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康儀直接坐回自己那張看著就很高級的轉椅上,雙手合十,擺出讓人想到周傑倫某專輯封麵的姿勢:“你想了解哪一方麵?”

和馬:“所有的方麵。”

“可是我今天下午剩下的時間……”

“高見澤學姐,聽說你現在正在南條財團的關聯企業法務部門工作?這種大公司法務部門對女性的偏見很嚴重的,應該很辛苦吧?”和馬笑眯眯的說。

高見澤學姐撇了撇嘴:“確實很辛苦,所以如果你能拜托南條小姐幫忙疏通一下關節,讓我輕鬆一點就好了。”

“我會跟她說的。”和馬笑道。

於是高見澤學姐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大平康儀微微一笑:“既然醫生今天有人找,那我下周再來好了。”

大平康儀露出理解的表情:“下周我免你一個下午的費用好了。我們的會計動作很快的,應該已經入賬了,隨便修改說不定會被稅務官挑刺。”

日本沒有發票,但是他們有種叫領收證的東西,功能接近發票。亂開這東西雖然會讓稅務官皺眉頭,但也就是皺眉頭而已。

說過再見之後,高見澤學姐邁著非常有OL風範的步子離開了診所。

和馬在旁邊感歎,筒裙加黑絲確實有種魔性的魅力,當年高見澤學姐住在道場的時候,他從來沒對她產生過半點興趣,現在也忍不住多看了絲襪幾眼。

——下次保奈美過來過夜,一定讓她穿上OL裝來一次。

當然絲襪必須20丹尼爾的。

和馬對絲襪的口味早就被自家妹妹塑造過了,千代子無論寒暑都20丹尼爾,一到冬天就凍得夠嗆。

和馬幾次吐槽過千代子大冬天還堅持20丹尼爾,結果妹妹指了指旁邊路過的妹子短裙下的光腿。

然後和馬是這麽回應的:“人家腿跟象腿一樣粗,是日本傳統腿型,你這兩根筷子脂肪少,那可不被凍成沙雕了?”

日本女性多象腿和內八字主要原因是以前日本女性總是在地上跪坐,最近日本家庭也普遍使用桌椅了,女性的地位也提高了不用整天跪坐,象腿的情況少了許多。

桐生道場的妹子就沒有象腿和外八的,腿型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不過,高見澤學姐嚴格來說還是有點羅圈腿的。

畢竟她隻是在道場暫住了一年而已,並不能算是桐生道場的女人。

這一年的後半段,因為實習和就職活動增加,她不在道場的時間越來越多。

以至於千代子一直嚷嚷著取消她的房租優惠,讓她用原來的價格租房。

目送走了高見澤學姐,和馬把目光轉回大平醫生身上。

他隨便找了個話題切入:“你這椅子不錯啊。”

“心理醫生的診所必須花大力氣布置,不然沒辦法鎮住患者。”

和馬:“我懂。進入診療室的這一刻,心理治療就開始了,房間內的陳設,還有你的白大褂,諸如此類的東西都是診療的一部分。”

說著和馬拿起桌上那個魔方,在手裏來回倒騰。

魔方是心理診所非常常見的道具,幾乎和羅夏墨跡測試一樣常見。

魔方發揮的作用也和羅夏墨跡測試類似,都是為了誘導患者說話。

心理醫生看到患者拿起魔方,就會暫時把羅夏墨跡測試放下,從魔方入手,問一些諸如“你以前玩過魔方嗎”“第一次玩魔方是什麽時候”之類的問題。

這些問題都是為了建立一個情景,讓患者說自己的經曆。

後世有很多打著科普旗號的垃圾營銷號,會說在羅夏測試的墨跡裏看到什麽什麽,就說明你是個什麽什麽性格的人——這些全是放屁。

羅夏墨跡測試根本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不同的人在測試過程中傾訴的內容完全不一樣,得出的結論也完全不同。

那幾張墨跡紙片,就是個導入工具,換成魔方也無所謂的。

實際上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自己的桌麵上肯定擺滿了吸引人注意力的小玩意,病人對哪個感興趣,就拿這個作為切入點。

當然心理學也有不同的流派,也有講究量化分析的流派,患者上來就先填幾分心理測試,還都是那種題目賊多,還限時作答的心理測試——限時作答是為了真實記錄第一反應。

但是這些流派一般臨床都很弱,或者幹脆就不臨床,專注於分析不特定多數人群的行為和心理。

比如消費心理學。

真正臨床強的心理學流派,能給具體的某個人類個體解決自己麵對的心理問題的,量化分析都比較弱。

這些重視臨床的心理學流派也有一個特點,醫生的個人能力對治療效果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正常醫院,就算庸醫,至少也知道發熱給你開幾片泰諾,和板藍根一起喝。

心理診所,垃圾醫生是真的一點意義沒有。

和馬兩輩子都跑去心理係蹭課,結果發現日本教授和中國教授都一致認為,找心理醫生必須找有名的,口碑好的,不知道哪個有名口碑好,就找價格貴客人還絡繹不絕的。

和馬一邊隨意的擺弄著魔方一邊注視著桌子對麵的醫生。

大平康儀:“從你剛剛的話來判斷,你選過不少心理學的課嘛,我猜你在東大聽過心理學的課。”

“你猜對了。”

大平康儀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那可太好了,我可不想待會你拿著魔方指著自己隨意擰出來的圖案,問我這代表什麽。”

和馬把完成的魔方扔到桌上:“這代表什麽?”

大平康儀拿起魔方,確認是所有的麵都已經恢複純色,再看了眼手表。

“說明你很會玩魔方。”他回答,“世界魔方大賽冠軍是多少秒來著?”

“我還差得遠呢。”

和馬聳了聳肩,然後突然把話題拐回來:“甲佐先生大學時代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看你怎麽定義奇怪了,如果你覺得在聯誼會上連戰連捷也叫奇怪的話,那沒錯,他是很奇怪。”

和馬果斷抓住這個切入點。

“在聯誼會上連戰連捷?”

他其實並不在意具體聊什麽,也完全沒有急著抓到甲佐的罪證,他現在的目的隻是讓對話進行下去。

隻要大平康儀一直在說,總能勾勒出甲佐正章大學時代的身影。

“是啊。”大平康儀點了點頭。

“隻是因為那些女的覺得能上明治大學的必定是資產家的孩子,這才讓他為所欲為吧?”和馬拋出自己的觀點。

大平康儀一臉意外的看著和馬:“東大不是左翼巢穴嗎?你們那邊主流是男女平權吧?”

“是啊。這跟我諷刺姑娘們的拜金主義不矛盾啊。當然我也承認,在上升階梯基本封死的日本社會,姑娘們想要往上爬就隻能犧牲自己的美貌了。”

大平康儀:“啊,這句有內味兒了,很像在進行動員的左翼分子。”

“我在這唱一首國際歌,內味兒更濃,你要不要?”

“還是算了,這樓雖然是新樓,但是工期很緊,所以樓板挺薄的,被樓上樓下聽到了,人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不過我突然想起來,大學時代的甲佐,曾經因為被強行勸酒,搞得場麵很僵。在那種尷尬的氣氛下,甲佐突然開始唱國際歌,把本來左右包夾他要敬酒的人都嚇一跳。”

和馬舉手打斷大平的話:“等一下,明治大學的人聽到國際歌就會被嚇一跳?怎麽,你們這幫少爺終於意識到自己屬於到時候在路燈上隨風飄揚的那部分人?”

“我們讀書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啊,拜托。”大平康儀搖了搖頭,“我是72年進入的明治大學,那年可不太平,石油危機剛剛爆發,日本也受到了衝擊,像個火藥桶一樣。當時我們甚至都覺得有可能日本要內戰了。”

和馬點了點頭,不過此時他心裏卻在估算這位太平康儀的年齡。

72年進入大學,今年已經奔四了啊。

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大平又說:“那次聯誼會後半段,基本沒有人來找甲佐,隻有我們幾個兄弟一直陪在他身旁。

“原本那些對甲佐投懷送抱的女生,一下子就對他敬而遠之了。

“那次聯誼會之後,甲佐的名聲不經自走,結果還被教授理事會約去談話了。談話反而讓他更有名了,最後有一天,那天下著雨,然後一輛車悄無聲息的穿過雨幕,停在我們倆麵前,然後哐當一下打開車門。”

和馬咋舌:“這是gongan出場了吧。”

“你猜對了。來的是個叫荒卷的,這名字很奇怪吧?”

和馬:“還好吧。”

他完全不動聲色,一看也看不出他認識荒卷。

“那個荒卷,對甲佐知根知底,詢問了不少他私生活有關的問題。”

和馬立刻意識到,自己從這裏離開,還應該去找荒卷問問情況。

考慮到荒卷現在的級別和年齡72年他應該算剛剛脫離新手期,成為新一代裏的中堅力量。

那時候世界局勢應該是蘇聯全麵擴張,畢竟是蘇勳宗波列日涅夫當政的時代。

估計從那個年代爬過來的荒卷,沒少跟克格勃鬥法。

大平醫生還在自顧自的回憶:“甲佐差點當時就投奔全共鬥,他指責那位荒卷刺探隱私,大罵特務統治。

“然後荒卷說了句:‘知足吧,這要是真正的特高科找到你,現在你已經沉在東京灣水底了。’

“接著他仰天長歎:‘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麽回事啊,隻是調查問話就這麽大驚小怪的,你們這樣根本不可能成事,下去吧。’”

和馬對比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荒卷,總覺得現在的荒卷應該不會說這麽多除了奚落羞辱對方之外沒有任何用處的廢話。

大平醫生接著回憶:“被從gongan的車上趕下來之後,甲佐沉默了許久。我這樣說你可能感覺不到,實際上那天很嚇人的,尤其是對我們兩個沒見過世麵的毛頭小子來說。

“那個荒卷和他那個沉默寡言的搭檔,絕對散發出了殺氣之類的東西,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掌心全是汗,油乎乎的一層。”

和馬在腦子裏構建了一下那個場景,倆大學生,愣頭小子,突然一輛車滑到他們身邊,默默的打開門,一上車兩個凶神惡煞的家夥把你的私生活報菜名一樣報了一遍。

你憤怒了,高舉普世價值大喊大叫,結果人家一句話讓你感受到徹骨冰寒。

這樣一想是有點滲人啊。

和馬明顯感覺到麻野在踩他的腳後跟。

顯然麻野有點沉不住氣,想讓和馬問點關鍵的事情,別再這樣浪費時間陪別人追憶似水流年。

和馬撇了撇嘴,問道:“你們經常參加幻想生物研究會的OB會嗎?”

這麽問的瞬間,和馬聽見麻野嘖了一聲,顯然他覺得這個問題也和案情無關,就不該問。

大平醫生笑了:“我確實經常回去參加OB會,畢竟我作為心理醫生,工作時間相對比較固定,每天五點就能下班。他搞的那個小公司,連代表取締役都要天天加班。

“我問他自己都是代表取締役了,為什麽還要這麽拚,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你知不知道,舊日本軍衝鋒的時候,軍官要脫了軍裝,隻穿一條白襯衫衝在最前麵?我加班也是一樣的,我要衝在我們員工的前方,加比員工更多的班!’”

和馬聽了第一反應是:“這麽昭和的嗎?”

然後他想起來現在就是昭和年代,再過四年才是平成年代。

他差點錯過吐槽時機,最後搶在大平繼續講述之前說:“你們明治大學,果然是右派大本營。”

其實這個時代學界右派少,左派多,明治大學本來也挺左的,但是作為一個私立大學,明治大學每年要從右翼財閥那裏拿大量的捐款,漸漸的就右了起來。

東大這種經費大頭是國家撥款的學校,左派就紮堆了。

這個甲佐正章,好像是個鐵右翼啊。

那幹掉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大平醫生笑道:“我感覺我們的教授們,其實還是以左翼居多,但是每年校董會都要從那些財團拿那麽多錢,就隻好成為資本家的爪牙了。

“甲佐其實也和母校很像,大一的時候他還會怒斥特務,會唱國際歌,但是等到快畢業的時候,他為了工作,不得不強迫自己成為爪牙,鷹犬。

“我是學臨床心理學的,我學得還挺不錯的,我建立的第一份病人檔案,就是我的摯友甲佐正章的。”

和馬:“個案研究是通往心理學殿堂的大道。”

和馬這句用的拉丁文,逼格拉滿。

其實這是上輩子在課堂上教授拿來裝逼的話,和馬覺得這個裝逼很帥,就專門纏著教授教了他這一句。

大平康儀詫異的看著和馬:“聽起來,像是拉丁文?我記得拉丁文和法語有一定的親族關係,這句話的意思是……啊,你是說個案研究對心理學很重要?”

這次輪到和馬暗中皺眉了。

他看得出來,這家夥不懂拉丁語,但是他很可能懂法語。雖然法語是拉丁語族裏最典型的一種,但是和真正的拉丁語區別還是挺大的。

通過自己懂的語言和同一語族各個語言之間的共性來推測一句話的意思,關鍵還是這麽短時間內就推測出來了。

這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