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翎倒下去的那一刻,湛司域的心髒莫名地更痛了,一度達到無法呼吸的地步。

他跌下沙發,在地板上蜷縮成了一團,冷汗遍布全身。

秦煥和唐瀚都嚇壞了,趕緊上前扶起他,洪森也趕緊給醫生打了電話。

然而醫生到來,給湛司域做了全身檢查,結論依舊是,沒有任何問題。

洪森不解,“沒有任何問題,為什麽他心髒會這麽痛?已經是第二次痛成這樣子了!”

醫生也很無奈,“我的確仔細檢查過了,湛先生的身體特別棒,沒有任何問題。”

洪森又急又氣,揪起醫生的衣領便要發脾氣,“洪森,不要無理。”湛司域製止了他。

待疼痛稍稍緩解,湛司域抬了抬手,示意送醫生離開。

洪森及時給醫生道了歉,好好將人給送了出去。

秦煥和唐瀚剛要詢問什麽,湛司域又抬了抬手,表示他什麽都不想說。

是的,他什麽都不想說。

因為他精神深處的感受,無法向別人描述清楚,那種感覺,隻有他自己可以細細體味。

那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給他的疼痛。

晚翎被抬下格鬥場時,又頑強地醒了過來。

她傷痕累累,氣息微弱,卻不肯去看醫生,而是強力要求侍者送她去古堡見宮慕深。

侍者無措,給白岸打電話請示,白岸又向宮慕深匯報。

微微沉吟片刻,宮慕深同意了,他大概能夠理解晚翎的意圖。

她不怕死,確切地說,她並不準備去醫治,而是想就這樣死去。

在死之前,她要在古堡接下使命的地方,親手將桅徽交給他。

這樣,她與他之間的一切,就都圓滿結束了。

她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她不想留下任何缺憾。

於是,宮慕深懷著悲痛的心情,先一步回了古堡。

白岸親自開車送晚翎回去。

一路上,晚翎什麽話都不說,默默地倚著車窗,手裏緊緊地攥著桅子花樣的徽盤。

她一身狼狽,雪白的武服早已髒汙不堪,大片大片的血漬,以及雪花融化後浸染出來的泥痕。

此時,她已揭掉了假麵。

發絲零亂,臉色蒼白,汗水混著血水和泥水,將原本皙白的俏臉,衝刷得黯然凋敝。

她在全世界都看不見的精神角落裏,默默思念自己的女兒。

今天她就要與這個世界告別了,思念女兒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想念著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耳邊無端響起女兒萌嫩的哭聲和笑聲,晚翎的眼睛漸漸地潤濕了。

曾經以為會了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卻最終,留下了最揪心的牽掛。

她將走得無比缺憾。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入了山穀裏的古堡。

零零落落的雪花還在不停地落下,路兩旁的草地早已一片白雪皚皚,大朵大朵的扶桑花,在雪中似火般嬌豔。

晚翎終於拉回神思,抬眸向前望去,透過車前窗,她看到一身雪白修禪服的宮慕深,站在兩月前相見的地方,望著她。

薄薄的落雪,霜染了他的墨發,他像一棵樹,筆直玉立,無喜無悲的樣子。

在相隔一百米的地方,晚翎道,“白助理,請停車吧。”

白岸默默地踩下刹車,將車子停在路邊。

晚翎推門下車,虛弱的身體,一見風雪便搖搖晃晃。

白岸急忙上前扶住她,“晚翎小姐,我扶您過去吧。”

晚翎微笑著搖了搖頭,“我自己可以。”

她推開白岸,手握著桅徽,踉踉蹌蹌地向宮慕深走去。

身體孱弱,卻意誌鏗鏘。

白岸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宮慕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

短短的一百米距離,晚翎走了很久,幾乎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終於,她來到了宮慕深的麵前。

當她抬起頭,看向宮慕深的眼睛時,她淺淺地笑了。

她走了世界的盡頭,她的世界盡頭就在這裏。

她緩緩抬起手臂,將桅徽雙手奉上。

她說,“宮先生,我做到了,欠你的債,我還清了。”

宮慕深單手接過桅徽,看著上麵的桅子花圖案,還有她留下的血漬,心裏的痛隨著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他輕聲道,“沒錯,你還清了欠我的所有的債,你自由了,我再也不會束縛你。”

語罷,宮慕深從懷裏抽出當年她與他簽下的契約,當著她的麵,撕成了碎片。

然後,他將所有碎紙片,都拋進了風裏。

看著那些化成雪的碎紙片,晚翎如釋重負地笑了,走了十年,她終於去除了身上的所有枷鎖,除了女兒,她不欠任何人了。

此前她靠著意誌在強力支撐,此刻卸下了所有枷鎖,突然就疲憊得支撐不住一秒時間。

她在宮慕深麵前,輕飄飄地倒了下去。

她看到宮慕深瞳仁驟然縮緊,上前兩步將她托在了臂彎裏。

他未讓她落地。

他單膝跪在雪地裏,將她輕輕地擁入懷,她看到他落淚了。

她第一次看見他落淚。

她冰冷的心,因為他的眼淚,而漸漸溫暖。

她抬手抓住他的衣襟,虛弱地道,“宮先生,對不起,又惹你難過了。

我走後,請把我葬入大海吧,我不想再沾染您生活的土地。

下輩子,請不要遇見我,就算遇見了,也請無視我。

我是個很糟糕的女孩,每件事情都做不好,您遇見我,不是好事情。”

語罷,她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攥著他衣襟的手,也沉沉地垂了下去。

她聽到宮慕深長長的歎息聲,繼而他將她的手握在了他的掌心裏。

她聽到他哽咽著說,“晚翎,我賜你重生。”

因為不明白他的話,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睜開眼睛。

模糊的視線裏,她看到他從袖口裏抽出一個針灸包,又從包裏抽出一根長長的銀針。

那根銀針極其特別,針頭處被雕成了龍頭狀。

此針她認得。

她的師父易清林老先生,一共收過四位徒弟,每一個徒弟師父都贈送了一包銀針,大師兄的銀針是最特別的,名為龍頭針。

所以,宮慕深竟然是她的大師兄,這是她從來不知道的。

師父說過,大師兄的醫術是他們四人當中,最出神入化的。

她急切地想與宮慕深說話,奈何再沒有力氣了,她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宮慕深手裏的銀針,緩緩地刺入了她的耳後處。

此後,她就沉沉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都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