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拉著千代子,趕回家門口,遠遠的就看見一輛大貨車插在自家圍牆上。

看這狀況,大門和玄關都報銷了,二樓朝陽方向的一間空房應該也用不了了。

幾名交通警察正在做現場勘察,拿著相機給大卡車拍照。

而一名西裝革履的家夥正提著公文包,等在警方的封鎖線外,一看到和馬和千代子,便迎了上來,向和馬遞出名片。

“我是前橋運輸同業會的律師田中讓治,我負責處理這起不幸的交通事故的理賠事宜。”

和馬看了眼名片,再又看了看對方伸過來的手:“律師?運輸同業協會?不幸的交通事故?”

田中讓治點頭:“沒錯,屬於鄙會的司機違規飲酒駕車,釀成了這次事故,我們會全額賠償您的損失,如果您要進一步追責的話,也將會由我來負責相關的法律事物。”

和馬“哦”了一聲,心想這個律師感覺還挺正派的,頭頂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固有狀態。

於是和馬問道:“那這個賠償款,我什麽時候能拿到呢?”

說不定能靠這筆賠償款……

和馬還沒來得及想出來靠這個賠償款幹啥,對方就笑眯眯的回答道:“快的話,隻要半年就可以了。”

和馬腦海裏剛剛出現雛形的拿賠償款之後的計劃,砰的一下被粉碎了。

“半年?”他反問道。

“是啊,這個主要是走保險。我們協會的車都投了全保,保險公司進行定損之後,會把賠償金編入下一個財季的預算,進行賠付。”田中讓治非常熱情的講解起來,“日本的大型會社都是在四月一號開始新財年,今年第一財季已經編列完成了,所以最快也要下一個財季才能進行預算的編列。”

和馬敏銳的抓住了關鍵詞:“最快的話?”

“是啊,畢竟現在四月低了,黃金周就在眼前,如果其他程序上再出點什麽問題,相關的程序很可能這個季度跑不完。”田中讓治推了推眼鏡,“日本現在文官社會,很多程序上的事情,都很難說。”

這個時候,和馬百分百確定了,這就是極道搞的鬼,仔細想想自己家在居民區裏麵,離最近的大馬路有快兩百米,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貨車就正好開進巷子,正好撞到自己家?

這一撞,和馬肯定沒錢修房子,賠償還要拖少則半年。

這半年和馬和妹妹隻能住個沒有門的破房子……

和馬一把抓起田中讓治的衣領:“你這混蛋!說什麽不幸的事故!這分明就是故意破壞!”

田中讓治微微一笑:“那你去和那邊的警官們說啊,讓他們把事故裁定給改掉。”

和馬看了眼那邊在現場取證的警官,正要說話,田中讓治就繼續開口道:“貨車司機被判定酒駕,職業生涯就完蛋了,所以沒有人會相信一名貨車司機會在被別人指使的情況下,背上這種罪名。桐生先生,我知道你對這個結果很不滿,但你將要采取的行動,毫無意義。”

和馬收回目光,看著田中讓治,這個時候這位律師露出了非常複雜的表情。

“這個世界上,贏的從來不是正義的一方,而是懂得利用規則的一方。”他如此說道,話語裏透著遺憾。

和馬莫名的覺得這個人剛剛說的那番話,是基於自己內心仍然殘留的一絲善意。

於是和馬放開了他的衣領。

田中讓治一邊整理服裝,一邊說道:“我可以保證你拿到的賠償款將會符合法律的規定。除此之外,我隻能祝你好運了。”

和馬剛要說話,就看見另一位熟人出現在視野裏。

伊藤友作,住友建設新部門“遷移部”的狗腿,上次被和馬和千代子混合雙打留下的傷,在他臉上還清晰可見。

“哦呀哦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伊藤友作看著車禍現場,表現十分的浮誇,“哎呀呀,桐生君,你真是流年不利啊。你這破房子,被這麽一撞,根本就全毀了嘛,這下我們又要修改合約了。”

伊藤友作扭頭看著和馬:“之前我們的估價,是按照舊房子來做的,現在隻能按照廢墟來做估價了呢。”

說著,伊藤友作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裝文件的牛皮紙封:“當然,你如果現在簽下合同,那我們就不能再對合同進行修改,隻能勉為其難按照舊房子收購這廢墟了。”

和馬氣得想揍這貨的臉,然而對方直接往後退了一步,看了眼旁邊還在勘察現場的交通警察們:“哎呀,幸好這次有警官在旁邊,不然我又要遭受不良少年的暴力對待了。好險,好險呀!”

和馬拳頭握得嘎巴嘎巴響。

想扁這貨,非常想扁這貨。

伊藤友作推了推眼鏡:“哼,看看,不良少年可以依靠的就隻有拳頭,可是現代社會靠的是知識和頭腦。像你這樣的不良少年什麽都辦不到,隻能被徹底的碾碎,成為垃圾場裏廢品。你的妹妹倒是有可能在歌舞伎町或者大板橋發揮一些光熱。”

“夠了。”田中讓治厲聲喝道,“沒必要逞這種口舌之快,得饒人處且饒人。”

“喲喲,這不是田中師兄嗎?”伊藤友作仿佛剛剛發現田中讓治的存在一般,“多年不見,師兄你還是那麽的虛偽啊。我還以為,你在替前橋運輸同業會搞定了那麽多事故索賠、讓那麽多家庭日日以淚洗麵之後,已經放棄這份偽善了。”

“你說什麽?”田中讓治的聲音變得冷峻起來,“我可是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盡可能的幫助那些遭遇了車禍的家庭。”

“那你要不要聽聽那些被你幫助的人是怎麽感謝你的啊?”伊藤友作反問道。

田中讓治沉默了幾秒,轉身對和馬說:“那麽,我先告辭了。看起來您應該還有事要和這位伊藤友作聊。”

“不,”和馬看著伊藤友作,“我沒有什麽要和他談的了。”

“真的嗎?”伊藤友作冷笑道,“之前還是那位小笠原先生負責你的項目的時候,你沒簽,錯過了幾千萬。現在不簽,你錯過的雖然沒那麽多,但幾百萬還是有的。你可考慮好啊。順便,你不會真以為田中師兄會讓你拿到大筆賠償吧?他的任務,可是為他的雇主盡可能的壓低賠償金啊。你說呢,師兄?”

田中讓治沉默著。

“我不會簽的。”和馬擲地有聲的說,“我確實很後悔小笠原先生負責的時候沒有簽字,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

千代子這時候搶上一步:“我們簽!”

她一把搶過牛皮紙袋,但是和馬直接又把牛皮紙袋搶走,隨手就扔進旁邊的下水道裏。

“哥哥!”千代子有些歇斯底裏地喊道,“簽了吧!我畢業了就去打工,你隻要考慮怎麽考上大學就好了!”

“胡鬧!”和馬喝到,“你打工能賺幾個錢?”

伊藤友作發出刺耳的笑聲:“嘻嘻嘻,這個簡單,我這裏有一些關係,可以介紹很賺錢的工作給桐生小姐喲。”

“你閉嘴!滾回你的公司去,告訴你的上司,沒有之前的價格,想都不要想!這個地我不賣!”

和馬說罷,拉起千代子,直接穿過車禍現場,正要從已經不存在的大門進入家裏,就被兩名交通警察攔住了。

“這個房子,現在可能主要結構受損了。”為首的警官說,“在修複完成前,不建議繼續居住,你們有別的地方住嗎?”

和馬:“很抱歉,警官先生,我們沒有別的地方住了。”

話音剛落,雨點淅淅瀝瀝的從天而降,落在和馬的頭上和肩膀上。

警官沉默了幾秒,說:“那,你們盡量住遠離事故現場的片區。另外,你們家沒有成年的監護人了嗎?”

“沒有了。”和馬說。

“那你在這個事故認定書上簽個字吧。”警官說著把事故認定書交給了和馬,順便讓出自己身邊的空間,“進來吧,別淋雨。”

和馬邁步走進已經殘破不堪的玄關,千代子則跑進屋裏,不知道幹嘛去了。

和馬認真的看完事故認定,以他的知識找不到有什麽漏洞,於是隻能簽字。

警官接過認定書,拍了拍和馬的肩膀:“世事艱難,加油。”

說罷警官揮了揮手:“收隊。”

就在警察們收起裝備撤離的同時,千代子拿著掃把出來,賣力的掃著玄關的瓦礫,一邊掃,淚水一邊滴落,混在雨點中劈裏啪啦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