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駕著馬車繞路去了附近的城鎮。

現在才剛過去京城沒多遠,但是四處已經變得荒涼,營業的店鋪不多,他們走了一段時間,才在城中看到一家成衣鋪子。

老板和花七公子正在休息,王小石沒有打擾他們,直接拿著旁邊疊放好的衣服和銀兩來到鋪子裏。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擺放在外麵的蒙古衣袍。

王小石問道:“你們是蒙古人?”

“我和我們掌櫃的都是漢人,這鋪子裏的所有夥計,也都是漢人。”櫃子後麵的賬房抬眼看了下,回道,“這不是蒙古人打過來了嗎?不討好一下,怎麽在城裏立足?”

“那也不能這麽沒有骨氣!”王小石說,“你們這樣做,對得起十年前死在蒙古人手下的亡魂嗎?對得起在戰場上拚殺的將士嗎?”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我殺的。”賬房啪啪打著算盤,“你到底買不買?”

王小石覺得他說得完全沒有道理,卻又不知該怎麽反駁,而且他已經在城裏轉了一圈,賣衣服的鋪子不多,離開這裏,還不知道要去哪裏找。

他深呼了一口氣,把老板的衣服放在了桌櫃上,“照著這個尺寸來,最好是有帽兜的,除了黑色都拿出來。”

賬房朝著裏麵喊了幾聲,出來一個黑黑瘦瘦的夥計,他轉告了王小石的要求,那個夥計一聽,苦著臉說:“有帽兜的有,不過都是披風,還真沒見過衣服上帶帽子的。”

王小石想了想。

老板換新的衣服,應該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人類吧?

既然這樣的話,衣服上有沒要帽兜其實問題不大,隻要能遮擋住太陽就行。

他道:“那就來幾身衣服,再來幾件披風,立刻就要,我們時間不多,很快就走。”

夥計道:“您請稍等,我去看看有沒有適合您的成衣。”

吸血鬼的身量剛好,夥計沒一會兒找出幾件差不多的,王小石挑選了顏色花樣後付了錢,疊起來裝進包裹裏,拿到了馬車上。

車廂裏很安靜,王小石知道他們還沒起,把衣服包裹放在了椅子上,拿了一個杯子從水龍頭裏接了點水喝,繼續回去駕車。

快要出城的時候,一群人打馬而來,看到王小石的馬車後朝他們看了一眼,迅速騎馬過來,團團圍住。

馬上的男人穿著厚重的甲胄,戴著頭盔,王小石認出來,這是大行的軍士。

他們喝斥道:“什麽人?來幹什麽的?”

王小石說:“我家老板是江南人,來北邊是為了尋找朋友。”

“下來搜查!”

王小石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回頭看了眼車廂,“稍等。”

陸點在花滿樓的袖子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再次進入了緊張狀態。

他抓了抓花滿樓的手臂,花滿樓拍拍他,用模糊的聲音說:“怎麽了?”

“有人在附近。”

“老板、花七公子,我們遇到了官兵,他們讓我們下車搜查。”

陸點從棺材裏飛出來,落在地上變成了人形,對上王小石驚歎的眼神,陸點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吸血鬼,而是書裏寫的專門吸書生精氣的美貌妖鬼。

王小石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陸點的黑衣被他拿去買衣服了,現在就在椅子上放著。陸點穿的是睡覺穿的裏衣,這件衣服是白色的,而且沒有帽子,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但是因為陸點不常這樣出現,依然給了王小石驚豔的感覺。

“問清是什麽人了嗎?”陸點問道。

“看打扮像是大行的將士,應該不是蒙古人。”

他們前段時間都是晚上趕路,官道比較好走,離開官路後坎坷不平,不得不放慢速度,因此走了好幾天才到這裏,也避開了一部分搜查。

現在終於遇到了。

王小石有點發愁,這一車廂奇奇怪怪的東西可怎麽辦啊?還有老板的棺材同樣無法解釋清楚。

陸點坦然地說:“那就讓他們搜。”

他坐在了椅子上,看到了那邊的包裹。

王小石說:“衣服已經買來了,但是出了一點岔子,沒能買到您原來那樣的衣服,我隻買了幾身普通衣服,還有帶帽子的披風。”

陸點頷首。

花滿樓從棺材裏出來,他已經聽到了二人的對話,沒有再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花滿樓,到這裏來。”陸點說。

王小石拿了他們的文書從馬車裏退下,與外麵的人交涉完,讓他們進車廂搜查。

“裏麵的人為什麽不出來?”為首的將軍看完文書後,交還給了王小石。

“我們老板得了一種怪病,見不得太陽,最好也不好掀開車簾,您請多擔待。”

那個將軍擺了擺手,讓手下去車廂裏搜查,沒想到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具棺材停在最裏麵,不由嚇了一跳,連裏麵的冰箱櫥櫃都沒留意到,趕緊退了出來。

“晦氣!為什麽不直說是要出殯?”那個人沒好氣地對王小石說。

他們已經看了身份證明,上麵將他們的籍貫和外出原因寫得清清楚楚,現在改口說出殯,很容易讓人想到是要送某人回北方老家下葬,到時候就解釋不清楚了。

王小石說:“您誤會了,那是我們老板睡覺的地方,他的病有許多忌諱,睡在棺材中更好一些。”

“行了行了,又是算命先生那一套。”為首的將軍說,“你們要找什麽親戚,打算去哪裏?這個時節可不好繼續往北,前麵正打仗呢。”

王小石也不知道,就在他感到為難的時候,老板的聲音從車廂裏傳出。

“方應看的軍隊在哪裏?”

“你找方小侯爺?”

“正是他。”陸點語氣淡淡地說道,“我要找的人此時就在他的身邊。”

這是他睡覺的時候切到本體那邊看到的。

外麵的人遲疑了一下。

陸點問:“你是方應看手下的人?”

因為緊張情緒,他的腦子轉的有點慢,怕說錯話,陸點回話的時候會停頓幾秒鍾,講話的語速也變得很緩慢,配合他的聲音,頗有幾分威嚴。

外麵的人說:“是,不知您是?”

陸點有點奇怪,他為什麽要問自己的名字,剛才檢查文書的時候不是都看過了嗎?他還是回答道:“我是葉昭雲。”

外麵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我可以帶您去見方小侯爺那裏,隻是他願不願見您,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了。”

陸點說:“你盡管帶路。”

說完他感覺到馬車走動起來。

陸點打開包裹,把衣服抖開,在身上比了一下,他對花滿樓說:“王小石幫我挑了好多衣服,都不是黑色的。”

花滿樓含笑點頭。

陸點說:“這件衣服跟你身上的很像,但是不如你的好看。”

花滿樓眼睛看不到,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什麽樣子,更不可能知道陸點的新衣服如何。

但他還是伸手摸了摸布料,“很好。”

陸點又拿出了另外一件,“這個湖水藍就有些太豔麗了,我穿在身上會不會很奇怪?”

花滿樓道:“你模樣俊俏,穿什麽都好看。”

模樣俊俏是陸小鳳說的,花滿樓雖然不清楚葉昭雲具體的樣貌,但也知道他是個極其難得的美男子。

陸點有些不好意思,禮尚往來,又很真心實意地說:“你也很好看。”

花滿樓怔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加溫柔。

陸點放下水藍色的衣袍,摸了摸那件深紅色,“這件也很好看,但是我完全不想穿,可惜了。”

花滿樓問:“為什麽?”

陸點說:“你說過紅色會讓厲鬼當成同類,我不想做它們的同類。”

他要避諱,不能和一切髒東西扯上關係,隻要他不作死,就不會被嚇到!

花滿樓覺得葉昭雲很可愛,含笑聽著他講話。

陸點看完了衣服,又看了看披風。

王小石挑選的都是帽子很大的披風,材質算不上很好,都是些普通的皮毛,還有一件和陸小鳳的破舊披風有些相似的大紅猩猩氈,也有一些輕薄的,適合春夏穿的披風。

這些披風無一例外,全都有很大的帽子,和陸點自己的帽子差不多,而且和那幾件衣服的顏色也是搭配的。

陸點很滿意,把紅披風拿出來,和紅衣服一起放到一邊。

吃灰去吧!

收拾完後,陸點拉著花滿樓來到水龍頭這邊洗漱。

花滿樓感受到他略微顫抖的手,知道他又發作了,但是他沒有察覺到陸點的情緒變化,便像從前一樣,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陸點先洗完臉,然後拿出洗麵奶,把泡沫擠在花滿樓的手心,花滿樓洗幹淨後,太陽快要落山,車廂內的光線越來越暗,馬車不知道去了哪裏,陰涼的風順著簾子吹了進來。

“好像進山裏了,你添件衣服吧。”陸點從衣櫃裏拿出花滿樓的衣服,直接披在了他身上,給他整理了一下頭發。

這樣的事情,陸點用花澤睿的身體做過無數次,而且花澤睿的個子矮,給西門吹雪或者葉孤城整理衣領或者頭發的時候需要仰起頭,就這樣他做的也很熟練。

但是換在葉昭雲身上,哪怕他和花滿樓一般高,內裏依然是陸點在操控,依然動作笨拙,而且有點丟三落四的。

花滿樓微笑道:“多謝。”

陸點沒有說話。

花滿樓問道:“你要不要喝點水?”

陸點就拿起水杯,接了點自來水喝。

係統的自來水都是可以直接飲用的,不用考慮寄生蟲和各種細菌,模擬市民也從來不會因為喝自來水生病。缺點就是不泡茶或者咖啡的時候,連口熱的都喝不到。

狗係統雖然變異了,但是沒有變出來燒水壺。

“老板,方小侯爺讓咱們立刻過去。”王小石從外麵進來,有些擔心地說,“可是外麵的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

陸點已經換上了王小石買來的新衣服,他挑選的是和花滿樓身上那件相似的淺白色錦衣,配上淺藍色的披風,衝淡了他眉目間的陰沉,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有些病弱,但是氣勢依舊強大。

陸點發現王小石的愛情值又在上漲,這才幾天,就零零碎碎地漲到了10%。

還是花滿樓堅定啊。

陸點順便看了下花滿樓的愛情值:8%。

陸點:“……”

怎麽回事?什麽時候漲的?

“老板?”王小石問道。

“讓他過來見我。”陸點說完,突然間看到了列表裏排在花滿樓後麵的本體,立刻改了主意,“不,還是我過去吧。”

王小石擔心道:“可是外麵還有陽光,要不要我撐傘?”

陸點想了想,撐傘其實和戴帽子差不多,都沒有什麽作用,隻能讓他心理上舒服些。既然他選擇了戴帽子,撐傘也沒什麽。

他點了點頭。

王小石立刻拿來剛買的油紙傘,在馬車外麵打開,擋住微弱的太陽,看著老板緩緩走出馬車。

陽光雖然沒有照在他身上,他卻依然皺了皺眉,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隨後忍耐住了,表情恢複如常。

花滿樓跟著從後麵出來,走在他的另一側。

這裏好多陌生人。

陸點的手顫抖得厲害,頭腦也有些空白混沌,但是一想到本體就在裏麵,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過去。

他低著頭,拽了拽白色的帽兜,勾起了嘴角。

花滿樓有些擔心他惹麻煩,更怕他被太陽曬壞。

從前在江南酒樓的時候,葉昭雲就是因為語氣惡劣,惹上的霹靂堂。

他平日裏很好相處,發病後就會變得肆無忌憚,傲慢至極,言語上很沒有分寸,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花滿樓握住了陸點的冰冷的手。

陸點回握住,轉頭看向他:“我很期待與他見麵。”

花滿樓微笑道:“我知道。”

他不止知道葉昭雲的期待,還隱約意識到,對方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方應看是葉昭雲的朋友,怎麽會不知道他不能接觸太陽,偏要在這個時候見他?

如果他們是真正的好朋友,方應看應該主動出來迎接,陪葉昭雲等候日落,一起回去,而不是讓他這樣傷害自己。

花滿樓有些心疼葉昭雲。

他跟上葉昭雲比平日更快的步伐,隨他進入了關卡,在外麵等候士兵通傳,等了大概有一會兒,才繼續向前走,來到了一處營帳中。

營帳裏隻有一個人,應該就是那位方小侯爺了。

對方用略顯輕佻的語氣說:“沒想到來見我的竟是這樣一位高挑病弱的美人兒。”

花滿樓有些不悅,方應看分明把葉昭雲當成了女子。

他手中握著的那隻冰涼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葉昭雲沉聲說:“他人呢?”

方應看聽到他的聲音,露出些許尷尬的神色。

他走到桌邊燃了兩盞燈,“你問誰?”

陸點說:“當然是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