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擋下敵人的攻擊。

這個時候他已經有了明悟。

見識過心技一體的普通人,恐怕這位速穀伸彌在過去的某個時間,見到過某個強者揮劍。

那一定是個靈魂強大的家夥。

然後這人就像平中實一樣,意識到“我和那人是不同的”,意識到兩人之間橫亙的鴻溝。

但是和接受了“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的平中實不同,這人沒有接受這個事實。

可他也沒有找到孕育自己強大的靈魂的方法。

他就像那些受困於瓶頸的音樂人一樣,找不到突破的自我的出路。

那些音樂人最終選擇了音樂之神。

恐怕這位速穀伸彌,也是從什麽地方獲得了類似的“幫助”。

恐怕福祉科技現在的技術,還做不到街上隨便弄個人過來就給他詞條,得這個人本身有強烈的欲求才行。

以這個標準來審視的話,劍道選手、職業運動員這些職業生涯的意義就在於追求更高更快更強的人群,在他們那邊優先度應該都挺高的。

明了這點,和馬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戰意從內心湧出。

畢竟對手已經不是“其他大學的劍道選手”,而是福祉科技。

提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和馬腦海裏就浮現出無數的畫麵。

他想到在西田順的家裏打開冰箱時滾出來的屍體。

他想到為自己擋子彈倒下的阪田。

他想到老櫻樹下日元燃起的熊熊烈焰。

所謂心技一體,就是靈魂的共鳴體現在劍技之上,昂揚的戰意籍由刀劍體現。

和馬接下對手看似氣勢萬鈞的一劍。

……

本來正坐在大將位置閉目養神的談洲樓博司忽然睜開了眼睛。

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經理本來正在整理道具,一看談洲樓睜眼,便開口道:“速穀同學和對手難解難分,好像不需要大將你出馬了。”

“哼,果然你不懂劍啊。”談洲樓博司看了眼經理。

女孩梳著仿佛跑錯了時代的姬發,雖然身穿劍道服,但身材的曲線依舊。

“什麽意思?”女孩疑惑的問,“就我所見,速穀同學甚至略占上風。”

談洲樓博司伸出五個手指:“五秒鍾。”

經理歪頭:“誒?”

“速穀會在五秒鍾內敗北。”

……

這邊。

和馬架住攻擊,在交鍔狀態上前一步,頭盔的格柵頂住對方,隔著兩層鐵格盯著對方的眼睛。

“你用了福祉科技的東西,對不對?”和馬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罷了,你這樣的家夥,恐怕隻是完全接觸不到核心的小卒子。”和馬的聲音平靜威嚴,而且無慈悲,“你不是要見識下心技一體嗎?那我就讓你看看好了。別把你這種旁門左道獲得的玩意兒給當真啊!”

話音剛落,和馬就向後撤步,撤步的腳落地的瞬間,整個人就調整好姿態向前突進。

竹刀命中胴甲時發出的巨響,震撼了整個體育館。

恰到好處的一擊,速穀伸彌站在原地,並沒有被擊飛,手裏的竹刀還維持著想要架開和馬攻擊的狀態。

他怔怔的看著和馬:“你……你……”

桐生和馬後撤步,恢複了持劍站姿,扭頭對裁判說:“請舉旗。”

裁判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職責,舉起旗子。

他還怕自己舉措了,專門盯著和馬背上的旗子看了眼,確認好了才舉的。

“桐生和馬,二本!”裁判大聲宣布,“東京大學隊,勝。”

京都大學的選首席一片嘩然,但是他們的大將談洲樓博司卻站起來,開始鼓掌。

和馬仔細打量談洲樓博司,尋思他有沒有和福祉科技扯上關係。

這時候,速穀伸彌忽然哈哈大笑,他抬手摘下頭盔扔在地上。

裁判皺眉:“速穀選手,雙方還沒行禮呢,你脫裝具是犯規的!”

“隨便啦,這種事情,怎麽樣都好。”

速穀伸彌用他那突出的金魚眼盯著和馬:“我啊,練了十多年的劍了,你看看我手上的老繭!”

說著他伸出手,張開五指,就算隔著這個距離,和馬也能清楚的看見他手上無數的老繭。

那是連和馬也自愧不如的練劍人的手。

“劍道這東西,我小時候以為比的就是誰努力更多誰就能贏,我也一直輕而易舉的秒殺那些不如我努力的人,我小學的時候一直是學校劍道最強的,還拿了地區大會的優勝。

“我進了初中之後,也一直這樣認為的。那些在縣大會上能痛打我的對手,肯定付出了比我更多的努力!所以隻要我加倍的努力回去,就一定能和小學時一樣風光!

“盡管我整個初中時代,都沒有得過縣大會優勝,這份信念都沒有動搖!直到我高中時代,學校初等部,來了個整天遊手好閑的小子。”

和馬這個時候已經猜得到後麵的走向了。

談洲樓博司忽然開口:“速穀,別強了,幹脆的認輸然後滾下來。你這樣會讓別人質疑我們京都大學的武德。”

速穀伸彌扭頭對談洲樓博司大喊:“你閉嘴!你個同樣交了好運的混蛋!”

這一下整個京都大學選手席都怒了,好幾個人站起來:“速穀你丫說什麽?”

談洲樓博司舉起一隻手,於是眾人一齊閉嘴。

和馬收回目光,看著速穀。

這家夥的坦白,說不定會包含著能抓住福祉科技的小辮子的重要情報。

速穀伸彌冷笑一聲:“一個一個,都是這樣,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這個怎麽練都練不起來的廢物。

“你也是,桐生和馬,聽我的故事能讓你獲得優越感對不對?”

和馬不做聲,等他繼續說。

“罷了,反正後麵的故事也不長,就是那個遊手好閑的年輕人來了之後,我忽然發現,努力並不管用。我不是說那個家夥不努力,他也有做基本的練習,但是我的練習量遠在他之上。

“但是我就是打不贏他,一次一次的挑戰,一次一次的敗北。到後來原本尊敬我的後輩都開始說我輸不起,背著我抱怨‘真是夠了’。

“就連本來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青梅竹馬,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跟足球隊的隊長跑了!

“我賭上了一切,可是最後還是被他毫無尊嚴的打趴下!

“最過分的是,他居然一臉悲傷的看著我,說‘真羨慕你啊,速穀前輩,除了練劍可以什麽都不想’。”

和馬大概明白了,速穀的故事裏那位少年,大概也承受了和自己年齡不相符的重擔,就像自己那樣。

回想一下,那個雨夜的抗爭,自己是打贏了,萬一打輸了死在津田組,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雖然自己打電話給白鳥刑警留了個後路,但白鳥刑警能照顧千代子到哪一步很難說。

搞不好等待千代子的就是悲慘的未來。

那個少年,估計也是在承受了這樣那樣的重擔之後,擁有了強大的靈魂。

所以才能輕而易舉的擊敗比自己努力千百倍的速穀。

速穀發瘋似的跺腳:“他居然這樣對我說!他居然這樣羞辱我!”

——其實完全不是羞辱,那位少年大概真的很願意和你換一換啊,速穀。

當然,桐生和馬並不想交換,因為他拚出來的結果那是相當的不錯。

那位少年獲得的結果可能不那麽好。

和馬開口道:“速穀君,你根本不明白心技一體中強大的心是如何形成的,所以才會覺得這是侮辱,相信我,那位少年應該是真的在羨慕你。”

“又來了,你還要侮辱我多少次?我都這樣出賣自己的驕傲了,換來的還是你們這幫人的輕蔑和侮辱!”速穀伸彌哈哈大笑,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瓶藥。

他一口咬在瓶蓋上,用力一扯就把瓶蓋給扯開了,這個動作讓好幾片白花花的藥片掉到地上,在體育館的燈光下亮得紮眼。

“看吧!這就是被你們這些天才們碾壓的凡人最後的掙紮!”

速穀伸彌高舉藥瓶。

但是和馬已經出劍,竹刀輕輕一挑,就把藥瓶打飛。

和馬沒有持刀的另一邊手抓住空中的藥瓶,一甩手就把灑出來的藥全都兜回瓶子裏。

最近的一顆藥跟速穀伸彌張開的嘴隻差毫厘。

和馬打量著手裏的藥。

瓶子上的包裝已經被拆了,光溜溜的白色塑料瓶上隻貼了一小段醫用膠布,上麵寫著0311。

這難道是編號?有至少三百一十一個實驗者?

“你還給我!”速穀伸彌怪叫著要衝上來,但是被人從後麵抓住,幹淨利落的摔到地上。

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經理人小姐擺出了標準的擒拿姿勢,膝蓋跪壓速穀伸彌的脖子。

“速穀君,請你不要再丟人了。”她說,聲音輕盈纖細,和她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速穀伸彌掙紮了一下,然後放棄了:“可惡啊!鬼庭!就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並沒有看不起速穀君的意思,本來沒有的。”經理繼續輕聲細語。

和馬:“鬼庭?這個姓可不常見啊。難道是鬼庭玄信的女兒?”

“阿啦,桐生君認識家父?”

鬼庭小姐的話,被速穀的怪笑壓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是一丘之貉!你們肯定是用了比我更強的藥,才會擁有這種能力!”

和馬把手裏的藥瓶遞給裁判:“請化驗這藥,應該是興奮劑。”

裁判大驚:“誒?這……化驗……”

和馬撇了撇嘴,雖然這是西日本劍道聯合會辦的正規劍道比賽,但是按照去年魁星旗的表現來看,這比賽估計草台得很,不會有尿檢,也沒有超高速攝影輔助裁判判罰。

鬼庭小姐開口道:“我應該能讓福岡縣警幫忙化驗。”

和馬卻搖頭:“不用麻煩您了。保奈美!”

保奈美已經到和馬身後了,此時正嚴陣以待的看著跪壓速穀的鬼庭小姐。

一聽和馬呼喚,她立刻應聲道:“我們財團在福岡也有關聯企業,應該可以化驗。”

和馬把瓶子交給保奈美:“取樣之後,剩下的交給福岡縣警。”

並不能確定這個鬼庭是不是自己人,搞不好這藥就是眼前這經理給速穀的。

速穀還在笑:“哈哈哈,你們化驗吧!最好把你們也驗一下!我吃了這藥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心技一體,是這麽回事!”

和馬上前一步,蹲下看著速穀。

保奈美欲言又止,把瓶子雙手拿好,同時用戒備的目光盯著鬼庭小姐。

和馬質問道:“速穀,誰讓你念石田三成的詩的?”

讓念詩的人,肯定知道念詩的用處,很有可能是福祉科技的相關人士。

速穀卻冷笑道:“我隻是有感而發罷了,一介凡人,對抗天命在身的豪傑,失敗之後草草收場,可笑可笑。”

這時候主辦方的代表終於從主席台那邊趕過來。

為首的中年人朗聲質問:“怎麽回事?”

和馬站起來:“京都大學的速穀……”

鬼庭小姐搶白道:“我校速穀伸彌,拒絕認輸,我們決定取消他的正選身份。”

中年人定睛看了看說話人,才說道:“鬼庭小姐,請盡快結束騷亂,不要幹擾比賽的進行。”

“我明白。”

和馬咋舌,看來鬼庭玄信在西日本劍道聯合會影響力很大啊,他女兒簡直就跟聯合會的親女兒一樣。

等一下,剛剛那裁判判定我被拿了一本,怕不是……

和馬瞥了眼主裁判。

一本的時候他的後撤應該是及時的,他自己根本沒有被打到的感覺,但是這主裁判舉旗了。

主裁判被和馬這樣瞪著,很明顯心虛了,別開目光。

尼瑪,是這樣啊。

這京都大學,又嗑藥又尼瑪買通裁判,完全不講武德啊。

就在這時候,京都大學的大將喊住了要回主席台的中年人。

“我要求更換本場裁判。”談洲樓博司朗聲道,“換一個東京人來當主裁。”

中年人皺眉:“你是覺得判罰不公嗎?”

談洲樓博司:“正是。在我看來,速穀根本沒有拿到本才對。”

地上的速穀又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嚎叫聲,但是他被鬼庭小姐跪壓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西日本劍道聯合會的中年人卻搖頭道:“高中組那邊組別很多,而且還沒淘汰多少,裁判不夠用,你們將就著吧。”

“那我要求現場指定一個人擔任副裁判,總可以吧?”

主裁判必須有劍道聯合會的資格,但是輔助主裁的副裁判要求沒那麽嚴格,有不少都是主裁判帶徒弟過來打工兼任。

中年人想了想,點頭了:“隻要你們雙方都同意就沒問題,可以更換副裁判。”

談洲樓博司抬起手,一指記分牌旁邊那個戴著全劍聯工作牌的小姑娘:“這個女孩也有劍道段位吧?我看她很崇拜桐生君,她來擔任副裁判,桐生君應該沒什麽意見吧?”

和馬看了眼那姑娘,果然是剛才給自己背後插旗子的姑娘,點頭:“沒問題。”

姑娘大驚:“誒?我嗎?可是我劍道隻練了四年啊,在座的都是練了十年以上的把,不妥吧?”

和馬對那姑娘鞠躬:“拜托了。”

“呃……好吧,我盡力而為。”女孩說著跑到副裁判之一身邊,伸出手要旗子。

副裁判看主裁——他應該是主裁判的弟子什麽的。

主裁判點了點頭。

於是副裁判把兩麵旗子都交給了躍躍欲試的女孩。

過來處理事情的劍道聯合會中年官員看了眼談洲樓博司:“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沒有了。”談洲樓博司看著和馬,“我迫不及待想要和桐生君一決高下了。”

鬼庭小姐回頭對京都大學劍道部的眾人做了個手勢。

替補席兩位還穿著壬生狼隊服的替補馬上脫下淺蔥色白山紋的隊服,露出下麵京都大學劍道部的劍道服,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

鬼庭這才解除了壓製速穀的姿態。

那兩人立刻按住恢複自由身的速穀,把他拉起來。

速穀隻是笑,那笑聲扭曲得讓人毛骨悚然。

“沆瀣一氣,沆瀣一氣啊!”他喊著。

“把他送去醫務室,嚴加看管,等化驗結果出來再處置。”經理人下令道。

於是速穀被帶出了會場。

鬼庭小姐對和馬鞠躬,轉身回到京都大學的選手席。

主裁判深呼吸:“京都大學,次鋒請出列!東京大學你們要換人嗎?”

和馬搖搖頭。

但是他說了不算,人家問的是部長戶田學長。

戶田大喊:“不換!”

“那麽,東京大學先鋒,對京都大學次鋒,第一試合!”

敵人的次鋒站到起始線,隨後對裁判說:“對手還沒有休息和補水,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開打。”

裁判皺眉,露出一副“就你們事兒多”的表情,但是依然下達口令:“東京大學先鋒,你可以休息三分鍾。”

才剛剛退回選手係的保奈美立刻拿起水和毛巾,跟玉藻一起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來。

不一會兒,和馬就擦好了汗,喝足了水,戴好頭盔站在起始線後麵。

京都的次鋒一直站在那裏等著和馬搞定,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主裁判高聲宣布:“第一試合!開始!”

和馬沒有動,對手也沒有。

和馬:“你……不嗑藥嗎?不念詩?”

“別把我和速穀那家夥混為一談啊。”對方手,“我還有武者的驕傲的。”

“這樣啊。那得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和馬踏步上前,風馳電掣的刺出一劍。

“麵!”

伴隨著怒喝,竹刀的先革準確的命中了對手的麵罩。

周圍觀賽的人整齊劃一的發出驚歎:“哦哦!”

還有人驚呼:“這就是葛氏的迅雷麽!”

——等一下,什麽叫葛氏的迅雷,本來迅雷這詞很酷的,配上這個地名土爆了好嗎!

葛飾柴又這個地名,伴隨著那部國民喜劇《寅次郎的故事》全日本皆知。

但是因為寅次郎這個人的形象,導致這個地名和土聯係在一起。

葛飾的迅雷這個詞組,放在中文語境裏,大致相當於“鐵嶺的疾風”。

和馬看著根本來不及判罰的主裁判:“我得本了嗎?”

剛剛替換的副裁判小姑娘率先舉旗:“一本!一本了!”

主裁判這才舉起旗子。

“東京大學,一本!”他宣布。

和馬回到起始線。

京都大學次鋒也重新站定,讚賞道:“好快的劍啊,和剛剛打速穀的頭兩局完全不一樣呢。桐生君,是有什麽心態的變化嗎?”

“大概就是從遊戲的心態,轉變成了殺陣的心態吧。”和馬說。

“這樣啊,那我也得拿出殺死你的氣勢才行呢。”次鋒說著,鐵格子後麵的臉露出笑容。

裁判下達了開始的口令。

次鋒高舉竹刀,發出怪叫:“wryyyyy!”

和馬:你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