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看了一眼長滿草的小路,決定相信傅庭涵,於是帶著隊伍轉彎。

這條小道上的人就很少了,絕大多數流民是往南去的,但也有人或許有別的投靠,或是自覺在流民隊伍中活不下去,於是轉換方向。

看到趙含章手中提著個血淋淋的人頭,他們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就跑沒影了。

見這裏人少,趙含章就給他找了個好位置,拿著刀給他挖了坑埋了。

石勒看在眼中,又忍不住譏諷,“趙女郎心慈,殺了他,還給他挖坑埋了。”

趙含章聽出他的譏諷,並不在意,將人頭埋好後道:“不錯,無用之慈悲,但我就是想做。”

石勒瞬間不語,他麵色有些複雜的看著趙含章。

雖然他口中譏諷,心裏卻是欽佩她的,甚至隱隱心折,做大事者,不僅要心狠,更要心慈。

心慈,方有大局觀,心狠,才能成大事。

石勒知道自己的短板,他不識字,未曾讀過書,他很多東西都是聽書時跟裏麵的名人學的,但這不夠,尤其在對上苟晞和趙含章之後,他深知自己就差在學識上。

雖然最後苟晞敗於他手,但石勒自己知道,他不是單敗給自己,他是敗給大勢,敗給他本人。

若不是匈奴大軍盡數出擊,若不是苟晞荒唐了兩年,盡失人心,他是打不贏苟晞的。

想想在此之前被苟晞攆得像喪家之犬的自己……

不管是治兵,還是作戰大局觀,苟晞都遠勝於他,石勒曾經認真想過,他不覺得自己的武功和天賦比對方差,他差就隻差在家世。

沒有像苟晞一樣從小讀書識字,有許多的兵書可以閱讀。

趙含章亦是如此,她出身世家,雖是女子,但也從小熟讀詩書,如今看來,還有兵書,所以她不必摔跟頭就知道怎麽治軍,趙家軍出了名的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深受百姓歡迎。

最要緊的是,她如此要求趙家軍,趙家軍的忠誠度還很高,兩人對戰過多次,石勒自然也俘虜過趙家軍。

但俘虜來的將士,不管官職大小,少有出賣趙家軍情報和真心投降他的,就是被坑殺,他們也能死強著不開口。

石勒不一樣,他從族裏的小頭目,種地的農村小夥子一下變成奴隸,又變成土匪,他的一切行為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

所以他喜歡以利益誘人,為了收攏軍心,手下的人喜歡殺俘,他就讓他們殺,喜歡殺平民,他亦不阻攔,甚至虐殺,吃人一類的事,因為是得寵能幹的手下喜歡,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更不要說搶掠一類的事了。

隻要可以讓將士們為他賣命,他甚至會帶頭搶掠,他也的確喜歡搶掠東西。

所以石軍的俘虜很輕易便可易主,因為隻要可以活著,隻要有利益,他們就幹,這是在軍中養成的行為和思想模式。

石勒從前不覺得有什麽不好,但張賓說過,他們不能再如此肆意妄為,若想長久,一定要治軍,治民。

而治軍需嚴,治民需慈。

但這兩樣,他從一開始就走偏了,後者還好,慈心嘛,日子長著呢,多表現表現就體現出來了,治軍卻不一樣,突然改變政策,士兵們不僅會不習慣,還會因不滿而造反。

所以要改變得需要更嚴苛的手段,以及足夠長的時間和殺戮。

他走了這麽多彎路才窺到的一點山峰,趙含章卻是一早便看了山峰全貌,所以她的趙家軍分明勇武不及他,卻能處處勝他。

越想,石勒越不甘和不平,便繼續沉默著。

趙含章抓了一把泥土搓了搓手,將手上的血跡擦幹淨,起身道:“走吧。”

這一下,他們和這條路上的流民和諧多了,除了身上的甲衣有點顯眼外,他們都是一樣的衣裳髒亂,虛弱無力,奄奄一息(劃掉)……

趙含章他們避開官道往武安縣方向走時,一定沒料到,曾越跑出去後沒回武安縣,而是直接轉頭回來找她。

他休息了一夜,天才蒙蒙亮時就帶人往回跑,想著趙含章雖然落在他身後,但隻要脫身肯定會回武安縣,他回去迎,定能迎麵找到人。

結果他往前跑了一個時辰,趙含章沒碰見,倒是碰到不少潰軍,有趙家軍,也有……石家軍。

一群潰逃的普通士兵中突然出現一個軍官,大家紛紛抄起刀劍和木棍石頭,和正式的戰場比起來堪稱兒戲鬥爭結束,曾越的隊伍壯大了一些,於是帶著他們雄赳赳氣昂昂的殺回戰場。

但這裏,除了路邊的屍體和一些血跡外什麽都沒剩下了,戰場被打掃得特別幹淨,腳印淩亂,各個方向的都有,他蹲著看了半天,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拿到。

出去翻找屍體的士兵們回來稟報:“將軍,沒有使君,也沒有傅尚書。”

新投降來的士兵也跑回來道:“都找過了,沒有大將軍,也沒有趙女賊。”

曾越的眼神咻的一下殺過去,降兵立即改口,“沒有發現石賊,也沒有趙使君。”

曾越麵無表情的道:“下不為例,還有,下次再稟事情,我們使君要排在石賊前麵。”

降兵老實的低頭應下。

曾越這才認真思索起來,怎麽辦呢?

站在戰場上,四周寂靜,他的主子,不見蹤跡了。

曾越心慌不已,完全不知道該往哪邊去找。

使君一定會回武安縣的,一定會回武安縣的,而從這裏回武安縣隻有他這一條路可走,除非,使君不得自由。

一想到這點,曾越眼眶都紅了。

天下如此大,又如此混亂,他上哪兒找人?萬一使君在外頭出事……

念頭才閃過,曾越就呸呸兩聲,將念頭按下,想了想,他還是覺得得把這事告訴汲先生,於是轉頭又帶著人往武安縣跑。

趙含章他們帶著一個重傷的石勒,走走停停,一直到下午才轉出這座山,看到不遠處的官道,眾人眼睛都一亮。

躺在板車上被顛簸得幾乎失掉三魂的石勒也精神一振,然後,趙含章突然刷的一下往前出刀,從坡上蹦下來,正要對他們念出經典台詞的土匪瞬間卡殼。

除趙含章外,其他人都被突然蹦下來的人嚇了一跳。

躲在坡上樹後的人見底下的人沒吭聲,紛紛撥開樹葉跳下來,“搞什麽,你們不是專門打劫的嗎,連話都不會喊了?”

接連跳下來的人看到趙含章一驚,再看到板車上的石勒更是大驚失色,說話的人不滿的撥開前麵的人,一下就和板車上的石勒對上了眼睛。

當即雙膝一軟,啪一下跪在地上,“將,將軍!”

再一錯眼看到拿刀的趙含章,他眼睛一瞪,先回頭兩步,反應過來立即蹭的一下出刀,大喊道:“趙女賊,你敢傷我主公,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