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凱文一直在猶豫、糾結。

他自問自己是一個很有道德的貴族,自己不應該嫉妒,但他就是克製不住自己的感情。

每當他看到德萊的時候,他的胸口都會燃起黑色的怒火。

在對方跟其他人高談闊論時,在他跟自己的幾個孩子一起聊天時,在他妻子的孩子對德萊露出仰慕的目光時,凱文都感覺對方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太陽,將自己襯托的無比卑微。

但更可恨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很欣賞自己的弟弟。

哪怕因為對方搶走了周圍人的關注,哪怕每天晚上都恨的咬牙切齒,但當德萊向自己請安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微笑,然後繼續嫉妒。

不過整體來說,還能接受,隻要不看對方就行。

沙龍則交給對方和唐墨一起管理,偶爾邀請大貴族來拜訪。

托這兩位的福,文化沙龍辦的很不錯,一些學者也對這裏產生了興趣,並將這裏當成文化學問的交流中心。

原本隻是在書房裏的沙龍越來越大,一些高階層的學者甚至在凱文的別墅裏租借了一個房屋,開始在這裏定居並討論各種問題。

對此,凱文自然是欣然接受。

貴族評定的日子快要到了,大量高位貴族將會判斷下麵的貴族是否有資格升級,而大部分高級貴族都曾經拜訪過這裏,有些甚至還是這裏的常客。

有他們作為自己的推薦人,相信今年他可以將家族推到四級貴族這個位置。

屆時,他們家族的產業可以再擴大一些,或許還可以請到一批祭司,將附近的一個城鎮劃分為自己的領地。

不過就在他準備禮物,策劃大幹一場時,他得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

采石場,罷工了。

德萊之前所在的采石場是他最為器重的產業之一,那裏的產量很高,所以他給的待遇也不錯,所以他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罷工。

在貴族評定這個節骨眼上,罷工無疑會成為一個汙點,處理不好的話會讓別人懷疑他的管理能力,並以此對他進行攻擊。

立刻讓管家去處理這件事情,凱文很快就知道對方罷工的原因。

蒸汽機沒人會開了,新來的工頭將周圍的一切搞的亂七八糟,計劃表沒有根據每個人的特長來。

如果隻是這些還好說,工人可以努力一把,將這些問題克服。

不過新的工頭為了有所表現,還在已有的定額上提升了30%,並且在沒有完成定額的時候打了一名帶孩子的婦女一頓,差點把對方的眼睛打瞎。

工人的怒火被點燃,這個工頭直接被人抓起來要求賠償認錯,但工頭還在嘴硬,並叫囂著要“將所有人開除”,“我還活著,你們就得死”這樣的胡話。

結果,工人們活下來了,工頭就……

憤怒的工人砸壞了工具,開始鬧事,大規模的罷工出現在采石場中,並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如果事態進一步上升,那麽這件事很可能形成叛亂,到時候自己更別想晉升為四級貴族了。

趁著還有挽回的空間,他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一名貴族好友。

對方對平息罷工很有經驗,但聽說凱文朋友的采石場出現罷工後,這位朋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說道:“很簡單,把通道封閉,然後將屏障關了就行。要不了兩三天,那裏就會被暗影占據,所有人都會死光。之後,再將通道和屏障打開,並派人進去收屍就行。”

隨後,這位好友拿出一張名片,放到凱文手中:“這是我之前經常接觸的收屍人,他們幹活迅速且隱蔽,不出一個星期,你的采石場就能繼續營業了。”

“那工人……”

“依法特缺人麽?執法者那邊也別擔心,這些收屍人會幫忙搞定的。”

發現凱文還在發呆,對方拍著凱文的肩膀說道:“我以前就想說了,你對那些工人太好了。他們就是工具,而且是可再生的,比機械更便宜的工具。話說最近監獄在賣一些有趣的小道具,有些可以大幅度降低用人成本,你解決掉這一批後可以去看看。”

聊了幾句,凱文告辭,帶著名片回到自己的別墅。

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凱文完全沒想到還能這樣。

如果是之前,他沒準就幹了。

不過現在,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德萊就是從那裏長大的,如果對方曾經的好友全部消失,那麽他會有什麽反應。

他那麽聰明,肯定會去調查真相,然後發現真凶,最後滿懷憎恨的找到自己。

長歎一口氣,他感覺還是算了吧。

叫來德萊,他對對方說道:“采石場罷工了,你去負責處理一下。該安撫就安撫,該漲工資就漲工資吧。但別跟我匯報了,不然我會難過的。”

一想到那些貪婪的工人居然能從自己手中撈到錢,凱文就渾身難受。

而德萊則詫異的看著凱文,忍不住說道:“老爺,我還以為你會選擇武力鎮壓呢。”

“我是那種人麽?”

“一直都是。”

“快滾!”

對方笑著點頭,然後走到門口。

站在門口,他扭過頭,對一臉憤怒的凱文說道:“老爺,我很敬佩您。在我見識到的貴族中,您是一位真正的貴族。”

“少拍馬屁,快點滾!”

冷冷的看著對方離開,凱文靠在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

捏著自己的胡子,一抹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但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而德萊很快就將采石場的工人安撫完畢,並讓采石場重新投入生產。

倒黴工頭的遺孀得到了一筆補償,而對方立刻帶著這筆錢嫁給了另一個工人,可見工賊的下場一般都不會太好。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平息,但凱文發現,德萊似乎對自己親近了不少。

對方開始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妥善的計劃安排讓他的工作效率大幅度提升。

往常他時常要工作到晚上十一二點,但現在居然十點鍾就可以上床了。

他的現任妻子對此喜出望外,並經常表示他們可以再多一個“我們的孩子”。

不過凱文不太敢。

他知道自己有一半非貴族的血統,之後生下貴族血統和非貴族的血統也是一半一半。

此前的幾次是運氣好,但他真的不敢再賭了。

日子本該繼續平淡,不過某一天,他接到一個消息。

那個很擅長平定罷工的貴族被吊死了。

對方被掛在路燈上,仿佛鍾擺一般來回搖晃,跟他的那些收屍人夥伴仿佛共振一般此起彼伏。

而這位貴族的等級不低,也是一名五級貴族,同時也是屈指可數的被刺殺的五級貴族。

大量的相關人士鋃鐺入獄,被波及的人數不勝數,前段時間小貴族被毆打教育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並有很多證據表明,某位名為“萍水相逢”的小修女跟這件事脫不了幹係。

不過就在執法者上門之前,對方就帶著修道院裏的眾人連夜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本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但後續的調查更加讓人觸目驚心。

萍水相逢隻是跟小貴族被毆打有關,但這件事並不是她所為,真正做這件事的,是這位五級貴族的遠房親戚,一名小貴族。

這種事應該與謀財有關,當然也可能是更為混亂的關係。

本以為樂子到此為止了,但凱文就是感覺不對勁。

平時的凱文容易生氣,不喜歡與平民共情,但他的直覺特別出色,並且能夠很容易從錯綜複雜的線索中推理出真相。

這次,他也意識到其中有問題,然後繼續對這名小貴族深挖。

這名小貴族剛滿二十,來到依法特後很是花天酒地了一番,之後又到工地裏當了一段時間的工場主,最近才繼續在依法特遊**。

而他最愛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自己的文化沙龍。

看到這裏,凱文感覺頭痛欲裂,心髒瘋狂的跳動起來。

千萬不要啊……

喝了兩口酒,他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讓管家將沙龍最近的記錄找來。

沙龍有專門的書記官,對方的任務就是記錄沙龍上重要人物的對話,並以此整理成冊。

翻閱著這些記錄,凱文越看越心驚。

文化沙龍一開始討論的內容還是曆史,但隨著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討論的重點不可避免的牽扯到了最近的使徒上。

作為在場的使徒,唐墨開始講解他們的任務,並將話題引到了貴族和平民,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上。

而根據不同的立場,每個人都在發表自己的看法,每個人都在試圖說服別人,他們偶爾會爆發一連串爭吵,但最終也會慢慢趨近於相同。

思想在不斷的碰撞,火花一直在被點燃,而德萊的加入又成為一個新的代表,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

他旁征博引,款款而談,雄辯的口才和親身經曆讓他的語言充滿了**力,哪怕是凱文這個正牌貴族都認為很有道理。

貴族階級已經成為時代進步的枷鎖,如果可以的話,這個階級必須被打破。

這句話堪稱大逆不道,所以很快就被人岔過去,但有一位年輕人還是將其記下,並在他的胸口燃燒成熊熊烈火。

“該死的東西!”

梳理到現在,凱文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的砸向牆壁。酒瓶在牆壁上破碎,紅色的葡萄酒如同鮮血一般流淌,讓牆壁如同凶殺現場。

與這個論點相比,五級貴族的死都不算什麽了。

此前也有人提過類似的觀點,所以對方很快就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德萊說的話更進一步,直接表示拋棄貴族階層也沒有問題。

更可怕的是,他在唐墨的指引下,通過淵博的學識和親身經曆,將這個論點論證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

筆利於刀,一把刀子隻能捅死一個人,但一個思想可以害死成千上萬的人。

最高管理委員會不會忽視這個問題的,他們已經被教育之神的使徒搞的焦頭爛額,這個時候穩定大於一切,不能出任何亂子。

而等候德萊的隻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

“該死!德萊,你為什麽說這種話!”

四級貴族是不用想了,這個時候應該考慮如何將德萊保下。

叫來管家,凱文讓對方快速將家族產業羅列出來,然後開始聯係人變現。

采石場得賣,家中的珠寶得賣,名畫得賣,甚至別墅都得賣。

更可恨的是,其他人貌似也得到了一些風聲。

他們開價很低,幾乎算是明搶,但為了自己的弟弟,凱文隻能一邊吐血,一邊變賣資產。

最後,他甚至考慮要不要將自己的貴族頭銜賣出去,可惜這玩意賣起來太麻煩,輕易賣不得。

家中的變故很快引起了德萊的注意,當他找到凱文並詢問怎麽回事的時候,凱文隻是看著他,然後冷冷的說道:“滾出去。”

“凱文老爺,我覺得我既然是這裏的見習管家,我有義務知道並幫您分憂解難。”

“我讓你滾出去!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分憂,當初就別說那句話!”

“哪一句?”

“貴族階層應該被拋棄那句!因為那句話,一個五級貴族被刺殺了,一級貴族們正在秘密調查這件事,而且就要來了!”

德萊這才明白凱文為什麽這麽做,臉上頓時寫滿了愧疚。

半跪在凱文的麵前,他慚愧的說道:“抱歉,大人,我……”

“別跟我道歉!我不會原諒你個白癡的!你以為自己很受歡迎麽?貴族的世界比你想象的更肮髒!”

“抱歉,但您沒有必要救我的必要。隻要把我交出去……”

聽到這句話,凱文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腳揣在對方的胸口,但堅實的胸膛反而讓他差點把腳扭了。

強忍著疼痛,他扯住對方的衣領,憤怒的吼道:“別跟我說這種話!你是我的弟弟,我必須救你!”

“我……你……兄弟?”

“你到現在都沒看出來!洗衣服的女工都比你有眼力見兒!”

這時,門被人敲響,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我不想打擾你們兄弟間感人的重逢,但我得告訴您,一級貴族們的調查員到了。”

“哼,挺快。”

鬆開,手,凱文擦去額頭的汗,走向門口。

指了指角落裏存放相冊的保險櫃,他對德萊說道:“看著那裏,如果一會兒回來的是我,你就什麽都別問。如果是管家,你就打開它,密碼是你的名字。還有,把你的管家服給我。”

換上一身管家服,凱文離開了這裏,叫上管家,與其一起下了樓。

德萊還處於震驚之中,半天都沒回過神。

不過坐下後,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發現凱文一開始的態度就不太對勁。

他默默的等著消息,但直到午夜,才聽到輕盈的腳步聲。

光是聽到這個聲音,德萊就有一股不妙的感覺。

而當管家走進來,並告訴他“凱文大人被逮捕了”後,他終於捂住臉,痛苦的哀嚎起來。

他的兄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