務、休息區等服務設施一應俱全,清閑、安靜, 利於全麵保障客戶的隱私。
他獨自坐在休息室, 對殷勤奉上的茶水餐點興致寥寥, 隻是端詳著手中的戒指盒出神。
絲絨材質的盒子裏嵌著一枚鑽石戒指,主石是一顆1/2克拉的紅鑽, 鮮紅如血,閃耀如星;副石是數顆大小、切割完美一致的白鑽, 拚湊成一隻靈動俏麗的白鴿, 那一粒猩紅是它璀璨的眼珠。
他更愛去一線市場淘東西, 購買舊物會帶給他一種在角落裏尋寶的可貴趣味, 因此而與一些典當行的老板熟識。聽聞他想找一件精巧別致的珠寶,商人們紛紛獻寶拿出了多年的珍藏。
這枚戒指據說是上世紀的一位珠寶商,從產量稀缺的粉鑽裏篩選出的他此生唯一一枚紅鑽,質量僅有50分,但已極為少見,一麵世就被眾多收藏家和名媛貴婦搶破頭。
但珠寶商並未將它出售, 他親自設計圖案式樣,請來最好的工匠切割打磨, 鑄就了這枚絕無僅有的鑽戒, 作為成年禮物贈予了他剛年滿十八歲的女兒。
風雲變幻, 時過境遷。多年後, 這件具有傳世價值的珠寶在佳士得拍賣行以天價成交, 再後來又被人以低價出售給典當行;眼尖的商人把它收入囊中, 終於在最近尋到了慷慨豪富的買主。
楚瀛還沒成功送出過首飾,以前他年紀小,送了也沒有女孩子敢收;等年齡大些,卻沒再遇見過有衝動博她一笑的人。
丁厭收過他送的手鏈,那些品牌的珠寶,實際成本和造價很低,溢價十倍不止,他不覺得形容為地攤貨有何不妥。真正的珠寶該是他手裏這樣的,設計師與匠人的心血之作,寄予著美好祝願,經過了時間的洗禮和考驗;非得是這樣,才配得上他想送的人。
楚瀛的手指扳動著盒蓋,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他怎麽像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似的,送個禮物還要心緒澎湃地醞釀開場白。
要不……就一見麵直接遞給他吧,楚瀛想。竟到了再繼續留著這枚戒指,會讓他感到燙手的地步。
他看了眼時間,七點十五分了,丁厭還沒給他來過電話,不知道出發沒有。
楚瀛發了一個問號,沒有得到回複。
七點半,他撥打丁厭的號碼,提示音冷冰冰地說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他反複撥了三遍,得到的是同一結果。
楚瀛記得那家公司的名字,在互聯網搜到了聯係電話。打過去是前台,依舊沒人接,估計是下班了。
私人飛機好就好在能遷就乘客的時間,楚瀛和機組人員講了情況,機長說最多能延遲兩小時起飛,如果再晚就要重新申請航線了。
這些是小事,今天飛不成也沒什麽大不了。他找了人看管行李,吩咐如果11點前他趕不回來,就替他把行李送回住址。
楚瀛開車駛上機場高速,方向是市區,後視鏡中映出他的臉,隨身攜帶的戒指盒隔著一層衣料抵著皮膚,因心理作用施加的溫度不再如先前那般熾熱滾燙。
***
如此同時,丁厭剛隨救護車把莫梨送到醫院。那個撞人的司機跑了,一開車門溜得比泥鰍還快,路人幫忙追都沒能攔下。
丁厭心想這不是神經病嗎!車都還在,人跑了頂什麽用!
圍觀群眾說那司機雙眼迷瞪瞪的,可能是喝了酒腦子糊塗了,還出於好心幫他們報了警。
到了醫院急診室,莫梨被推去做檢查,醫護人員開出費用清單讓他去窗口繳費,丁厭才醒悟自己的手機在車禍發生時摔壞了,屏幕全黑,隻能聽到鈴聲,觸屏徹底失靈;還好他為旅遊做了萬全準備,還帶著銀行卡,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莫梨躺在病**,她自覺腦子和上身完好無損,隻是腿折了,但怕有後遺症,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可以用我的手機打電話呀,我的沒撞壞。”
丁厭沒有接受她的好意,他缺的不是手機,而是他不記得楚瀛的電話號碼……
並且現在的多數社交軟件,都需要驗證碼才能在新設備上登陸,他要是能收到驗證碼,他還用得上新設備嗎?明明是個信息數字化的高效快捷時代,但與一個人斷聯又是如此容易。
莫梨揣摩他的神色,了然道:“你不記得你男朋友的手機號?”
“不記得……”平時都發微信,打視頻電話,誰還會特意去記手機號啊……
“你們有沒有共同朋友?家人?”
丁厭:“沒有。”
莫梨:“那你男朋友會很生氣吧……”
“嗚嗚嗚……”丁厭想哭也哭不出,隻能幹嚎道,“我完了,我這次完蛋了……”
楚瀛會不會生氣?他心裏沒譜,他隻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麽都做不好,諸事不順……
“我這兒不要緊的,片子拍出來給醫生看看,再上藥包紮就行了,估計連住院都不用。要不你走吧,我讓護士幫我,說不定還趕得上。”
“怎麽可能,你是為了給我送手機才出車禍的,我要是丟下你去趕飛機,那我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你好好躺著,有我呢。”
莫梨還想說什麽,手機響了,麗娜打來的。
“小梨,你不是下樓去吃飯嗎?怎麽吃這麽久啊,還不回來?”
“麗娜姐,我被車撞了,剛拍完片還沒處理傷口,今晚可能回不去公司了。”
“啊!?那嚴不嚴重?”麗娜大驚失色,“丁厭呢?他是跟你一塊兒的?”
“對,他陪我來醫院了。不嚴重,我還能好端端說話呢。”
“快,快把醫院定位發給我。”
“哦好。”
丁厭:“麗娜姐要來嗎?”
莫梨:“她沒說,她那麽忙,走不開的吧。”
“唉……”一聲。
“唉!”兩聲。
“……唉。”丁厭連歎了三聲氣,“我們倆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相信我的福氣在後頭。”莫梨很是風趣道,“你不要愁眉苦臉了,容易長皺紋。”
“你說的對。”丁厭收起愁容,拍了拍自己的臉蛋保持清醒。
莫梨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右腿髕骨和腓骨輕度骨折,手部隻有皮肉擦傷,經由醫生的妙手處理,打上繃帶和石膏,還開了些活血化淤和促進骨骼痊愈的口服藥。
這期間他們等來的不是麗娜,而是楚瀛。當然還有警察。
如丁厭預料中那樣,楚瀛那個表情,不太高興,卻又不明著黑臉,隻是淡淡的;不失禮節地自我介紹,溫和地關懷傷員的狀況,陪他們接受警察的詢問。
難得有兩人單獨說話的時機,丁厭問你怎麽找來的。楚瀛說去了你公司,你上司說的。
得,這回給她瞧見了。
完事了,丁厭推著坐輪椅的莫梨在醫院大門等候,楚瀛去開車。
莫梨的手不著痕跡地拽了拽他的衣擺,“你男朋友……很上得了台麵。”
“是啊,他素質挺高的。”丁厭最焦慮的階段是打不了電話的那陣子,當真見了楚瀛,他反倒淡定了。他的男朋友不僅上得了台麵,還神通廣大,無微不至;換句話說,楚瀛高不高興,不是他能決定的,他所能做的就是接受。
超跑帥是帥,可關鍵時刻想發揮作用,還得是那輛後座寬敞的銀灰色轎跑。
莫梨失去了行動力,丁厭負責抱她坐進車裏;她很輕,去掉那塊石膏板都不知道有沒有90斤,他估量著頂多84上下。楚瀛疊起輪椅放入後備箱。
送莫梨上樓,她住的小區地段環境算中上,還是一套一的單身公寓,看來家境還行,不會丟了一份工作就影響生活,這使丁厭的負罪感和愧疚有所減輕。
丁厭問她要不要人送飯,莫梨一口回絕。
“不是我給你送。你受了傷,得吃好的補一補,隨便點的外賣吃著不放心,我幫你點的話好歹是我試過毒的,味道用料不會差。”
莫梨說:“真不用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這附近的幾家飯店我常去,也挺好吃、挺衛生的,我讓他們送上來就是了,吃飯是小事,你不用操心。”
見她眼神堅定,丁厭不再勉強,“如果你有不舒服、不方便的,盡管跟我說,我會負責到底的。”
“哈哈哈哈瞧你說的,我又不是半身不遂,哪兒用得著你負責;如果那個司機確定是酒駕,他才要負責呢。就交給警察吧,我在家養傷,你該休假休假,該工作工作,就這樣吧,不留你們做客了,晚安。”
***
莫梨的小區綠化帶茂密,植被生長密集;既是夏天又是暑假,牆外的夜市人聲鼎沸,與樹叢草裏的蛙叫蟲鳴交織成一片,聒噪刺耳。
丁厭默默地走著,想來還是不對,索性先道歉道:“實在對不起……我的手機摔得不能用了,接不到你的電話,也沒法打給你……”
“沒事。”楚瀛一如既往地大度,“這是意外,我不怪你。”
“那我們去海邊,是不是去不成了……”錯過了航班,莫梨又負傷,如果他堅持要走,公司那邊很麻煩。
“去是能去的,隻看你想不想。”楚瀛一眼洞悉他內心的搖擺不定。
“我是很想去啊,可我走不開。”丁厭樁樁件件地數道,“一是這個月太忙了,麗娜姐未必肯放我走;二是小梨,她剛搬來K市不久,誰也不認識,要是她有病有痛要去醫院,隻有我能送她。還有肇事逃逸的司機,要是人抓到了,警察還會聯係我們,小梨她一個走不動路的女孩子,應付不來怎麽辦?”
“嗯,這說明你確實不太想去。”
“我沒有不想!”丁厭停下腳步,“但我是個普通人啊,要工作要生活,我不能丟下一切去跟你談戀愛,我……”
“我說了,你隻是不想。”楚瀛打斷他,“你剛剛那段話裏提到了很多人和事,他們對你來說都很重要,每一樁每一件,都比我重要。”
“不、不是的。”丁厭辯駁道,“我隻是覺得……我們感情很好,來日方長,旅遊度假並不急於一時。生日在家也能過啊,我從周五開始請假好不好?算上周末也是三天,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我全聽你的。”
“你說的很有道理,是不急於一時,其實我的生日過不過也是無所謂的。”觀察著那雙眼底的神采變化,楚瀛說,“我從小到大都不怎麽過生日,所以生日對我來說,不是必須要紀念或有特殊意義的那一天。”
他這麽說,丁厭哪裏受得了,眼睛一紅,顫聲道:“要不然……我……”
——你真的要欺負他嗎?
“我馬上就……”丁厭拿出手機想給某人打電話,可屏幕壞掉了,怎麽都亮不起來了,目光無助而躲閃。
“不用了,”楚瀛說,“抱抱我吧,你過來抱抱我,我就原諒你。”
丁厭彷惶了一刻,緩慢地走近,擁抱住他,“對不起……我會補償你的……”
楚瀛摟著懷中人,手指穿過他的發尾,涼絲絲的細滑黑發猶如捕捉不住的微風。“嗯。”
那枚猩紅的鑽石靜臥在黑暗的罅隙裏,如今夜的星星般光芒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