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點預測的沒錯,當他領兵進入某處山穀時,果然遇到了伏擊。

這裏的地形並不算狹窄,道路也有幾十米寬,隻是兩側的地勢有些高,是略微聳起的斜坡,向下衝鋒容易,往上麵爬坡比較費力氣。

先鋒打頭的士兵輕裝簡行,沒有帶繁重的物資,因為早就預料到此地會有埋伏,陸點帶的人馬不少,足足有五千兵馬,就算戰鬥力薄弱,也可以爭取以量取勝。

來到那邊之前,陸點就已經下令將士們休息好了,保持充足的體力,像往常一樣前行。

陸點完全沒有覺得緊張,鎮定地觀察四周。

地上沒有明顯的痕跡,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這些塵土像是新覆蓋上的。

最近幾日都沒有下雨,地上的土應該是有些堅硬的,而不該像現在這樣略微有些鬆軟。不過土壤的顏色倒是和先前差不多,如果不仔細看,未必能看得出來。

陸點的視線放到了遠處的小山坡上,那裏長滿了雜草。

因為隔得很遠,看不太清晰,陸點眯了眯眼睛,試圖看清草叢後麵是不是有人躲在那裏。

西門吹雪看到了他的動作,朝著陸點的視線看去:“沒有人。”

陸點立刻反應過來他的想法。

之前他為了和西門吹雪親近,故意假裝眼睛不好,到現在都沒有澄清。

“真的嗎?”陸點問道。

他覺得自己的視力應該和西門吹雪相差不大,難道他真的有點近視,比不上西門吹雪的眼神?

“雜草稀疏,太靠前容易暴露自己。”西門吹雪說。

“有聲音。”葉孤城道,“噤聲。”

陸點和西門吹雪停止了交談,士兵前進的腳步聲之外,果然有其他的聲音出現,四處湧現出了騎著馬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粗略估計至少有二百人。

騎兵悍勇,橫衝直撞地闖了過來,完全不畏懼大行士兵人多勢眾,每一個都殺氣騰騰。

陸點喊道:“不要慌亂!備戰迎敵!”

來之前就已經排練過了,這是一場有準備的戰鬥,雖然士兵們的戰鬥力依然很弱,至少不會手忙腳亂,仍由敵人砍殺,而且他們人多,就算不能群毆,也可以壯膽。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不習慣馬上作戰,一個翻身下馬,守在了陸點的身邊,另一個運起輕功,飄逸地踩著馬匹身先士卒,入陣殺敵。

陸點也取出自己的劍,堅定地迎敵而上,與敵軍廝殺。

盔甲很有用,可以抵擋大部分傷害,就算偶爾被人砍到,傷勢也不會太重。陸點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敵人身上,縱觀全局,偶爾會指揮士兵改變陣型。

蒙古軍隊一般情況下,都是先衝散步兵的陣型,亂殺一陣,其他步兵再入場作戰,沒想到今天沒有打成目的,後方觀望的士兵不再等待,直接進場,殺成一團。

陸點的“騎術”技能在慢慢地上漲,他手起劍落,每一次進攻都能刺中一個人的要害,但是敵人好像無窮無盡,連續殺死幾十人後,陸點的興奮感過去,漸漸感覺到了疲憊。

他有些機械地揮劍,兵刃刺入敵人的身體中,虎口能感覺到因為力度太大帶來的反震。

陸點心想,劍的確是君子之器,不適合在戰場上用。

如果換成纓槍或者鋼刀,殺人時的感覺會比劍痛快很多。

陸點臉上掛著微笑,看著血花四濺。

他顧不得躲避,也逃不過因為奔跑而踢起的灰塵,沒一會兒身上的盔甲上就全都是血汙了。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也一樣無法在亂軍中一直保持優雅。

在戰場上,不需要任何技巧,隻要躲過敵人的攻擊,再殺死對方就好。如果這個時候還像從前那樣,把對方當做值得尊敬的對手,遲早會被消耗死。

陸點抹了把臉,將馬上的士兵挑了下去,反手一劍刺穿他的心髒,拔出劍來繼續前進。

葉孤城殺過來,在一片嘈雜聲中對陸點大聲說道:“士兵傷亡慘重,大多都不是蒙古人的對手。”

陸點歎息。

士兵戰鬥力差,是軍隊體製出了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他們不能後退,隻能用人命去賭一個勝利。

陸點說:“隻準前進,不準後退!畏縮不前者,斬立決!”

西門吹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陸點依然在溫柔的微笑,他的桃花眼依然溫柔美好,隻是身上的盔甲已經沾滿了血汙,臉上也都是血漬。

西門吹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花澤睿。

他看起來有一種矛盾的反差,明明依然很溫柔,卻透著銳利的冷意,好像什麽都沒有放在心上,隻有贏,才是他想要的。

陸點留意到了西門吹雪的眼神,他不怎麽在意這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親自殺死了一個被打倒在地上,就在畏縮爬行,妄圖避戰的大行士兵。

因為他的嚴酷命令,和毫不留情的作風,原本畏縮不前,期待著鳴金收兵,撤退逃跑的戰士心中絕望,為了活下去,再次拿起武器,與敵人對戰。

陸點的馬被人一下砍死了,他從馬上下來,內心非常平穩,繼續殺敵。

這幾千大行士兵,真的很廢物,不知道這些普通士兵殺的人加起來,有沒有他和西門吹雪還有葉孤城殺的人多。

果然根源還是在朝廷上,國家不行,什麽都不行,好好的兵力都被浪費了。

這場戰鬥很枯燥,持續了大概四個小時。

陸點的體力在逐漸下降,那兩名白衣劍客也是如此。

不過敵軍也沒好到哪裏去,尤其是他們的騎兵最先受到攻擊,這一輪斬殺下來,幾百騎兵所剩無幾,剩下的普通士兵更沒有還手之力。

蒙古軍隊最初是有心理優勢在的,看到大行士兵怯懦的模樣,一直不願退縮,甚至更加奮勇,堅持到體力消耗的差不多,才發現這次大行軍隊並沒有被擊潰,仍舊在苦苦支撐。

最初時,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與軍隊格格不入的兩個白衣劍客身上。後來終於發現了那個穿著盔甲的將軍,意識到是那個人指揮得當。

等他們下令退兵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陸點命令葉孤城帶兵從後麵包抄,裏外夾擊,攔住了對方的退路,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終於將剩下的人俘虜,勉強獲勝。

“繼續前進!”陸點冷酷地下冷。

離著他比較近的士兵有些畏懼地看了他一眼。

將士們都認識陸點,誰都知道方小侯爺身邊有幾位厲害的幫手,這位花公子待人和善,性格溫柔,跟誰都相處的很好,他甚至偶爾會和士兵們一起聊天吃飯,無論是誰,都能被他叫出名字。

花澤睿領兵的時候,很多人是不服氣的,但是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威壓太大,士兵們很清楚,將領強大,他們才能活下來。

沒想到真正上了戰場的花公子竟會這樣……

麵對一具具屍體,他沒有任何不適,反而笑得如往日一般溫柔。

他的表情太不合時宜了,配上臉上的血,還有腳下的屍首,他們簡直要懷疑花澤睿是不是沒有人類的感情。

陸點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低頭掃視了他們一眼,微笑說道:“你們要抗命嗎?”

士兵們趕緊整頓起來,像趕路時一樣,慢慢向前走。

陸點沒有留下任何人打掃戰場,看起來有些殘忍,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同胞。

實際上他很擔心,不久後會有敵人的援軍到來,要是再打一仗,剩下的這些人可就真的沒幾個了。

他們的後麵也有大行的軍隊,但是主力軍隊在方應看那邊,方應看帶人走了另外一條路,不出意外的話,很有可能也會遭遇襲擊。隻要繼續向前走,與友軍回合,才能安營紮寨,讓士兵們休息一下。

陸點找了一匹蒙古的駿馬,翻身上來,微笑著看向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我們走吧。”

西門吹雪看了一眼葉孤城。

葉孤城說:“好。”

他們也找了幾匹馬,騎在馬上節省體力。

二人落後了陸點一段距離,西門吹雪低聲道:“他從前也做過這樣的事?”

葉孤城說:“這是第一次。”

西門吹雪道:“花澤睿的病尚未痊愈,受不得刺激。他不能再留在戰場上,我要帶他回萬梅山莊。”

葉孤城說:“他不會願意的。”

西門吹雪說:“哪怕不是情人,他也是我的義兄,我無法坐視不理。”

葉孤城還是那句話:“他不會願意的。”

西門吹雪冷冷地看著他。

他們兩個身上的白衣都染了血漬,幹涸後的血液混著塵土有些發黑,二人都已不複從前的幹淨整潔,但是這無損他們的氣質,反而讓兩個劍客看起來更加肅殺。

葉孤城說:“你還沒有看明白嗎?花澤睿很享受這一切。比起被人困在宅院裏,他更喜歡創建自己的功業。他是個男人,哪怕外表有些瘦弱文雅,他依然是個男人。”

西門吹雪沉默。

葉孤城打馬上前,追上了花澤睿。

西門吹雪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

突然花澤睿回頭看了一眼,他朝著自己露出微笑,看起來像是在問他為什麽不過來。

西門吹雪跟了上去,來到了花澤睿的另一側。

陸點笑著問道:“你們在聊什麽?”

葉孤城說:“沒什麽。”

西門吹雪說:“你害怕嗎?”

陸點有些俏皮地笑道:“這有什麽可害怕的?難道比義父還要可怕嗎?”

西門吹雪以為他仍舊在怨恨玉羅刹,心中有些愧疚。

如果他當初能保護好花澤睿,就不會有後麵的事情發生。

陸點說:“如果義父可以幫忙,作戰應該會容易很多。可惜我手上的羅刹牌如今用處不大,比不上在沙漠中那樣厲害。西門莊主有沒有辦法,請義父出手相助?”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

陸點淺笑著說:“我知道莊主的處境,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方才隻是開了個玩笑,請莊主不要放在心上。”

西門吹雪:“嗯。”

陸點帶著軍隊,來到了前方的樹林,選好了隱蔽的場所後,命令士兵停下來就地休息。

他從馬上下來,隨意地找了個地方,開始卸甲。

沉重的盔甲取下後,露出裏麵的白衣,雪白的衣服也沾染了血跡,看不出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有些觸目驚心。

陸點摸了摸受傷的手臂和後背,發現傷口都很淺,沒有什麽大礙,暫時沒管這些傷口,而是靠著馬坐下來休息。

葉孤城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血似乎仍在擴大,皺了皺眉:“你受傷了?”

“一些小傷,不要緊的。”陸點微笑著說,“隻是身上捂了一身汗,實在有些難受。”

他揮揮手,扇了扇風。

西門吹雪道:“我去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