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複明的這幾天，花滿樓感覺像是在夢裏。
他的記憶仍舊停留在被葉昭雲藏在地下的時候。
花滿樓始終覺得葉昭雲是個很善良的人，隻是難以壓製他的執念，才會做出如此偏執瘋狂的事情。
隻要他能安撫好葉昭雲，就可以勸說他回歸正常的生活。
他能感受到，葉昭雲掛念著外麵的戰爭，放不下虎斑灣，也放不下白雲城。
花滿樓本想等葉昭雲的冷靜下來再與他交談，隻是葉昭雲的情緒越來越不對勁，也越來越偏執。
若是花滿樓在浴室中呆的時間久一些，葉昭雲都要闖進來看他還在不在。
讀書或者睡覺時，葉昭雲更是寸步不離，就算沒有肢體接觸，也時刻注視著他。
花滿樓隻能順從安撫，暫且將勸告的話推後。
他以為要在黑暗的地底等很久，才能解開葉昭雲的心結，重新回到地麵上，沒想到那日葉昭雲如往日一般湊到他的身前，咬破他的脖子，隨後花滿樓便失去了意識。
昏迷前，花滿樓的頭腦昏沉，眼睛迷蒙，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隻是那時的花滿樓已無力思考。
花滿樓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清醒之後，微風吹在他的身上，帶著淡淡的花香。
他和葉昭雲在地下室中生活了很久，原來養的花早已凋謝，新種植的花破土後就枯萎了，怎麽會有花香？
花滿樓從**坐起，摸到熟悉的被褥才發覺，原來他已經不在地下室中，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小樓。
地下室不見了，葉昭雲也不見了。
淡淡的光線透過半掩的窗戶照耀進來，花滿樓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站起身，向著窗邊走去，清楚看到了夜晚的星星，還有窗台上的花，剛醒來時聞到的淡淡香氣，就是從這株花兒身上散發出來的。
花滿樓的眼睛分辨不出花的品種，他俯下身，輕嗅花香，手指在葉片上撫摸，熟悉的觸感格外真實。
不是做夢。
這是葉昭雲用了些特殊的手段做出來的，似乎用到了鬱金香和**。
花滿樓當初沒有聽懂具體是如何做的，但他聽得很認真，很清楚地記得葉昭雲為他描繪過這株花的樣子。
它是一株白色的花，花心處是淺淡嬌嫩的黃色，看起來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鳥。
花滿樓將它的外貌和顏色與葉昭雲的描述聯係起來，恍惚的心神漸漸收回，他終於確定，自己已經醒來，不是在睡夢中。
他的夢裏從來沒有這樣具體的色彩和形狀。
花滿樓記起了，葉昭雲曾充滿占有欲地親吻著他，不止一次說起過，會治好他的眼睛。
陸點算的那一卦縈繞在花滿樓的心裏。
如果治好他的眼睛，葉昭雲會付出代價！
葉昭雲在哪裏？
花滿樓有些慌亂，他匆忙去尋找葉昭雲，卻因為不習慣用眼睛丈量距離，下樓時摔了一跤。
他渴望了太久的光明，重新用眼睛看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花滿樓應該驚喜、愉快，細細地觀察他熱愛的一切。
可是他沒有心情去想那些，花滿樓扶著樓梯的扶手，跌跌撞撞地往下走。
他找不到葉昭雲的地下室，也沒有尋到他的棺材……他從來沒有用眼睛看到過葉昭雲的棺材，即便親眼看到了，也認不出來。
花滿樓閉上眼睛，用自己習慣的方式去尋人。
他去了葉昭雲的酒館，也回到了家裏，都沒能找到葉昭雲，花滿樓便向北邊走，來到了戰場上。
在遇到陸小鳳後，聽聞葉昭雲回到了陸點身邊，花滿樓才放心許多。
隻是他仍舊想親眼看一看葉昭雲。
複明的代價像一根刺，深深地紮到了他的心裏。
花滿樓在恐懼。
身體上的殘疾是他的宿命，無論醫術多麽高超的大夫都無法醫治，葉昭雲這樣做，無異於逆天改命。
就算他的壽命沒有受損，也必定元氣大傷。
花滿樓最怕的是，葉昭雲的眼睛……
最初知道葉昭雲可以變成蝙蝠時，花滿樓猜測過葉昭雲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如果他當真為了自己，成了真正的，蝙蝠一般的盲人……
花滿樓心緒雜亂極了。
他沒有心力思考葉昭雲為什麽會離開，也不敢去想，葉昭雲的精神狀態。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隻能維持表麵的從容，處理眼前見到的事情。
“他很好。”陸點對花澤睿說，“你帶葉昭雲過來。”
花澤睿的笑容不變，仍舊是溫柔的模樣：“是。”
花滿樓看著花澤睿離開，輕歎一聲：“雲兒一直很崇敬你，他有沒有跟你說起過我們之間的事？”
陸點端起茶杯，麵無表情，顯得有些冷酷：“沒有。”
掛機係統操作的葉昭雲大概也知道，那段時間是他來操作的。所有小號都沒有把陸點操控時發生的事情上報過。
花滿樓握著茶杯，似乎有些走神。
陸點好奇地問：“你是來找他複合的？”
花滿樓愣了一下：“我很擔心他。”
陸點問：“所以你是來找他複合的嗎？”
花滿樓說：“我不清楚他為什麽離開，如果他對我還有感情，我自然該主動些，跟他講清楚，化解我們之間的嫌隙。若他膩了我，我也不會強求，隻是他治好了我的眼睛，我應當與他道一聲謝。”
陸點感覺，花滿樓對葉昭雲的友情值估計已經到了1000%，愛情值可能就剛剛及格。
畢竟他倆很久沒有澀澀了，而且花滿樓經曆巨大變故時，葉昭雲沒有陪著他，愛情值降低也在情理之中。
花滿樓的聽覺很好，陸點剛感覺到花澤睿興奮的情緒，就看到花滿樓的視線放到了門口。
不久後他聽到了腳步聲，花澤睿帶著葉昭雲過來，微笑著向陸點複命：“主人，人我帶來了。”
葉昭雲的神情淡淡：“城主。”
“嗯。”陸點說，“坐。”
葉昭雲坐在了陸點的旁邊。
他沒有戴帽子，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黑色寬袍，領口收束得很板正，蒼白姣好的麵容完全露出。
吸血鬼天然帶著對人類的壓迫感，衝淡了葉昭雲的眉宇間的豔麗美感。
葉昭雲垂眸，不敢直視陸點，也沒有分出視線放在花滿樓身上。
花滿樓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他眉頭微蹙，放緩了聲音：“雲兒。”
葉昭雲抬頭回視。
花滿樓終於看清了葉昭雲的樣貌，他露出溫柔的微笑：“我來找你了。”
“你不必來的。”
“你離開得突然，讓我怎麽放心？”花滿樓看著他的眼睛，在裏麵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能看到了，你不是很想讓我看到你的樣貌嗎？”
葉昭雲似乎有些無措，求助的目光看向陸點。
陸點垮著臉，津津有味的吃瓜，內心活躍極了，對上葉昭雲的視線，突然想起來葉昭雲的腦子不太夠用。
就算是擁有了“克製的情緒”，他對花滿樓的感情卻不會消失。
葉昭雲感受不到愛了，但他對花滿樓的好感還在，舍不得傷害花滿樓。
可是花滿樓不知道啊！
搞得好像自己是幕後黑手，非要逼著葉昭雲離開花滿樓似的。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樣說也沒錯。
陸點沉著臉：“看我做什麽？”
葉昭雲道：“城主我能不能……”
陸點就知道他要退縮，趁著葉昭雲的話沒有說出來，及時打斷了他：“你心裏是怎樣想的，直接講出來就好。花滿樓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長痛不如短痛，一直拖著不是好事。”
花滿樓溫柔道：“你說的對，隻是我想，這畢竟是我與雲兒的私事，能否讓我與他單獨談談？”
可是這樣我們就吃不到瓜了……
陸點說：“可以。”
他站起身，和花澤睿離開了會客的房間，然後切到了葉昭雲身上。
葉昭雲的情緒波動果然不大，到現在他的狀態仍舊是灰色的“情緒正念”。
就是有點不太希望本體和花澤睿離開。
陸點翻看了一下葉昭雲的吸血鬼技能，還有他的好友列表。
花滿樓的頭像赫然排在第一個，綠色的友情值全滿，粉色的愛情值有65%，比陸點想象中要高一點。
“雲兒。”花滿樓溫聲說，“我的眼睛是你治好的，對嗎？”
“嗯。”
“多謝你。”花滿樓道，“能告訴我，為什麽突然離開嗎？”
葉昭雲的聲音冷漠：“因為我不想再那樣了。”
花滿樓微笑著問：“戰事平息，還會回去嗎？”
“不會。”
花滿樓沒有再開口，一時間有些沉默。
陸點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他扮演了很久葉昭雲，現在切回來，思路也能連貫的上。
陸點說：“我們分開吧。”
花滿樓對這句話的反應不大，他有些擔心地問：“治好我的眼睛，你付出了什麽代價？”
付出的代價，就是洗點了吸血鬼技能，點了一下初擁，可以創建新的吸血鬼。
還花費了兩千個金幣調製了一杯“終極吸血鬼解藥”，把花滿樓重新變回了人類。
剛變異成吸血鬼時，會有很長時間的虛弱期。
陸點怕花滿樓變異的不徹底，讓他昏睡了好幾天，徹底變異後才將“終極吸血鬼解藥”喂給他喝。
昏迷的那段時間，花滿樓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喝的都是陸點的血，還有血漿果的果汁。
不知道花滿樓清醒後是否仍舊虛弱，他獨自一人，又是怎樣度過的虛弱期。
“是很嚴重的代價？”花滿樓關切地看著他。
複明後的眼睛似乎仍舊帶著脆弱的弧度，但是可以準確地傳達出主人的情緒。
陸點垂下眼眸：“沒有，什麽代價都沒有。”
“不要撒謊。”花滿樓歎氣，“雲兒，我能看得出來，你與從前的區別很大。你不希望我感到愧疚，才故意隱瞞的，對嗎？”
不是啊……隻是腦子不太夠用而已……
陸點抿了抿嘴。
花滿樓說：“我真的很擔心你，與其這樣讓我掛念，不如直接告訴我，你覺得呢？”
陸點覺得很有道理。
陸點想了想：“我放棄了感情。”
花滿樓沒有聽懂。
“我放棄了人類的感情。”陸點用淡漠的聲音說，“從此之後，我隻會效忠城主，其餘的情緒都不會再有。我心裏已經沒有你了，就這樣分開吧。”
“原來如此……”花滿樓的眼睛裏透出些許悲傷，他微笑著說：“我們還算朋友嗎？”
“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
“這是自然。”
花滿樓的疑慮得到了解答，他的神情看起來很灑脫，但是不怎麽擅長掩蓋眼睛中的情緒，依然能看得出疲憊和傷感。
陸點沒有什麽感覺，但是在好感的驅使下，開口安慰道：“對我們兩個來說，這是件好事。我不用擔心自己因為嫉妒心殺死所有接近你的人，也不用強迫你，讓你住在地下，你解脫了。”
花滿樓笑了笑。
陸點覺得輕鬆很多：“其實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吧。”
花滿樓溫言道：“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無論是與其他人保持距離，還是答應葉昭雲，與他一起住在地下。
葉昭雲始終都沒有安全感，令花滿樓很不解。
陸點心想，因為原著劇情裏你莫名其妙對上官飛燕動了心，還容許石秀雪死在你的懷裏。
陸點知道花滿樓敬重生命，會對所有人的死亡表示哀思和同情。他不希望花滿樓同情其他人。
現在陸點更能確定，分手這件事，對花滿樓而言沒有那麽難過，比不上隻有一麵之緣的石秀雪的死亡。
雖然這樣比較不太好。
陸點看著狀態欄上的“妒忌”情緒一閃而過，他的心情再次恢複了平靜。
陸點站起身，直接離開了房間，然後切回了本體身上。
花滿樓望著葉昭雲離開，收斂了笑容，深深地歎了口氣。
你帶我來到了這陌生的光明世界，卻拋下我，留在黑暗裏獨自沉淪。
花滿樓安靜地在屋裏坐了很久。
陸點調整好狀態，從外麵進來，就看到花滿樓似乎在發呆，複明的眼睛重新變得沒有焦距。
聽到聲音後，花滿樓抬頭，視線落在陸點身上。
溫柔俊美的公子露出微笑：“葉昭雲都跟我說清楚了。”
陸點挑眉。
改口這麽快。
要不是他還能感受到花滿樓身上的悲傷和難過，隻看他的表麵反應，絕對會以為花滿樓對葉昭雲沒有什麽愛情。
花滿樓道：“葉昭雲他活了很久，保持人性和理智很不容易，現在他放棄了人類的感情，能讓他保持理智的人，唯有你了。”
花滿樓這是覺得葉昭雲會越來越瘋狂，徹底放棄人性？
陸點說：“葉昭雲有他的底線。”
花滿樓怔了一下，“是嗎？”
“你覺得他強勢瘋狂，為了一己之欲什麽都做得出來？如果真的那樣，葉昭雲又怎麽可能離開你，迫不及待地回到我的身邊？”陸點的語氣中有些重，“他很善良，一直在控製著自己，不願傷害你。即便已經放棄了感情，他也依然不想讓你難過。”
“我竟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上官飛燕作惡多端，是被自己的幻覺嚇死的，不是葉昭雲殺的。”陸點說，“你覺得表達善意理所應當，卻從來沒有想過，善意與好感的界限並不分明。
“葉昭雲偏執極端固然有錯，但是他做出那些事，都是基於你的性格。如果換成西門吹雪，我想葉昭雲絕對不會變成那副模樣。”
花滿樓沉默。
陸點看到他的愧疚情緒突然暴漲，連忙說道：“我沒有譴責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說，你和他的性格並不合適，強求不來。”
“我曾想過，給他最好的一切，結果卻連他是什麽樣的人都沒有弄清楚。”花滿樓歉然道，“多謝你的好意。我的確想不通，葉昭雲為什麽會如此痛苦，如今終於想明白了，是我對不起他。”
“是他對不起你。”陸點淡淡道，“他的妒忌心和占有欲，的確很過分，你不必愧疚。”
花滿樓依然有些黯然。
陸點說：“你知道天堂鳥的花語嗎？”
花滿樓微笑著搖頭。
“他將天堂鳥送給你，是希望你能記得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陸點說，“他也仍舊記得。哪怕做不成愛人，你們也可以做朋友。”
花滿樓笑著說：“多謝你的安慰，我的心情好多了。難怪陸小鳳對你念念不忘，你的確是個很好的朋友。”
陸點看到花滿樓對自己的友情值漲了一大截，現在已經達到了80%。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你也一樣。”
綠色條的下麵，愛情值突然往上躥了1%。
糟糕，忘記自己帶著萬人迷光環，花滿樓的眼睛也複原了。
陸點趕緊收起笑容，垮起厭世臉，重新變得麵無表情。
1%的感情變化太過渺小，花滿樓對自己的狀態一無所知，“我們應該也算好朋友了吧？”
陸點頷首：“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