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教室裏放著音樂,講台上一個高高瘦瘦的男老師疑惑的看著美加子:“你是一年級的藤井同學嗎?有什麽事嗎?”

美加子舉著報紙僵在原地:“誒?這不應該是千江陽二教授的課嗎?”

“這裏是德語係,你聽不出來現在放的這首歌是德語嗎?”

和馬:“我說這麽熟悉,原來是向英格蘭進軍……”

“千江陽二教授現在在樓上的教室,你搞錯樓層了。我們的教學樓是以英國的規矩來命名樓層,一樓叫ground floor,the first floor是二樓的意思。”

美加子維持著舉著報紙的姿勢,倒退著出了教室,然後一臉尷尬的把門關上了。

門關上的瞬間和馬爆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

“你笑屁啦!走啦!上樓!”

美加子氣呼呼的拽著和馬就往樓梯跑。

……

德語教授海老一一夫躡手躡腳的來到門邊,打開門往外看,正好看見藤井同學以公牛般的氣勢拽著那個男生向樓梯跑去。

他立刻回頭對德語係的學生們說:“這堂課自習!”

學生當中立刻有人大聲抗議:“海老一教授你不能這樣啊!我們也想上去看樂子啊!”

“看什麽樂子!這堂課要寫一篇五百個詞的小作文,鑒賞《向英格蘭進軍》這個曲子。得分會影響這門課的成績!想拿A就給我好好寫!”

階梯教室裏一片哀號。

海老一一夫立刻出了門,正好看見走廊對麵教室的教授也出來了。

“你也自習了?”他問。

“是啊,別愣著了,快走吧!要不然趕不上了!”

倆教授本來都三十多了,現在跑起來跟二十歲年輕小夥子一樣。

他們剛走,教室門就開了,一幫不怕掛科的學生湧了出來,一窩蜂的往樓梯跑。

這幫人還沒到樓梯呢,其他教室又跑出來好幾撥人,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吃瓜人的笑容。

但是到了樓上,這夥學生迎麵碰上了外語學院的院長。

這院長是個新上來的少壯派,平時很有威嚴,據說還有劍道段位,一看學生們上來,怒目圓睜,一瞪眼就把學生們製住了。

“你們幹什麽!回去!”院長說完,轉身往教室跑去。

被留下的學生麵麵相覷,然後也跟上了院長的腳步。

此時英文係大二的階梯教室,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

時間倒退一小會兒。

和馬被美加子拽上樓,到了階梯教室門前。

“你可別再搞錯了。”他叮囑道。

“沒錯,肯定是這裏。”美加子調整一下呼吸,然後推開了大門。

這一次和馬先確認講台上人,嗯,確實是昨天那個矮個子小老頭。

美加子高舉報紙,正要說話,老頭一聲怒喝:“出去!這是二年級的課,你進來幹嘛?”

美加子不吃這一套。

她高舉報紙:“我是來揭露你的水平低劣的!你昨天才說不會開戰,今天英國議會就全票通過了開戰的決定!”

千江陽二怒發衝冠:“你給我出去!”

“我不出!這裏的都是將來的外交官,如果都是你這種家夥來教國際關係,我們日本的未來就完蛋啦!為了日本的未來,今天應該是你滾出這個教室!”

千江陽二瞪大雙眼,額頭青筋畢露:“你!你!開戰是因為撒切爾那個女人,看不清形勢!她做出了誤判!看著吧,她會吞下苦果的!福克蘭群島回不來,大英帝國剩下的那點家底也會讓她全部敗光!”

“哼,看不清形勢的是你,在廣闊的大海之上,阿根廷一支二戰水平的海軍,靠少量先進飛機就想翻盤?癡人說夢!我看呐,它們的旗艦不被炸沉就算好運了!”

美加子頓了頓,繼續道:“而且,阿根廷的先進戰機,都是從法國買的,幻影,超級軍旗,都是法國飛機。

“法國人雖然平時和英國互相看不順眼,就像我們看不順眼法語係一樣,但是這種時候他們肯定不會站在阿根廷那一邊。因為法國現在也有很多殘存的法屬島嶼,他不希望周邊國家都學阿根廷這樣!”

千江陽二怒道:“你這些歪理,等英國贏了再說不遲!現在你給我滾出去!”

“英國要是贏了,就說明我這些不是歪理,你才是歪理!你教的理論,從頭到尾都是歪理。難以想象你這樣的家夥居然執掌教鞭這麽多年,誤導了多少學生啊!

“對了,當年誤判了局勢,前腳剛剛到美國那邊表忠心要遏製中國,後腳基辛格就秘密訪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那些外交官,也是你的學生吧?”

和馬聽到這裏微微蹙眉,這些話和馬昨天跟美加子比劍的時候閑聊了一句,沒想到她直接搬出來了。

千江陽二嘴巴顫抖著:“你!你!”

“哦?居然還真是啊,難怪呀。我就不明白了,你哪兒來的臉繼續站在這裏執教?是靠連續不斷的誤判國際形勢,總結下來的經驗嗎?

“雖然失敗乃成功之母,屢敗屢戰勇氣可嘉,可到頭來,你連我一個剛剛進大學的女學生都比不上,整個日本國際關係學界,都因你而蒙羞呀!”

美加子一邊說一邊前進,話音落在的時候已經站在講台前。

她高高揚起手中的報紙,轉身對台下的師兄們、和擠滿教室看熱鬧的其他係的同學們說:“不知道昨天的新聞,大家有沒有看,講台後這個糟老頭子,信誓旦旦說撒切爾不敢開戰呢!

“撒醬用‘這張是張伯倫用過的書桌’回絕了黑格的斡旋方案的時候,他自信滿滿解釋說‘這就表明撒醬心虛了’‘不然她就會說這是丘吉爾用過的書桌啦’!

“結果今天,看看,報紙,頭版頭條!

“我來給大家念念撒醬在議會上的演說,超短的!”

和馬不由得扶額,美加子這一口一個撒醬,和馬腦海裏的鐵娘子已經變成了金發傲嬌美少女造型了。

他真的很想上去按住美加子,讓她別再叫“撒醬”了。

美加子清了清嗓子,開始朗誦:“紳士們,侵略的行為絕不容妥協,女王要求皇家海軍恪盡職守!”

和馬挑了挑眉毛,怎麽回事,和自己印象中撒醬的演說——不對,撒切爾的演說不一樣啊。

兩個世界線果然細節上有很多不同呢。

仔細想想,這個世界和之前的世界不同,有神秘,個人武力對戰局的影響也比上輩子大多了。

說不定這個時空英國立國之戰那時候,皇家海軍的將軍們都是《海賊王》裏的畫風。

納爾遜在波濤上騎著自行車迎向剛剛開出加迪斯港的法西聯合艦隊,有畫麵了有畫麵了!

美加子把報紙往桌上一拍:“同學們呐,我們上智大學,以培養外交官著稱,我們的國際關係學教授在NHK的新聞上,對著全國觀眾大放厥詞,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證不會開戰,24小時都沒過就被打臉了。

“丟人啊!以後我們還怎麽去外務省工作?我們在外務省的師兄們,還有什麽臉麵去麵對那些從明治大學、法政大學以及慶應義塾畢業的競爭對手們?

“唉,以後看來,我們隻能去文部省當翻譯啦,翻譯翻譯那些引進的英國小說散文,天天和早稻田的傻X文藝青年們共事!”

美加子痛心疾首的說完,台下有個男生嘀咕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早稻田美女很多的。”

整個教室哄笑起來。

美加子指著說話那男生:“瞧你那點出息!精英外交官的驕傲呢?”

美加子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悲!劇!啊!”

和馬站在旁邊,很驚訝。

前麵論述國際局勢啊,軍事力量對比啊,都是和馬教美加子的東西,這姑娘基本照搬。

後麵那波大學鄙視鏈,就全是美加子自己的發揮了。

和馬可教不了她這個,他都不知道上智這邊的鄙視鏈是怎麽運作的。

他作為東大的學生,就知道東大特別敵視明治,一定要跟明治搶個第一,然後看不起京都大學,覺得我才是真正的帝國大學,你不要以為你名字裏也有個京字就能和我掰手腕了。

千江陽二用教鞭猛敲桌子:“夠了!”

教室安靜下來後,他用教鞭指著美加子:“你!你還好意思提外交官?有你這樣的外交官嗎?你看看你!你還染了發?還是紅色的!這成何體統!”

美加子挑染了幾縷紅色的頭發,平時都藏在一頭秀發中,今天可能因為來得急,沒收拾所以露出來了。

和馬覺得這不是個事,畢竟將來染一頭紫色頭發的都能當外交官呢。

美加子頂多就是超前了四十年罷了。

但是這個時代,染頭發可是太妹的標誌,代表著是壞女人。

和馬知道這個時候就不應該被帶節奏,跟著對方思路走,糾結頭發問題肯定就輸了。

他趕忙給美加子遞眼色,叫她別上鉤。

但是美加子這個時候展現了她猴子的一麵,直接A上去:“我現在又不是外交官,等我進外務省我肯定就染回來了啊!”

和馬捂臉。

這時候他聽見旁邊有人嘀咕“壞了”,扭頭一看發現是剛剛德語係那個高瘦的教授。

他也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看來在惋惜美加子輸掉了好局。

千江陽二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也知道這樣不行啊!看來你還是有點自知的嘛!你瞧瞧你自己!什麽樣子!簡直就像歌舞伎町的風塵女一樣!”

美加子又上套了:“我身材好是我的錯嗎?再說這和現在的事情有什麽關係呢?”

看來她也靠著野獸的直覺察覺到自己被帶溝裏去了,可惜已經晚了。

千江陽二怒斥道:“像你這樣的人成了外交官,全世界會以為我們日本是個妓女的國度!”

和馬怒火中燒,倒不是因為日本被誤會成妓女國度,畢竟他中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日本的印象都和一段特定的音樂聯係在一起。

他對這個音樂的熟悉程度,已經到了隻要看到“的的的的的的”這幾個字就可以自動幻聽的地步。

所以日本被人誤解成妓女的國度,和馬不在乎,又不是我的祖國。

但你說全世界看到我的姑娘,就會覺得日本是妓女國度,那我可要跟你理論理論了。

和馬正要開口,美加子拍桌大喊:“你以為呢?不如去問問你老婆,當年她哪裏來的巧克力喂你的兒子!”

“你!”千江陽二臉都變成了豬肝色,抬起教鞭就要抽美加子。

教鞭揮下的刹那,美加子兩手高舉過頭頂,啪的一下把教鞭夾住了。

是、是無刀取!

然後美加子一用力,把教鞭搶了過來,用教鞭拍著桌子喊道:“我可是查過的!你在戰前最高做到外務省的參讚!就是你們這些人搞砸的!就是你們讓偉大的日本女性不得不用那種方式來喂飽下一代!

“可恥啊!

“你們失敗了!可我們沒有!我們是新一代,我們比你們更有學問,更聰明!我們必將會把日本建設得比以前美好一千一萬倍!”

台下有學生大喊:“好!”

緊接著所有人都跟著叫好起來。

不愧是剛剛經曆過左翼學運**的時代,現在坐在階梯教室裏的這幫人,當年還是中學生小學生的時候,天天看大學生們學運,都殘留著那種基因。

和馬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美加子這後麵這段發揮,根本毫無章法,仔細看全是漏洞。

但是她這段都砸在人要害上,刀刀見血。

這也太神了。

神到現在沒法收場了。

這尼瑪後麵的劇情發展已經完全無法預料了。

是、是沒有辦法預料的duel!我明白了!

這家夥,把所有右翼學者的老窩都給掏了啊!

千江陽二正要怒吼,突然站不穩,扶著講台好不容易才撐住,然後他用手拍著桌子怒吼:“你們要幹什麽!要幹什麽!要像東大的學生那樣,占領講堂嗎?要唱國際歌嗎?啊?”

和馬警覺起來,唱了國際歌隻怕在場的學生一個都進不了外務省。

說不定到時候真的隻能進文部省,和早稻田的文學美女一起翻譯英國小說了。

這時候美加子大聲喝道:“好啊!你這種時候還想著給我們扣鍋掩飾自己的無能!送你一句中國話!”

美加子拿起粉筆,到黑板上啪啪一頓寫,八個大字寫完粉筆一扔,用教鞭指著千江陽二的鼻子:“你不過是一條斷脊之犬,在這兒狺狺狂吠!”

千江陽二作為戰前能幹到外務省參讚的舊時代文化人,他是懂中文的。

那個年代文化人都懂中文,至少做到書信來往沒問題。

這是一種文化慣性,明治維新之前達官貴人都以中文通信來彰顯自己的高貴。

千江陽二看著黑板上的字:“你!你!”

就很突然的,他一口血噴了出來。

美加子拿起桌上的講義,直接擋住噴向自己的血泉,靈活得像個忍者。

和馬都愣住了。

美加子還跟沒事人一樣:“哎呀嚇死我了,血口噴人啊……嗯?”

美加子看看轟然倒下的小老頭,又看看鴉雀無聲的教室。

“不!不是我幹的!”

和馬捂臉:這可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