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對桐生和馬來說,都是風平浪靜的尋常日子,除了隨著梅雨季節來臨降雨開始變多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改變。

和馬上輩子生活在南方海邊,早就習慣了綿綿細雨。

南方有種天氣,當地俗稱回南天,比日本的梅雨季潮濕多了,雨量也更足一些。

所以梅雨季對和馬來說,真就是字麵意義上的“灑灑水啦”。

和馬就這麽一邊按部就班的複習,練劍,回家再教教結束了打工過來練劍的池田茂一些劍道基本功,時間就這麽平穩的過去了。

唯一讓和馬有些掛心的,就是南條同學好像有點心事。

但是和馬又不確定。他之前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劍豪一樣,玩心技一體以劍交心,那是看詞條作弊。

南條沒有爆別的詞條的情況下,和馬就抓瞎了,隻能看得出來她確實有點心事。

和馬和眾多直男一樣,對猜女孩的心事最不拿手了,基本上不看詞條作弊他完全不可能猜到。

所以他跑去問妹妹。

千代子點頭:“嗯,我也感覺學姐有心事,但是……我印象中這幾天應該是她的那個,所以也不確定。

“老哥你可能不知道,女孩子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會情緒波動劇烈。”

“我知道。”和馬說,“我保健體育課上得可認真了。”

“噫,惡心。”千代子調侃道。

和馬不管妹妹的調侃,向後靠在道場的牆壁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邊看著池田茂練劍道基本型一邊繼續尋思:真的是這種原因嗎?

……

周三晚上。

南條保奈美回到家,換好和服正要去給爺爺請安,就被傭人告知南條廣出門應酬去了。

南條保奈美本能的產生了一絲不安。

“鈴木爺爺呢?”她問。

今天南條保奈美是由家裏的另一位司機接送上學的。

“鈴木管家也陪同老先生一起去赴宴了。”

傭人的回答,讓南條保奈美心中咯噔一下。

她知道爺爺隻有在參加非常重要的宴會的時候,才會帶鈴木老爺子。

畢竟鈴木老爺子作為家裏的大管家,平時工作非常的繁忙,還要負責接送南條保奈美,一般來講沒什麽時間陪同參加應酬。

南條保奈美又回想起幾天前在去爺爺那裏的路上碰到爸爸時發生的事情。

當時爸爸南條正仁的表情……

南條對傭人說了句“你去忙吧”,然後就不再看傭人,轉身來到門邊,單手扶著門框,看著外麵那大得有點浪費的日式庭院。

添水不斷的發出噠噠的聲響,映襯出夜色的靜謐。

可南條心中一團亂麻。

雖然知道隨著自己升入高三,相親的日子必然會到來,但她以為那應該會在秋天修學旅行結束後。

修學旅行是個節點,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修學旅行和文化祭結束,就意味著高中生活最後的定番結束。

人生應該翻開新一頁了,不管是升學,還是出社會工作,都是那之後才正式開始考慮的事情。

而在秋天的文化祭和修學旅行之前,學生們應該享受“高中最後的夏天”——這是默認的“流程”。

南條保奈美以為父親會遵守這個默認的流程。

她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一個夏天可以自由的支配。

南條保奈美走出自己的和室,站到院子和房間之間的緣側最邊緣,單手扶著支撐房簷的木梁。

她伸出空著的手,感受著紛紛洋洋飄落的細雨。

視線所及之處,漆黑的夜色中依然可見盛放的紫陽花。

細雨隨風飄進屋簷,落在南條保奈美的臉上。

風輕輕吹動和服的振袖。

風中,可以聞到隱約的白梅香——自從桐生和馬說了自己喜歡這個香味之後,南條保奈美就再也沒有換過別種的香精。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桐生和馬的道場的對話。

她記得和馬說過:“雨中的白梅香才是最動人的。”

想到那時候和馬的話,南條保奈美自顧自的笑起來。

此時此刻,這庭院裏,她的笑容才是最美的花兒。

南條保奈美對著雨夜和盛放的紫陽花,再一次背誦狄金森的名篇《請允許我成為你的夏天》:

請允許我成為你的夏季。

當夏季的光陰已然流逝!

請允許我成為你的音樂。

當夜鶯與金鶯收斂了歌喉!

請允許我為你綻放,我將穿越墓地。

四處傳播我的花朵!

請把我采摘吧——銀蓮花——

你的花朵——將為你盛開,直至永遠!

深情的背誦完後,南條保奈美定下了決心。

隻有這個夏天,隻有這個夏天不容破壞。

鈴木老爺子讓南條保奈美忍耐,表麵上配合父親。

所以接下來相親也好,和相親對象吃飯喝茶也罷,南條保奈美都會盡量的忍耐。

但是如果,如果父親南條正仁做了什麽會破壞這個夏天的事情,南條保奈美決心捍衛這珍貴的、最後的夏天。

南條保奈美扶著立柱的手漸漸握緊,關節微微發白。

白梅花的香味在細雨的滋潤下越發的醉人心扉。

如果南條廣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感慨自己的孫女,已經成長為真正的“武家之女”了。

……

東京都內著名的懷石料理屋鬆屋,今天也像往常一樣生意興隆。

當然,這個光看門口的客流量,可能看不太出來。

這種高檔料理店,每日接待的客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往往采用提前預約製。

這種店也不可能同時招待太多的客人,畢竟按照他們的服務規格,每一名客人從伺候進餐的“小姓”到專職傳菜仆人共計四到五個人服侍。

每個包間還得有負責彈唱的藝伎,有可能根據客人的喜好還要有搞笑藝人。

這樣的店哪怕隻招待幾十個客人,也得數百人連軸轉。

這就決定了它不可能“門庭若市”。

當然這樣的店消費水平也高到離譜,但來鬆屋的客人,沒有一個會在意錢的。

此時此刻,南條廣正坐在鬆屋朝北的“竹之間”,一邊大笑一邊和朝倉議員碰杯。

“朝倉老弟,今日一見,相見恨晚啊。”南條廣一飲而盡之後,拍著議員的肩膀說道。

“哪裏哪裏,早就聽聞南條先生的創業傳奇,想要和南條先生共飲一杯啊,今日終於得償所願。”朝倉議員看起來完全沒有架子,把南條廣當大哥來對待,說完還給自己次子朝倉康純使眼色。

朝倉康純立刻上前,給南條廣滿上,趁機奉承道:“南條爺爺的傳奇,讓我受益匪淺啊。”

南條廣大笑,看了眼朝倉康純,眼神裏卻沒有笑意。

他忽然問道:“康純君,你將來,真的不打算子承父業進入政壇嗎?”

朝倉康純立刻回答:“我在從政方麵,和我大哥相比,存在許多欠缺,但是我很擅長處理數字,所以準備將來考取精算師證,成為國際精算師。”

南條正仁立刻接口道:“哎呀,這真是目標遠大啊,現在我們日本的國際精算師數量還非常的稀少,隨著我們日本的企業在全世界開疆拓土,想必對精算師的需求也會日益增加啊。”

南條廣搖頭道道:“我老了,新名詞都不懂了。什麽精算師,這到底是個啥啊?”

日本這個國家奇怪,它在翻譯外來語的時候,喜歡音譯,然後還要用片假名表明它是個外來語。

比如computer,中國這邊意譯為“電腦”,日本就直接音譯過來叫康飄特爾。

國際精算師這個說法,日本也是直接音譯,老頭子聽不懂也正常。

於是朝倉康純殷勤的解釋了一遍。

南條廣笑道:“哦,我懂了,就是會計嘛。哈哈哈,早說是會計不就好了嘛。”

朝倉康純的臉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但他馬上擠出笑容:“哈哈哈,確實是會計的遠親,南條爺爺概括得很準確啊。”

南條廣盯著朝倉康純看了幾秒,這才露出笑容:“哈哈哈,開個小玩笑。康純君,年輕有為啊,年輕有為。”

南條正仁明顯鬆了口氣,然後和朝倉議員交換了一下眼神。

然後朝倉議員開口道:“南條先生,聽說您的孫女尚未訂婚,不知道……”

南條廣點頭:“對,我孫女確實沒有訂婚。如果朝倉老弟想提親,可以選個好日子登門。不過,具體能不能成,還得看我孫女喜不喜歡。”

南條正仁:“哎呀,肯定能成。康純君一表人才,長得又帥,仿佛電影明星一樣,小女一見麵就會芳心暗許。”

朝倉康純:“您過譽了。我還有諸多不足之處,有點擔心入不了南條小姐的法眼。”

“不可能的事情,哈哈哈,康純君就是太謙虛了。”南條正仁樂開了花。

朝倉議員看起來也很開心。

而南條廣似乎也是如此,畢竟他剛剛給孫女挑了個看著還不錯的女婿。

隻有南條廣的心腹老管家,坐在南條廣身後,憂心忡忡。

當然,在座的大人物,沒有人會在意一名老管家的臉色,哪怕那是南條廣的心腹。

朝倉議員拍板道:“那麽,我和犬子就在本周五備好禮物,登門拜訪了!”

南條廣點頭:“好,我一定會好好招待議員閣下。”

一直稱呼朝倉議員為老弟的南條廣,這一次使用了敬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