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降?”趙含章眼睛明亮的從石勒看到張賓身上,大讚道:“此法甚好,我們來詳談一下。”

詐降用間計,自然不是說用就可以用的,它需要鋪墊很多東西。

鋪墊的目的就是為了取得王浚的信任,隻有他足夠相信石勒,相信石勒是真心歸降後,石勒才能有所作為。

而現在,石勒在她這裏幹得好好地,他們的局勢又一片大好,相比之下,正在被匈奴搶占地盤的幽州才是危機重重,石勒又怎麽會去投降他呢?

除非他在趙含章這裏過不下去了。

趙含章目光一轉,道:“正好此次人販子案,隻能讓石將軍受些委屈了。”

她目光炯炯的看著他道:“還請將軍將所有財物歸還,我讓範穎去討要如何?”

早已經決定好那批財物去處的石勒:……

他不是很想交,但不交怎麽顯得出自己受了委屈呢?

石勒隻能應下。

趙含章就把明預也找來,間計嘛,這一位很有經驗。

四人就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操作,最後決定委屈一下石勒和劉琨。

石勒還好,他是知情方,劉琨嘛,趙含章隻能在心底對這位知己說聲抱歉了,然後大家就開始行動起來。

趙含章執意要把人販子案查清楚,劉琨本來是同意的,因為石勒很難查到實證,趙含章辦案講證據,最後就隻能把人給放了。

當然,這不是說明劉琨參與了販賣人口或者知情,作為一個刺史,還是有作為,有理想抱負的刺史,他不會做這種自毀長城的事。

隻不過石勒將一些口供和零七八碎的東西交上來,雖然沒有實證,但推理也可推理得出那些人跟這些破事有關係,隻是參與的深淺不一樣罷了。

劉琨很不喜,但當中有些人在其他事上有牽扯,相比之下,人販子案在他看來屬於小案了,為了不拔出蘿卜帶出泥,他就隻能忍著惡心保下那幾人。

原本,一切都依照趙含章的要求辦的話,石勒查不到實證,最後隻能把他們給放了。

但沒想到石勒暴虐,竟直接把人拉到菜市場當眾抽打,一句一句的來回審問。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剝光了衣服抽打,如此羞辱,隻要是個讀書人都不能忍受,於是有許多人當眾招供,沒有實證也搞出實證來了。

劉琨眼見著他們越說越多,連他每年送往鮮卑的財物清單都快要背出來了,終於忍不住,帶兵圍住了菜場,將圍觀的百姓驅逐後和石勒爭鋒相對。

他後悔了,他就不應該想著收服石勒,這樣的蠻人就適合匈奴那樣的蠻子,怎能居於講道理的文明人之中呢?

此事最後還是驚動了趙含章。

趙含章和明預趕來,劉琨立即和她告狀,“這是屈打成招,士大夫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他大聲吼道:“當街行刑,此心之險惡,其行之惡劣,堪比商紂挖心剖腹,趙使君,此事你也不管嗎?”

趙含章臉色陰沉,眼中滿是怒火,她瞪著眼去看石勒,這和他們之前商量的不一樣,明明說好了是從他占的財物入手激化矛盾,誰許他當街行刑的?

石勒微抬著下巴,一臉的桀驁。

趙含章臉色更沉,當即下令,“來人,將石將軍請回去冷靜,冷靜。”

再看向被綁在木樁子上剝光了行刑的人,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她當即讓親兵上前將人解下,把衣服給他們穿好帶回軍營。

劉琨攔住她,臉色和緩了一些,“含章,這些人我要帶走。”

趙含章臉色冷冽,“此事現在已經不是晉陽一地的政務了,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越石身在其中,難免偏頗,此事就由兩地共同督辦吧。”

劉琨惱,“他們才受酷刑,這是屈打成招,口供不能作數。”

趙含章猛地看向他道:“我就算不用這份口供,也能將案情查清楚!”

劉琨:“他們受此侮辱也應該得些補償……”

“越石!”趙含章嚴肅的看著他,“石勒犯的錯是一回事,私掠人口販賣是另一回事。”

劉琨被她氣勢所懾,停頓了好一下才脫離那種被上位者強壓的戰粟感,他臉色難看,忍不住詰問道:“如今亂世,人如草芥,販賣人口的行徑比比皆是,甚至世家貴族間也有參與,為何含章你獨獨問罪晉陽?”

“他們將人當做野草,那越石你呢?”趙含章反問道:“你也將人命當草芥嗎?”

劉琨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做不到將人命當草芥,可……

劉琨頹然道:“我知道,他們都有參與,隻是深淺不一,隻是我認為他們活著能做的事更多,能讓更多人活命。”

他既做不到棄百姓於不顧,又沒有能力力挽狂瀾,隻能把事情攤開後將擔子交到趙含章肩上,道:“你不知,這裏麵有些人與鮮卑來往頗深,鮮卑為何能為我驅使,助我守城?他們都有功勞在內,每年送往拓跋鮮卑的綢緞布匹,珍美瓷器,他們要出三成。”

也是因此,劉琨才想要保他們,他們對這座城有功。

他道:“含章,我不能讓功臣寒心。”

趙含章心硬似鐵,冷笑道:“那三成的東西,不過是他們從這座城中百姓身上攫取的微末利益罷了,他們用從百姓身上榨出來的血肉在你這兒邀功,倒顯得這座城沒有他們就不行了似的。越石莫要忘了,被抓走賣掉的也都是晉陽的百姓,他們對這座城同樣有功!”

她道:“對於一座城來說,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在掘晉陽的根基,在掘大晉的根基,甚至在掘人類的根基!”

她伸手掐住他的肩膀道:“信念是從道德上來的,他們如此毀德,我等若不撥亂反正,那將遺患無窮!”

“甘露案之後,天下禮樂崩壞,道德淪喪,漢用四百年重建起來的秩序,司馬一家一日毀之,今日越石你是要重蹈覆轍嗎?”

劉越石臉色巨變,半晌無言。

作為漢室子孫,他對先祖的功績很自豪,但作為晉臣又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