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沉默著。

於是阿茂又重複了一遍問題:“你答應過的,豐國伏法就去自首,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說實話,和馬確實是打算處理完所有的敵人,就去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法律之所以是法律,要義就在於,不管是誰、為了什麽目的犯法,都要伏法,接受製裁。

沒有人可以例外。

這樣才能保證法律的威嚴。

所以原本,桐生和馬是準備為自己殺害失去抵抗能力的合川法隆一事,去監獄蹲個二十年的。

當然,考慮到當時的情況,南條家的律師團大概能爭取到減刑,說不定十年就出來了。

但是,桐生和馬必須伏法,不然他自己第一個不答應。

可凡是有緩急,敵人還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把自己的家人撕得粉碎,他暫時還不能進監獄。

在對阿茂承諾的時候,和馬是真心的,他真的準備等一切塵埃落定,就去號子裏見識下。

說不定還能洗地心靈,完成思維的閉環,產生什麽全新的人生感悟呢。

但是現在情況變了。

危險的敵人還環伺在桐生家的人周圍,而且已經露出了獠牙。

那麽問題來了,阿茂會允許自己打破誓言嗎?

……

鬆屋。

法務大臣一大早就占了一個包間。

一般這個時候鬆屋是不接客的,畢竟他們不做早餐的生意,就算有,也沒有多少普通人能負擔得起鬆屋的早餐。

但是,法務大臣自然是可以例外的。

不但他得到了一個包間,還讓大廚提前了幾個小時下廚給他做了喜歡的菜。

鬆屋的藝伎也不得不一大早就上妝給法務大臣彈琴,唱歌謠。

法務大臣悠然自得的喝著小酒,這時候有人在紙門外輕聲道:“老師,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中。”

法務大臣笑了,然後對藝伎說:“你知道今天為什麽我興致如此之高嗎?”

藝伎吃了一驚,平時都是她們主動提問,從法務大臣那裏打探一些第一手的消息,然後再通過其他的料亭會議釋放出去。

藝伎就是通過這樣的辦法,來維持自己在社交圈的位置。

今天法務大臣居然直接開口,說明他傾訴欲望很強。

藝伎:“我不知道,請賜教。”

“賜教談不上。有個非常棘手的家夥,嗯,你就當是拳擊手吧,他在拳擊賽上擊殺——擊敗了很多對手,有勇武之名。

“然後今天,他對上了自己最信任,也最喜愛的徒弟。

“你覺得拳擊手會不念舊情,痛打徒弟?還是說他會因為手下留情,被徒弟反殺?

“不管怎麽樣,呃,我想想,這樣說吧,他們在參加一個淘汰賽,最後的大獎十分的誘人,不管拳擊手和徒弟的事情怎麽樣了,他下一輪的對手肯定都是獲益者。”

藝伎都是冰雪聰明八麵玲瓏的角色,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都是暗指。

但是這時候,她選擇裝糊塗:“不對吧?如果拳擊手因為手下留情被徒弟贏了,那他的對手自然漁翁得利,因為拳擊手的實力比徒弟更強,對手的下一場難度降低了。可是拳擊手打敗了徒弟的話,那對下一場的對手來說,並沒有變化啊。”

法務大臣“哦”了一聲:“好像是啊。對了,是這樣,拳擊手會因為和徒弟恩斷義絕,深受影響,這樣能解釋得通嗎?”

藝伎:“也不通啊……他要是把徒弟打死了,被聯盟禁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法務大臣哈哈大笑:“沒錯沒錯,就是這樣。你果然很聰明啊,和你聊天真是太愉快了。”

他頓了頓,又說:“不管怎麽樣,今天都是個讓人心情大好的一天。”

……

和馬心想,今天真是糟透了。

從早上沒摸到美加子的肚皮開始,一切就糟透了。

一定是因為沒摸美加子的幸運肚皮。

但是問題還是要解決,所以他決定跟徒弟講道理。

“阿茂,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先聽我說。你不覺得今天的一切都太過蹊蹺了嗎?明顯是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豐國的小姑娘,那個會計你以前見過嘛?”

豐國小柚想了想,搖頭:“沒有,我以前見過幫我爸爸洗黑錢的會計,不是這個。”

“那你為什麽信任他?”

豐國小柚:“他拿出來的賬本,和我記憶都對得上。”

“這就是問題了,那個賬本,除了你爸爸的會計會有,還有誰那裏會有呢?”

豐國小柚陷入了沉思。

這時候阿茂說:“你想說,敵人還沒有消滅幹淨對嗎?所以你要等把這些敵人掃進垃圾堆,再去伏法對嗎?”

和馬本來想從頭講道理,被阿茂這麽打斷了,隻能直接承認:“是的。但這就是事實,敵人可以殺了豐國警視監,就能殺任何人。我必須保護我的家人,包括你!”

阿茂沉默了幾秒,朗聲道:“我……從師傅你那裏學到的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一定要有正義之心。

“我相信師傅你是真的想要去自首的,因為保奈美師姐的那套說辭,說服不了你的良心!

“我相信你是想要像個男子漢一樣,一人做事一人當,承擔自己應該付出的代價!

“你想要維護法律的尊嚴。”

這次換和馬沉默了。

阿茂一語中的。

但是和馬並不是因為被徒弟說中想法而沉默,他是在思考敵人的意圖——大白話叫敵人到底圖啥。

難道他們指望阿茂來砍死我?不能夠啊。

和馬想了又想,覺得敵人的策略大概是這樣的:

如果自己念及師徒之情,肯定會被阿茂砍傷。如果自己不念及師徒之情,到時候現場隻有桐生家自己人,說是意外肯定很多流言蜚語。

在加上他們開動輿論機器宣傳造勢,和馬別說警視總監了,連特麽升遷都有問題,搞不好就要一輩子都是警部了——精英組肯定能上到警部,再往上就要看鑽營。

背著一個親手弑徒的惡名,怎麽鑽營都白搭,搞不好跟著美加子出國反而是個更好的選擇。

——其實出國也不錯,和馬特別想回到祖國看看,一直沒錢去呢。

蹭一下MI6處的順風車也沒啥問題嘛。

真要那樣,和馬就該為了讓羅爾斯羅伊斯把發動機技術轉讓給中國而努力了。

好像……也不錯?

不對我在想啥啊。想破局的辦法啊,阿茂這麽一根筋的人,肯定會拔刀——該死,敵人還把刀帶來了。

那刀的刀房感覺我見過,看起來像安綱童子切?這不是斬了酒吞童子這個大鬼的名刀嗎?我現在算半個鬼,真有你們的啊!

突然,和馬靈光一閃。

他有主意了。

不用跟阿茂對砍,也不用在監獄裏呆十年的破局辦法,這不就有嘛!

和馬回頭問美加子:“喂,太子妃和太子,啥時候完婚?”

“啊,就這幾個月吧,我回來也算是給閨蜜打前腳。具體的時間,我問問菲比,你稍等。”

美加子咚咚咚的跑走了。

和馬都服了,美加子穿和服,也能跑出咚咚咚的動靜,都不知道她怎麽跑出來的,難道故意用力跺腳嗎?

當然也有可能美加子單純是噸位大。

晴琉巨手:“等一下!為什麽突然關心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

阿茂臉色鐵青:“因為太子完婚會大赦,如果自首加上為了製止進一步犯罪這兩條,故意殺人也可以被特赦。師傅,你太狡猾了!”

後麵這一句根本就是在耍脾氣。

但既然能耍脾氣了,那說明事情就過去了。

和馬坦然的說:“我伏法了啊,履行了和你的約定。”

“你!你!”阿茂的表情又生氣,又想笑,“你!”

和馬兩手一攤:“太子的婚事,我可沒辦法幹涉,而且人家這個戀愛82年就開始了,戀愛長跑呢!婚期估計也是去年就定下了,正好就這幾個月,怪我咯?”

這時候美加子咚咚咚跑回來了:“我問過了,三個月後!哈哈,你是不是打算進去三個月長長見識?”

看來美加子也反應過來了。

這個家夥,聰明是聰明的,但是喜歡擺爛,又馬虎,所以才有這種表現。

和馬:“那這三個月,就麻煩你,還有保奈美,以及玉藻保護這個家了。”

美加子比出OK的手勢。

晴琉:“我呢?我不算嗎?”

“算!算的!”

這時候阿茂歎了口氣:“既然你決定伏法,又沒有能救到豐國警視監,那我先回去了。”

他向和馬鞠躬:“在監獄照顧好……也沒人敢把你怎麽樣就是了。”

“阿茂。”和馬叫住要走的阿茂,“你做得對。以後你要像現在這樣,努力把違反法律的我,送進監獄。不管是通過說服,還是真正的法律手段,亦或者是你的刀。”

阿茂一臉意外的看著和馬:“什麽?我以為……”

“我可沒有否定過你的道路,否定過程序正義,我隻是覺得現在程序正義是有問題的。

“或者說,我選擇了不那麽難的一條路。”

和馬坦然的承認自己的“軟弱”,然後指著阿茂說:“你選的路,比我的路難千萬倍,但是這條路總得有人走。不然這個世界,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阿茂的眼睛濕潤了。

是啊,如果按照程序正義,就可以把所有的罪犯送進監獄,把每一個好人都拯救,那整個世界會多麽的清朗通透。

那一定是一個無比美好的世界。

和馬對眼眶濕潤的阿茂伸出手。

阿茂也緊緊的回握。

“那你今後怎麽辦呢?”阿茂問,“就算大赦出來了,警察也肯定沒法當了吧?”

和馬笑了:“不當就不當,這狗屁警察我也不想當了,反正我執行正義也不用警察的身份。誰說站在光裏的才算英雄。”

“那警視總監的夢想呢?”

和馬:“夢想,往往最後留下的都是遺憾。”

有那麽一瞬間,和馬以為阿茂就要說出“別自首了”這樣的話,但是到最後,他都沒有遮掩做。

他果然是法律的騎士。

和馬:“阿茂,披著光,馴服在你麵前的怪獸吧。這是你的宿命,我希望你能做到。”

“嗯。”阿茂點點頭,轉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向道場外的晨光走去。

千代子看看他,又看看和馬,猶豫了。

和馬:“其實我想阻止你的,因為他選的那個路一定非常艱苦,物質上的。但是作為哥哥,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聽,就好像……”

和馬頓了頓,環顧一片狼藉的道場。

“就像很多年前,我想讓你賣掉這個道場那樣,最後我們還打了一場呢。”

和馬笑了,千代子也是。

“現在我們也打一場嗎?”她問。

“不用了,現在我用一個指頭就可以打飛你了!”

“你就吹吧!”千代子撇了撇嘴,然後突然笑容褪去,“哥,在裏麵……靠,我覺得應該是裏麵的人照顧好自己,別被你欺負。我走啦!”

“嗯。照顧好自己。”和馬輕輕揮手,目送妹妹跟著光離開了。

他長歎一口氣:“好啦,答應徒弟的就要做到。我也該去我這種滿身汙泥的人該去的地方了。”

說不定在裏麵還能龍場悟道,從此擁有硬核狠人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