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源感到有一些緊張，因為對方八成是真正的幽靈。
鞋子的泥漬，就很能夠說明問題。
而她這一句，自己該怎麽回答呢？
現在還不是……
畢竟彩禮還沒給。
還是說，大方的承認，像電話裏直接叫姑姑那樣？
可電話是電話，線下自己還不是老實的叫阿姨啊？
“那個……”
陳源還沒有說完，夏心語的媽媽又開口道：“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不是夢裏的人。我是真正的，夏心語的媽媽，或者換一個說法……詭魂？”
許琴在死之後，就變成了遊魂野詭。
她之前就想試試能不能托夢，所以在夏心語回韶鄉的時候，她就嚐試性的往她腦子裏麵鑽。
但並沒有那麽簡單。
期間一次，倒是被拉到了夢裏，給夏心語慶生。但那時，她不能夠動彈，也不能說話，隻有一個視角。
跟著夏心語的記憶，回到從前，那個有些特別，心語爸爸不在的生日。
而相同的是，這兩次，都能夠在夢裏見到陳源。
他，是真的嗎？
他，也有意識嗎？
“或許您不相信。”陳源也坦率的說道，“我，也是真的。”
“真的嗎？！”許琴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之前在夏心語生日那天，我也進入到了她的夢裏，見到了您，不知道是否記得？”陳源詢問道。
“這太神奇了。”
知道對方也有意識之後，許琴特別高興的同時，也感覺到冥冥之中注定的那種緣分，感歎道：“或許某些東西，把我們三個人連接在了一起。”
是超子啊。
“我也特別思念您。”
陳源注視著這個女人，有些悲傷，但維持住了平穩的語氣，開口道。
“你想我？”許琴有些不解的指著自己。
“嗯。”
陳源輕輕點首，說道：“我聽了夏心語談起您很多次，您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養育出了那麽好的孩子。不止一次，我想遇到您，跟您說一聲，出了那種事情，我很難過。”
為什麽，就一定要有一場悲劇呢？
陳源甚至在想，哪怕一輩子都沒有跟夏心語認識的機會，他也不希望，自己獲得這段愛情是因為她父母雙亡的悲劇。
心語她，太可憐了。
心語的媽媽，也太可憐了。
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很好的人啊。
許琴摸著這個男孩的頭發，輕輕蹭了蹭，把對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後，笑著對他說道：“陳源，可以哭哦。”
陳源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展現出軟弱，所以他表情運營的很好，笑著說：“倒也不想哭……”
“心語看不見，這裏隻有大人。”
許琴回頭看了眼睡著的夏心語，然後溫柔的提醒道。
“……”
聽到這句話，想到這一位就是夏心語朝思暮想的人，此刻，真的被超能力拉入到夢境，陳源胸中一股酸楚，突然湧上。
接著，他單手捂著臉，低下了頭。
眼睛，嫋嫋了。
夏心語的媽媽則是握著他的另外一隻手，揉了揉，笑著說道：“心語跟我說了很多，比如在她自殺的時候，你用波龍挽留住了她……這孩子就是這麽可愛。當然，你也可愛，這個畫麵我光是想起就覺得好有趣。”
陳源依舊沉默。
而夏心語的媽媽，則是繼續道：“她說，你們認識之後，還一起去超市買菜，一起做飯，一起上學。你先前成績比較差，但她用分數激勵你說要上同一個大學之後，你一下子就好厲害，進步了很多很多。現在，已經比她強非常多了。果然，你好聰明啊。”
“……勤能補拙而已。”陳源依舊是捂著臉，低聲道。
“還有，你在韶鄉的時候，保護住了心語，沒讓那個牛邛騙到她。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跟她爸爸多麽想哭你知道嗎？你做的很好，你把心語照顧的比我們照顧的還好。”
這時，陳源緩緩的放下手。
同時，許琴也開始替他用指腹，輕輕的擦拭眼淚。
過了一會兒後，陳源終於能開口後，要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您一直督促我吧，如果我哪裏沒有做好，還可以來晚上找我。”
“那可太嚇人了，把你嚇壞了，我怎麽跟心語交代呀？”
笑著打趣之後，許琴在陳源麵前站好，醞釀了好一會兒後，開口道：“那我把夏心語，交給你了。”
“……”
陳源低下頭，沒有回答。
也不選擇回答。
“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做的了，接下來心語就靠你了。”許琴注視著陳源，用拜托的口吻說道，“可以嗎？陳源。”
這一次，陳源很想回答。
但他還是，忍住了不說。
“求求你了陳源，你就答應……”
“不可能的，不可能沒有遺願了，您不想再繼續看看心語嗎？下一次，還是在夢裏，我們三個人一起……或者說，今年過年的時候，我跟心語一起回韶鄉……”
“陳源，你真的好聰明。”
許琴這下子才明白，他之所以兩次不答，並不是害怕承擔這個責任，而是覺得自己隻要答應了，她就會因為再無牽掛，進入轉世輪回。
他啊，還想讓自己再多看幾次心語。
但到底有沒有完成遺願，還有沒有牽掛，許琴比誰都清楚。
“您的腳？”
陳源看到許琴的一隻腳，顏色已經淡到透明，而且這透明，還在繼續的擴散。
“如你所見。”許琴笑著說道。
有沒有遺願，會不會進入轉生，這可由不得阿飄自己決定。
自我的欺騙，更是毫無用處。
“那，交給我吧。”
不再浪費這最後的時間，陳源篤定的向許琴承諾道。
“謝謝你。”
許琴點了點頭，接著又用開玩笑的口吻，托付真心的事情：“過年，不要讓心語去姑姑家過，也不要讓她去舅舅家過。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夏心語跟他們有血緣關係，但並不屬於那些家庭。”
“我媽媽已經見過她了，說她是一個好姑娘。”
注視著許琴，陳源承諾道：“今年，我會帶她回去的，還會帶著她一起拜年，認識一些我的朋友，我們一起搓麻將，烤橘子……我們家以前的年味不足，心語來了，肯定會過一個最像年的年。”
“那心語要是跟你媽媽吵架了，你會幫誰呢？”許琴好奇的問道。
“有我在，她們不會吵架，會情同母女。”陳源回答道。
“哈，看來我還是做不了惡嶽母，沒嚇到你嘛。”
許琴揉了揉陳源的臉，露出了跟心語一樣好看，又幹淨的燦爛笑容。
“剩下的時間，請您快去吧。”
陳源看向了夏心語，表示不願意浪費這母女團圓的重要時刻。
而許琴，也點了點頭，接著走到躺在長椅上睡的夏心語的身旁。
坐下。將一隻手，輕輕搭在她溫潤的小臉上，注視著，輕輕哼唱道：“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
夏心語，聽到了歌聲。
緩緩的睜開眼，坐起身時，媽媽的身體已經有一大半分解成一粒粒光，往上升起……
也就意味著，她的身體已然消失了一大半。
看著茫然的望著自己的夏心語，許琴忍不住的哽咽起來，眼淚也從臉頰滑過，並在垂下時，一同化作一粒粒金色，帶著哭腔，她繼續唱著：“啦啦啦啦我的寶貝……倦的時候有個人陪……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要你知道你……”
“你，最美。”
最後一個字落下，許琴也完全的消失。
而夏心語，則是用手去觸摸漸漸消散的光。
就像是企圖用漁網把水撈起來一樣，是那般的無能為力，隻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她離去……
夏心語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
然後，抬頭看著天空，試圖找到那一顆星，並真摯的告白道：“媽媽，我也好愛你啊……”
這一幕，陳源就看在眼裏。
被治愈的同時，也忍不住的落淚。
而這時，他突然感覺到熱乎乎的東西，從自己的臉頰而過，帶來一陣一陣的濕潤……
不是，別搞。
什麽鬼？
我還要去安慰語子……日！
伴隨著一聲咒罵，陳源睜開了眼睛。
趴在自己旁邊，用舌頭舔舐自己的宇子，見到他醒了，於是一臉擔憂的望著他。
“謝謝你關心我，然後滾。”
陳源禮貌的對宇子說道。
但對方隻會聽語氣，並沒有意識到他該滾了，依舊是趴在一旁。
而陳源，也沒有再去理它，而是睜著眼睛，抬頭看著天花板。
想到夢裏的畫麵，十分的感傷。
這超子，被自己用成了圓夢大師。
不過，這樣做對嗎？
進入輪回，對於媽媽來說，是好事嗎？
可至少，媽媽在知道直接要消失的時候，是笑著的。
在給夏心語唱歌的時候，也像活著的人一樣，終於哭出了眼淚。
自己在救贖夏心語的時候，也是以一次哭泣作為收尾。
這樣，算好事吧？
那於心語而言呢？
她以後，可是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咚咚。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敲門聲響起了。
然後，陳源走了過去，調整好呼吸後，打開了門。
而站在自己門前的，是一個抱著枕頭，像是剛哭過了，還要繼續再哭的漂亮女孩。她一開口，便是：“今天，要抱抱睡。”
“嗯，好啊。”
陳源點頭答應，沒有像以往那樣興奮，而是相當的冷靜，矜持。
因為現在的氣氛，並不適合瑟籃。
然後，身著成套睡衣的夏心語就走到了床邊，跟宇子四目相對。
“一邊去。”陳源把狗抱起，直接就扔到了邊上。
然後，夏心語爬到了**，鑽進他的被窩後，瞄著陳源，小聲說：“上來呀。”
“我，我褲子穿的有點厚。”陳源解釋說。
“脫了。”
“等下，我找條秋褲。”
陳源去到櫃子那裏，找了條類似於睡褲的長褲後換上，也緩緩的上了床。
兩個人就這樣，一起躺在**，在同一個被窩裏，注視彼此。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我媽媽。”夏心語主動說。
“然後呢？”陳源問。
夏心語哽咽了一下，短暫停頓，然後接著說道：“我們聊了很多，你的話題占不少，她還教了我，如何把丈夫管教的很乖。”
“啊？”
“開玩笑的，沒教。”
夏心語破涕為笑，打完趣後，說道：“這個夢真實的不像是夢，夢裏的媽媽，就是我的媽媽。”
“那夢，結束在哪裏呢？”陳源問。
“結束在她變成了星星那裏。”
夏心語的抽咽漸漸平息，說話也不再哽咽，她柔和的說道：“我想，她應該真的是我媽媽，她最後變成星星，也是了卻見我的心願後，進入輪回了。”
“你這樣想嗎？”陳源有些意外。
他原本覺得夏心語會更加難過一些，因為媽媽在夢裏消失了。
那種落寞的落差，沒人能夠承受得住。
“嗯。”夏心語越回憶，越覺得滿足，“我其實一直都很在意，媽媽到底是悲傷的死去，還是遺憾的死去。但現在，我知道了她是笑著離開，感動到落淚的離開後，我心裏，好受太多太多了。”
這是不一樣的。
就像是一個故事的結局。
戛然而止的爛尾，隻會讓人糾結，痛苦。
雖有充分留白，但卻停在了合理的地方，哪怕結局並沒那麽好，也可以讓人釋懷。
這個夢，就屬於是後者。
“嗯，那樣就好了。”陳源替夏心語高興的說道。
“源。”
夏心語身體往前動了動，跟陳源麵對麵，下麵的腿已經有些互相交纏後，淺笑的開口道：“抱著我。”
陳源一隻手從她的脖子下通過，一隻手從上麵摟著，將她抱在了懷裏，並把她的額頭，輕輕的吻了一下：“心寶，晚安啦。”
“那個……”夏心語嘻嘻的說道，“你都叫我心寶了，那就唱哄我睡覺的搖籃曲吧。”
抱著時，兩個人之間，已然沒了距離。
剛才突然斷掉的夢，她想續上。
從一個重要的人，到另一個重要的人，過渡開來。
這樣的話，
愛她的人，就一直都有。
如此想的夏心語，耳畔忽然響起了，讓她的手不自覺抱緊對方的溫柔歌聲：“啦啦啦啦我的寶貝，倦的時候有個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