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就記得,誠然,自從九一八以後,再沒有聽到吳稚老的妙語了,相傳是生了病。現在剛從南昌專電中,飛出一點聲音來,卻連改頭換麵的,也是自從九一八以後,就再沒有一絲聲息的民族主義文學者們,也來加以冷冷的訕笑。

為什麽呢?為了九一八。

想起來就記得,吳稚老的筆和舌,是盡過很大的任務的,清末的時候,五四的時候,北伐的時候,清黨的時候,清黨以後的還是鬧不清白的時候。然而他現在一開口,卻連躲躲閃閃的人物兒也來冷笑了。九一八以來的飛機,真也炸著了這黨國的元老吳先生,或者是,炸大了一些躲躲閃閃的人物兒的小膽子。

九一八以後,情形就有這麽不同了。

舊書裏有過這麽一個寓言,某朝某帝的時候,宮女們多數生了病,總是醫不好。最後來了一個名醫,開出神方道:壯漢若幹名。皇帝沒有法,隻得照他辦。若幹天之後,自去察看時,宮女們果然個個神采煥發了,卻另有許多瘦得不像人樣的男人,拜伏在地上。皇帝吃了一驚,問這是什麽呢?宮女們就囁嚅的答道:是藥渣。

照前幾天報上的情形看起來,吳先生仿佛就如藥渣一樣,也許連狗子都要加以踐踏了。然而他是聰明的,又很恬淡,決不至於不顧自己,給人家熬盡了汁水。不過因為九一八以後,情形已經不同,要有一種新藥出賣是真的,對於他的冷笑,其實也就是新藥的作用。

這種新藥的性味,是要很激烈,而和平。譬之文章,則須先講烈士的殉國,再敘美人的殉情;一麵讚希特勒的組閣,一麵頌蘇聯的成功;軍歌唱後,來了戀歌;道德談完,就講妓院;因國恥日而悲楊柳,逢五一節而憶薔薇;攻擊主人的敵手,也似乎不滿於它自己的主人……總而言之,先前所用的是單方,此後出賣的卻是複藥了。

複藥雖然好象萬應,但也常無一效的,醫不好病,即毒不死人。不過對於誤服這藥的病人,卻能夠使他不再尋求良藥,拖重了病症而至於胡裏胡塗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