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說，從抓捕嫌疑犯，到給嫌疑犯定罪之間，應該有一段不短的“求證期”。
仙門是講道理的地方，總不能沒有證據就判別人有罪吧？
但“玉京除魔”事件不同，因為被抓的魔道修士，不是去工廠逃難的，而是去工廠避難的，所以各個都把寶（證）貝（據）帶在身上。
什麽魔宗弟子名冊、功勞簿、宗門例會記錄……
包括各種來路不明的靈石、法寶、丹藥……
還有明顯違規的功法、陣法、符籙……
當然，最炸裂的是有不少魔宗弟子喜歡寫日記。
他們說正經人不寫日記，所以不正經的人要寫。
“某年某月某日，我因為什麽什麽，幹了什麽什麽壞事，最後造成了什麽什麽結果。今天過得非常充實，明天要繼續努力。”
比拷打拷出來的筆錄都詳細。
當然拷打還是要拷打的，不然顯得執法堂的執法過程很不專業。
這次被抓的玉京魔道，各種犯罪證據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一應俱全。
不但詳細，而且保真。
根本不愁立不了罪。
艮山分門執法堂唯一需要考慮的是，魔道弟子的罪名太多怎麽辦。
以合歡宗某個練氣期弟子舉例。
他先後犯下了“辦假身份”“行賄宗門長老”“考試作弊”“非法獲取宗門功法”“破壞宗門團結”“僭越門規”“非禮同門師姐”“強行與她人發生關係”“參與謀殺”“教唆她人轉移宗門財產”等罪名。
雖然此人“破壞”和“轉移”的都是合歡宗的規矩和資產。
但仙門執法堂不管這些，轉移合歡宗的資產也算“轉移宗門資產”，觸犯了通天門門規，要重罰！
所以問題來了。
此人犯罪雖多，可條條不至死罪。
各種有期徒刑累加起來，超過了二百多年。
但此人修為是練氣期，隻有一百年的壽命。
裏外裏算下來，他死後，還欠通天門監獄一百年的坐牢時間。
“難搞！”
艮山執法堂弟子周子譽歎了口氣。
他們監獄每年都能收到很多類似的魔道弟子。
導致監獄的坐牢赤字越來越大。
曾經有位聰明的監獄長想了個辦法，把坐牢時間不夠魔道弟子做成標本繼續坐牢。
這樣坐牢赤字解決了，但是財政赤字擴大了。因為監獄多了一筆製作標本的開支。
再後來又有一位更聰明的監獄長，想了個萬全之策。
他讓監獄裏的魔道弟子自學做標本，然後發揚互助精神，把彼此關係好的獄友製作成標本。
如此一來，就解決了監獄財政赤字的問題。
財政赤字是解決了，但是更新的問題隨之出現：囚犯之間互相標本，算不算打架鬥毆？
畢竟隻有輸的一方才會變成標本。
贏的那一方一般負責製作標本。
經過執法堂長老的判定，囚犯之間互相製作標本並不能算“打架鬥毆”。
算謀殺。
謀殺可以判死刑。
這樣一來，監獄裏不守規矩的問題也解決了。
就是有點廢監獄長。
因為監獄長被執法堂判為“主謀”。
有了這個教訓，後來的監獄長就沒動過製作標本的心思。
但是那個無解的問題——坐牢赤字，又出現了。
仙門雖強，但魔道弟子壽元到了，總不能不讓他死吧？
可魔道弟子一死，沒坐完的牢咋辦？
“抓捕魔道不是好事嗎？周道友怎麽愁眉苦臉的？”
高淼帶著江城找到了艮山分門的周子譽。
周子譽歎了口氣，把他們監獄的困難告訴了高淼和江城。
高淼琢磨了一下，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確實無解。”
周子譽道：“誰說不是呢？就是苦了咱們這些執法人員啊。坐牢赤字年年擴大，獎金都沒得發。”
高淼道：“有沒有可能就是不想發獎金，跟坐牢赤字沒關係？”
“高兄何出此言？”
高淼隨口道：“哦，因為我就經常找理由克扣下屬獎金。”
周子譽：……
江城：……
“我倒是有個辦法，周前輩可以回去試試。”江城道。
周子譽看了看江城，心說我們結丹元嬰都沒招，你這個練氣期能有什麽靠譜的點子？
但是礙於高淼的麵子，周子譽還是道：“說來聽聽。”
江城分析道：“您看，您們監獄的問題在於囚犯的壽命過短，是不是？”
“沒錯。”
“但是咱們修仙界有一種辦法可以提升壽命，幫助囚犯把牢坐完。”
周子譽心中十分不妙，道：“什麽辦法？”
“提升修為啊！”
“啊？”周子譽雙眸圓睜：“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監獄，幫助囚犯提升修為？”
“對。”
“這特麽是來坐牢，還是來進修啊？”
江城麵露嚴肅：“周前輩，誰說監獄不能進修？仙門裏沒有任何一條門規規定，監獄裏不能提升修為。法無禁止即可為，這是仙門在默認你們可以這麽幹。”
聽了江城的話，周子譽感到腦子有點不太夠用。
“但是，就算是修行天才，他提升修為也得依靠資源。可是囚犯的資源誰給？如果是我們監獄支付，那麽財政赤字不是比製作標本更大？”
“周前輩您陷入死胡同了，誰說監獄必須支付魔道弟子的修煉資源？魔道弟子就算坐牢，也是魔道弟子，他們的資源肯定得魔宗支付啊！”
周子譽一愣，一時想不明白江城的意思。
江城繼續解釋道：“您看，您們監獄苦於囚犯坐不滿牢，魔門則苦於弟子被抓走。你們雙方各有需求，不是一拍即合嗎？由魔門提供資源，讓他們的弟子在監獄修煉，最後，修為提升，壽命增加。如此一來，你們需要的牢也能坐完了，他們的弟子也修煉了，不是一舉兩得，達成雙贏了嗎？”
江城仍然在補充：“當然，監獄為魔道弟子運送修煉資源，理應向魔道宗門索取一些運費。這部分錢不能太多，因為太多會被門規判定為索賄。但是你們可以使用監獄的財政成立一家保險公司，專保魔道弟子的修為提升。這一部分收入是合法的。隻要運作得當……”
周子譽被江城的辦法震驚得說不出來話。
他感覺江城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又總有點怪怪的。
但是哪裏怪，他說不上來。
過來人高淼拍了拍周子譽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周道友，你別想太多。知道‘沉薑’嗎？”
“知道。”
沉薑的大名，周子譽如雷貫耳。
聽說這是一位亦正亦邪的大演宗修士，修為雖低但在梁國隻手遮天。人脈關係遍布朝野、魔宗和仙門。
一句話就能決定三方關係的走向。
通天門這回之所以能把玉京魔道一網打盡，就是因為合歡宗惹到沉薑的緣故。
“他就是沉薑。”高淼指著江城說。
“曹！”
周子譽爆了一句粗口。
他終於知道，江城的點子哪裏不對勁了。
特麽的，讓監獄賺魔宗的錢是吧！
魔宗和江城一比，都顯得那麽人畜無害！
一個點子讓仙門監獄和魔宗達成雙贏，這就是大演宗的實力嗎？
恐怖如斯！
……
工廠的臨時資料室內，擺放著這次行動繳獲的，玉京魔門方麵的全部情報。
“都在這了，原稿不能帶出去。”
周子譽囑咐完後，放江城和高淼在此翻看。
作為執法堂以外的人員，江城和高淼其實並沒有翻看證據的權力。
但“獲得合歡宗情報”是江城開展除魔行動的前提，是早被通天門高層默許的行為，因此他們兩個才能進入臨時資料室，查看本次行動的收獲。
“高前輩，你把你左手邊的獸皮本子遞給我。”江城手拿一本合歡宗弟子名冊道。“好嘞。”高淼低頭正欲取本子，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話說他才是符師協會的會長吧？
不但是四階符師，還是結丹期修士，年齡也比江城大了二百多歲。
別說當江城的爺爺，就是當他祖宗都夠了。
所以江城為什麽能毫無心理負擔地讓他做事？
按說以他對江城的了解，江城不是什麽沒禮貌的人。
但為什麽江城使喚高階修士，使喚得那麽熟練啊！
高淼想想算了。
遞個本子之類的都無傷大雅。
主要本次除魔非常成功，算江城送了他的一次大功！
他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和江城計較。
反倒顯得他很小氣。
高淼把獸皮本子遞給江城，江城低頭翻閱，顯得非常認真。
江城在找和“四皇子案”有關的證據。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合歡宗弟子的名冊。
弟子名冊可以證明陸氏並非魔宗中人，從而讓朝廷對“高侍郎案”重新審查，沒有高侍郎案作為邏輯支撐，四皇子案自然也缺乏證據。
但是這些還不夠。
結案容易翻案難。
必須有更堅實的證據，讓各方都啞口無言，最好還能裹挾一下民意，形成一股天日昭昭的大勢。
“更堅實的證據……”
江城想了想，對高淼道：“高前輩，你看到合歡宗的賬目了嗎？”
“沒有。”
“麻煩您幫我找一下。”
“……”
看在江城立功的份上，高淼雖然無語，但還是屈尊幫江城一起找。
主要是江城送他的功勞著實不小，他投桃報李，可不是他高淼沒有架子，很好說話。
賬目一般是宗門機密。
因為賬目往往涉及到一個宗門的上下遊供應鏈，和合作夥伴的關係。
有些宗門表現上打生打死，背地裏貿易頻繁。
所以越大的宗門越不能用“關係好”和“關係差”來概括。
通過合歡宗的賬目，江城能輕易查出是誰在和合歡宗打交道。
誰在和合歡宗合作，誰又在暗中給合歡宗輸送利益。
合歡宗的賬本極多，零零碎碎記錄了各種開支。
江城拋棄零碎小賬，隻盯著合歡宗的大項支出。
終於在“弟子捐贈”一項中，發現了梁國皇族對合歡宗的大筆支持。
這幾乎算是皇族“通魔”的鐵證。
仔細研究資金來向後，江城發現皇族的支持並不統一。
其中半數是出自皇宮，也就是梁皇，另外還有一些出自好幾座王府。
這些王府中，甚至包括“四皇子府”。
如果是尋常人看到四皇子支持合歡宗，大概會立刻得出：狗咬狗罷了，四皇子到底是死在合歡宗手上了，魔道忘恩負義，等諸如此類的結論。
但江城很冷靜。
四皇子貪財好色的名聲玉京皆知。
他勾結合歡宗不奇怪，奇怪的是給合歡宗捐錢，還捐了不少，數百萬下品靈石。
如此闊氣，不符合四皇子的人設。
以四皇子的性格，他應該熱衷於白嫖才對。
由於時間有限，江城沒有把查資料的寶貴機會，浪費在漫長的思考上。
他光速收集了相關證據，告訴高淼準備撤退。
高淼有些意外江城的動作這麽快，“不再看看別的？”
江城搖頭道：“看到合歡宗的資料就夠了，其他的交給執法堂處理吧。”
“也是。術業有專攻嘛。經過此役，玉京的魔道一掃而空，梁國應該能太平許久了。”
高淼神采奕奕。
“江城，你那個通緝令……江城？”
高淼回頭，發現江城原地不動，不知在想什麽。
“江城，你怎麽了？還想再看看資料嗎？江城？”
江城的額頭上劃過一絲冷汗，“高前輩，你知道仙門此前為何一直無法肅清魔道嗎？”
高淼想也沒想：“當然是因為魔道太過狡猾啊！其實我們也知道有些勢力會為魔道提供便利，但因為種種原因，仙門不好直接出重拳清掃魔宗。”
“不，魔道無法消滅的原因是——平衡。”
“我懂你的意思。硬幣正反麵嘛，有光必有影嘛。別想太多了，天道規律，自然法則，不是我們能改變得了的。”
江城搖了搖頭，心說你根本不懂。
魔道一直無法被仙門鏟除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恰恰是因為——平衡。
此“平衡”並非高淼口中的“自然平衡”“硬幣平衡”“光影平衡”。
而是“數值平衡”。
《仙神》隻是一款網絡遊戲，哪來那麽多大道理？
在遊戲中，仙門、妖族、魔道、海族等各方勢力，都有一個實力數值。
這個值在遊戲底層的代碼設計中，一直保持著動態平衡。
如果妖族勢力被擠壓，他們將有機會誕生更多的天驕，來讓妖族實力回歸到它被設計的數值上麵。
魔道也是一樣。
無論仙門廢多少力氣，魔道永遠生生不息，因為魔道也有它自己的實力數值。
玉京的魔道看似被一掃而空，實際上用不了多久，魔道便會卷土重來。
或者不卷土重來也可以，他們將在別的地點獲得更多的機緣，產生更多的天驕，通過擠壓別處的仙門勢力，使魔道的總體實力不受玉京除魔的影響。
江城之所以對“勢力平衡”了解的那麽透徹。
是因為“勢力平衡”的設定，是他自己做的。
數值策劃搞平衡是分內工作。
但誰做平衡的時候能想到自己可能會穿越啊？
“勢力平衡”是一個巨大的坑！
這套機製的存在，意味著無論仙門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永遠不可能殲滅魔道。
甚至連把魔道勢力削弱都做不到。
頭疼。
江城沒想到，一直玩弄機製的他，居然也有被機製玩弄的一天。
而且還是他自己設置的機製。
但是很快，江城就想到了解決方法。
“高前輩，我還要再找點別的資料。暫時不出去了。”江城說。
“需要跟周道友說延長時間嗎？”
“不用，但是前輩得過來幫我一下。”
“哦。”
高淼走到江城近前，發現江城在翻合歡宗的功法秘籍。
高淼：？
江城不但翻魔宗功法，而且還準備把它們全都拍下來。
之前一直自詡“懂江城”的高淼，現在也看不懂江城的動作了。
“你想幹嘛？”他警惕地問。
“充書庫。”
“啥意思？”
“大演宗好歹也是一流魔宗，總不能一本秘籍都沒有吧？”
“不是，你先等一下，大演宗不是假的嗎？它不是你編出來騙影傀宗的嗎？”
江城麵不改色：“現在它是真的了。我先當個宗主，再弄一個副宗主，熱烈的魂，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高淼滿臉驚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