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坐在支奴幹直升機上,透過墨鏡和窗玻璃這兩層隔閡看著飛機下方。

立在山腰上的小旅館的窗口,有人從窗戶裏探出頭,看著天上的飛機。

他看不清那人是誰,隻是有種感覺,覺得是桐生和馬。

史密斯當年會選擇進入CIA,主要是因為小時候的他有種“想要活在世界的暗麵”的中二想法。

隱藏在陰影裏,幹著不為人知的事情,在年輕時的史密斯看來簡直酷斃了。

現在三十五歲的特工史密斯才發現,自己這十幾年折騰到現在,這才第一次碰觸到真正的世界的暗麵。

現在的他並沒有半點興奮的感覺,反而覺得有些背脊發涼。

半山腰的旅館很快就看不見了,支奴幹貼著山脊線飛行。

“要我們出動支奴幹去接人,這個傘降的偏差有點大啊。”李坐在機艙另一邊,翹著二郎腿看著史密斯,聲音通過機內通訊在史密斯的隔音耳機裏響起。

“別要求那麽多,那麽高的速度從同溫層跳傘,落地還是完整的人就燒高香了。”

李聳肩:“這個比起海因萊因的《星船傘兵》可差遠了。”

“得了吧,軌道空降這東西可能到你我都老死了都看不到。”

“別對人類那麽沒有信心嘛。”李看著史密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地球的軌道上一個人造飛行器都沒有呢,結果小學沒畢業蘇聯人就把那個會發出‘嘟嘟嘟’聲音的東西送上去了。”

史密斯笑了,他隻比李大一點點,他清楚的記得小學的時候老師鄭重其事的在課堂上播放蘇聯衛星發出的信號音的事情。

當時老師很興奮的說了一番大意是“這是人類科技史上了不起的進步”的話,結果第二天就被聯邦調查局帶走了。

畢竟那時候麥卡錫主義盛行,聯邦調查局的局長還是那個著名的胡佛,監視無孔不入。

李繼續說:“現在你看看,天上都是我們的飛行器,我們連月亮都上去過了。海因萊因的《嚴厲的月亮》我們已經實現了登月這一步,下一步就是建造殖民地了,完成一半了都。

“所以我想《星船傘兵》也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

史密斯正想反駁兩句,但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確認了共濟會的存在——該死,既然共濟會可以真的是個在幕後控製美國的組織,那好像《星船傘兵》也不是那麽不可能。

接下來史密斯又和李聊了點別的,駕駛員的聲音在內線通訊中響起:“降落區就在前麵,已經可以看到信號煙。”

史密斯站起來,把腦袋探進駕駛艙,透過駕駛艙的玻璃向前方看。

黃色的信號煙形成的煙柱就在前方。

“準備著陸。”史密斯回頭對同機的陸戰隊員下令道,“落地後立刻展開隊形,驅趕日本人清空降落區。”

“明白長官。”帶隊的陸戰隊軍士長回答道。

駕駛員通知:“開始降落,我開後艙門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飛機機頭明顯的翹起——這是直升機減速的常規動作。

支奴幹的後艙門也隨著這個動作一起打開,旋翼掀起的狂風立刻灌入機艙。

飛機直接降落在稻田旁邊的道路上。

“下機下機,GOGOGO!”

陸戰隊魚貫衝下支奴幹。

史密斯跟在陸戰隊之後下了飛機,然後他遠遠的就看見有個明顯西方人麵孔的男人坐在田埂上,手裏拿著一根粗大的白蘿卜的正在啃。

兩個日本老農民站在他身旁,顫顫巍巍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美國大兵。

其中一個老農熟練的舉起了雙手。

啃蘿卜的男人掃了眼下飛機的人,直接對沒穿軍裝的史密斯說:“你們搞那麽大陣仗幹什麽,你看把這兩位老先生都嚇到了。”

接著蘿卜男扭頭用日語對老頭說:“不用擔心,是來接我的。”

沒有舉手的那個老頭把同伴正在行“法國軍禮”的手給按下來:“瞧你嚇得,有點誌氣啊。”

“不投降的話,他們就要用噴火器來燒我們啦。”投降的老頭說完又要高舉雙手,但是雙手都被抓著不放。

啃蘿卜男站起來:“沒有噴火器啦,他們是來搜救飛行員的。謝謝你們的蘿卜,這蘿卜真脆。”

說著蘿卜男把蘿卜換到左手,右手拎起地上那大號公文箱。

史密斯掃了那公文箱一眼,注意到箱子外殼上有綠色的“生化汙染”警告標誌。

他表情複雜的看著啃蘿卜的男人拎著這個箱子向他走來。

男人開口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所屬不能告訴你們、姓名不能告訴你們的特別幹員,你們可以叫我蘭斯洛特。”

史密斯聽見身後的李嘀咕:“圓桌騎士?你這個代號時髦值還挺高啊。相比之下我們倆的代號就太普通了,史密斯,李……電話黃頁上說不定能找到十萬個叫史密斯的人。”

電話黃頁就是指官方出版的電話本,封麵是黃的因此得名,電話本上按照名字字母順序印著全美所有的住宅電話。

蘭斯洛特接口道:“相信我,叫蘭斯洛特的也不少……不過,沒錯,這個代號確實會讓人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代號。這不重要。我們還是趕快完成任務吧。

“哦對了,我剛剛對這兩位老人說,我是美國海軍飛行員,我的F14機械結構出問題了,所以跳傘了,你們統一一下口供,別說漏嘴了。”

說罷蘭斯洛特提著箱子就要上飛機,史密斯卻叫住了他:“等一下,我還不知道你的任務是什麽呢。不告知任務內容的話,我們沒有辦法配合你。”

“很簡單的小任務,”蘭斯洛特咧嘴一笑,“就是把這次挖到的東西,裝在這個小箱子裏帶走。”

史密斯:“就這個?你在唬我呢,出動了一架黑鳥,搞這麽大陣仗,就為了這個?”

蘭斯洛特點點頭:“對。順帶一提,蘇聯人的特工現在八成已經在潛艇上了,可能是最新的阿庫拉級,我們的聲紋資料還不夠,抓不到這一級的行蹤。

“很快那特工就會被從魚雷管裏發射出來,潛泳到日本某個偏僻的海岸線登陸。

“這種事情快一步就能占據先機。”

史密斯:“那也不用專門跳傘過來啊,送個樣本而已,我們也能做。”

蘭斯洛特哈哈大笑,然後反問道:“史密斯特工,你直麵過KGB的王牌特工嗎?”

史密斯:“我在日本抓了不少間諜了……”

“這可不是一回事。如果交給你們來運送,這個樣本隻怕在橫濱基地送上飛機之前,就被掉包了。”

“怎麽可能,又不是忍者……”史密斯咋舌。

蘭斯洛特大笑了兩聲,徑直上了飛機,隨便選了個位置坐下翹起二郎腿,然後掏出蛤蟆鏡戴上,不再說話。

史密斯雖然不服氣,但也沒辦法說什麽。

他轉身背對著飛機,看著陸戰隊員們建立警戒線、收拾攤開在田裏的降落傘和其他瑣碎的物件。

看起來臭鼬工廠的工程師們給特殊的乘客製造了一個仿佛副油箱一樣的保護殼,就是不知道這玩意到底塞在黑鳥的哪個部分。

也許是把相機艙給拆了?

史密斯強迫自己思考這些,這樣才不會和那個叫蘭斯洛特的家夥置氣。

……

和馬管不了美軍在幹嘛。

支奴幹飛走了之後,他履行了承諾,跟美加子對打了幾十個回合,打得汗流浹背。

打完之後美加子很有她風格的往地上一趟擺個大字型:“和馬你好強啊,完全不是對手。”

和馬:“拜托,這可是在戶外,你這麽往地上躺不髒嗎?”

“反正待會回去肯定要洗澡換衣服,無所謂啦。”美加子擺了擺手,“而且衣服也是旅館的,旅館會負責洗,完全不用擔心嘛。”

“你啊,什麽時候才能有點妙齡少女的樣子。”和馬說著搖搖頭,在美加子旁邊的草地上坐下,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

美加子看了眼和馬,忽然說:“這一次,我本來以為一個殺人案頂天了,沒想到這又是什麽霍亂又是自衛隊又是美軍的,陣仗看起來比上次還大。”

美加子話音剛落,和馬背後就傳來晴琉的聲音:“我那次也有直升機啊,還是武裝直升機呢,眼鏡蛇耶。”

和馬:“哎呀這有什麽好掙的,你幹嘛跟美加子一般見識啊。”

美加子:“好過分!我怎麽了?我也是上智大學的高材生耶,老家的鎮長還寫了俳句送給我耶!而且現在我也懂西方81演習和福克蘭群島緊張局勢了,我的見識不算少了好嗎!”

“是是,不少不少。”和馬敷衍了幾句。

美加子撅起嘴,看起來對這個充滿敷衍的答案不太滿意。

但是她馬上就釋懷了,躺在地上懶洋洋的伸著懶腰:“罷了罷了,沒見識就沒見識,一直沒心沒肺的傻樂也挺不錯的。

“那種轟轟烈烈的事情,就交給和馬你來弄了。

“我隻要像這樣,時不時流一身汗之後,躺著曬曬太陽就夠了。”

晴琉冷不丁問道:“這樣不會長膘嗎?”

美加子不為所動:“所以才要時不時流汗啊。隻要把卡路裏燃燒掉,就不用擔心長膘了。倒是晴琉琉你啊,以後應該少運動,多在家裏貓著,養點膘……”

“要你管!”

和馬根據晴琉這惡狠狠的語調,腦補出了晴琉說這話時翻白眼的樣子。

這時候空中又傳來引擎聲,聽著又是直升機。

和馬聽到聲音之後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聲音上,還把腦袋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經過強化的聽力立刻發揮了作用。

這引擎聲正在往這邊來。

說不定是之前離開的支奴幹直升機。

下一刻,看起來酷似一節飛在天上的火車車廂的雙旋翼直升機呼嘯著從旅館上空掠過。

雙旋翼掀起的狂風抽打著和馬的臉頰。

和剛剛離開時不同,這一次支奴幹那“飛行車廂”下麵還用大號網兜兜了一堆東西,看起來像是降落傘和不知名器物的碎片。

和馬更看不懂美國人在幹嘛了。

一大早出動支奴幹吊裝垃圾?

和馬這樣想的同時,支奴幹輕輕側過機身開始轉向——直升機轉向都是像這樣擺動機身,讓旋翼給側麵一個分力,從而把飛機推離原來的飛行路線。

正因為飛機側過了機身,和馬靠著自己經過強化的視覺看清楚了機上每個舷窗後麵的麵孔。

和馬清楚的看見飛機上不僅僅有荷槍實彈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還有沒穿軍裝的家夥,以及戴著蛤蟆鏡穿著飛行員夾克、活脫脫從《壯誌淩雲》片場跑出來的家夥。

和馬死死盯住戴蛤蟆鏡的那個家夥。

不管理性還是感性,都告訴他“那家夥”是個厲害的角色。

穿越一年多,和馬對“厲害的角色”的判斷標準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剛穿越的時候和馬還覺得錦山平太就是個厲害的角色,現在他時不時就會讓錦山平太去跑個腿辦個事啥的。

對現在的和馬來說,“厲害的角色”特指特工山田那種程度的家夥。

KGB的超級戰士,給和馬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回想起跟“山田”的最終對決,和馬不得不在心裏祈禱,祈禱支奴幹上的那個不是美國的超級戰士。

……

支奴幹降落之後,蘭斯洛特拎著那個大文件箱直奔日本陸上自衛隊建立的臨時實驗室帳篷。

看來蘭斯洛特一早就知道采集的細菌樣本被放在哪一頂帳篷裏。

史密斯一邊在通訊頻道裏下令要給蘭斯洛特開綠燈,一邊緊趕慢趕的追著蘭斯洛特的腳步。

就在實驗室帳篷的氣閘門外,一名身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攔住了蘭斯洛特。

“這位先生,”那白大褂聲音不大卻非常堅決地說道,“進入實驗室需要進行全身消毒並且穿上防護服,你們不能這樣就進去。這不但會害死你們,還有可能導致瘟疫進一步爆發。”

蘭斯洛特略一思考,就點頭用日語說道:“您說得對,我這就去換防護服,做全身消毒。”

那白大褂日本人鞠躬道:“感謝您的理解。”

蘭斯洛特:“不客氣,我應該做的。換防護服該在哪裏換?”

本來跟在後麵的史密斯立刻上前一步:“這個我帶您去就可以了,就在旁邊。”

片刻之後,蘭斯洛特、史密斯和李都穿好了防護服,正在做最後的消毒。

此時周圍機器的運轉聲十分巨大,三人隻能靠呐喊來溝通。

史密斯對蘭斯洛特嚷道:“我其實還是不太明白,那個細菌是日本戰敗之前研製的,殺傷力和現在我們美國掌握的生物武器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哪裏值得全世界排行前二誰也不服誰的兩個情報機關捉對廝殺?”

蘭斯洛特一臉懷疑的看著史密斯:“KGB倒也罷了,摩薩德插手這事情了?”

“什麽?摩薩德?為什麽會跑出來摩薩德?”史密斯一臉懵逼,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疑惑。

蘭斯洛特反問:“你剛剛不是說了世界前二的情報機關捉對廝殺嗎?那不就是摩薩德和KGB嗎?”

史密斯:“這……難道在您眼中,我們CIA連前二都進不去嗎?”

“當然進不去,你看最近我們各種失敗。

“比如不久前的伊朗戰爭,情報分析課甚至完全錯判了情況,他們可是一直認為巴列維不會被推翻,結果被現實狠狠的打臉了。

“之後三角洲的人質營救行動也完蛋了,雖然三角洲的失敗主要是因為參加行動的直升機分別是從陸軍和海軍中抽調,協調出了問題,但是還是有很多人把鍋扣在CIA頭上。

“這樣的我們,哪裏能排得進前二?”

史密斯被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因為蘭斯洛特這次說的都是大實話,最近CIA的失敗是有點多,所以才不遺餘力的在阿富汗訓練遊擊隊,給蘇聯人上眼藥。

但是,史密斯其實並不想討論CIA在異世界諜報機關中的排名。

他想問的是為什麽昨天通訊裏那個啥都不在乎的共濟會——也可能是別的什麽用全視之眼做標誌的秘密結社——會對一種已經過時了的細菌武器感興趣,以至於大費周章空降了一個押運員過來。

史密斯想來想去還是不懂,所以隻能問了。

蘭斯洛特歎了口氣:“既然你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我就給你一點小提示好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細菌被封在地下基地那麽久,培養皿裏的東西早就化成灰一點不剩了。

“就算‘冷藏’這些細菌,二戰的時候日本的製冷技術也非常的糟糕,以至於隻有大和號這樣的軍艦上才有冷櫃,能做冰激淩和汽水。以他們的技術根本不可能讓冷櫃運轉那麽多年不出問題。

“何況基地早就沒有電力了。

“所以,那些細菌還活著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同尋常。我這麽說你明白了?”

史密斯皺眉——好像,有道理啊。

這時候蘭斯洛特已經穿好防護服,他率先走到消毒噴頭下,擰開水閥開始外部消毒程序。

之後又折騰了好一會兒,蘭斯洛特領著史密斯和李進了實驗室帳篷。

“我看看,樣本樣本……在這呢。”蘭斯洛特說著打開手裏的大文件箱。

箱子開啟後史密斯才發現那箱子根本就是個小冰箱,可能是靠電池供電。

蘭斯洛特開啟箱子的時候,箱子內部的指示燈還是紅色,應該沒在工作。

不過吸引史密斯目光的,是箱子內襯上那紅色的圖案——兩條互相咬著尾巴的噬身之蛇,環繞著大衛之星。

這圖案一看就非常的不科學,充滿了神秘學的氛圍。

史密斯狐疑的抬起頭,發現蘭斯洛特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這是我的個人喜好啦。”蘭斯洛特笑道,“很酷吧。”

史密斯皮笑肉不笑,點頭道:“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