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並不是光明正大來洛陽的,而是躲在趙淞的隊伍中過來的。
雖然陳縣距離洛陽很近,但他現在管著豫州,官員和百姓們要是知道首官離開陳縣,恐怕會生事端。
而且,和兗州的邊界也不太安穩。
所以趙銘趁著休沐日往外放話,他要閉門思考,近期不見人,然後跟著父親來了洛陽。
他如此奔波,如此勞累,如此費心,結果趙含章回來還和傅庭涵說什麽養豬養羊,竟一點也不急著來見他。
氣煞他也!
待見她一身布衣,竟比他這個遠道而來的還風塵仆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去換了衣裳來見我,如此行狀,實在傷眼。”
趙含章笑哈哈的道:“伯父不要介意嘛,我這是從地裏回來,每年春耕時您不也要下地的嗎?”
話是這樣說,趙含章還是拉著傅庭涵下去換衣服。
傅庭涵隻來得及抬手行了半禮,腰都沒彎下去就被趙含章拽走了。
趙銘這才呼出一口氣,神清氣爽起來,扭頭和汲淵道:“她的親事還是庭涵最合適。”
汲淵笑眯眯的摸著胡子道:“自然,他們天作之合,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包容女郎,且敢於屈於她之下的郎君了。”
所以,要想趙含章用聯姻的方式取得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汲淵也不太認同,變數太大。
換一個人來,這個團隊便有可能分崩離析,爭權奪利的事做得多了,人便會忘了自己的初衷。
明預一直在旁默默地聽著,聽到此處,抬頭道:“聯姻一事,未必需要使君親自來做。”
他目光掃過趙銘和汲淵,意有所指的道:“似趙郡守這樣的,也很合適。”
趙銘握著酒杯的手就顫了顫。
明預道:“天下人皆知,使君和趙氏密不可分,所以趙氏子弟都可拿來聯姻,加強和各地世家貴族的聯係,得到他們的支持。”
汲淵皺了皺眉,心裏不太讚同,要是趙氏子弟和地方豪強牽扯太深,將來趙含章坐到那個位置上,趙氏反而會成為她最大的阻礙。
明預瞥了他一眼,八字才有一撇的事,何必憂慮,不如專注當下利益。
但趙銘也不答應,在陳縣時,在察覺到趙含章的野心之後,他就有所防備了。
一旦她真的做到了,趙氏如此勢大,必定會成為她的阻礙,到時候不是她死,就是趙氏亡,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預測,所以他直接拒絕了明預的提議,“我已心如止水,沒有再婚的打算。”
他目光落在明預身上,禮尚往來的道:“倒是明先生和汲先生更合適。”
倆人也立即推諉起來。
他們都是有大誌向的幕僚,每天殫精竭慮的算計著,恨不得把睡覺時間也擠出來,哪裏有空娶妻生子呀。
在這個亂世中,若不能確定身處的環境安全,娶妻生子,不過是讓將來多一份生離死別的痛苦罷了。
天下未平,何以成家?
三人都沉默下來。
趙含章和傅庭涵很快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來,倆人忙了一天,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但趙銘他們已經吃過晚食,她幹脆叫上他們去後院敞軒裏燒烤吃。
“快快,讓廚房先送一簍饅頭來墊墊肚子。”
聽荷應下,和傅安一起跑去廚房裏拿東西,不一會兒便拿了饅頭來,還有切好醃製的肉。
傅安蹲著將火生起來,放上常用來燒烤的石板便退到一旁,從一個籃子裏拿出一大團泥放進爐子裏。
趙銘皺了皺眉,傷眼的挪開眼睛,問:“這是什麽?”
傅安解釋道:“這是叫花雞,女郎和郎君想的新吃法。”
前段時間趙含章和傅庭涵經常往地裏跑,秋高氣爽啊,野雞肥美,一到夜裏還有點冷。
趙含章看著火堆就忍不住把打來的野雞做成了叫花雞。
但秋冬的野雞雖然肥,可滋味還是比不上家雞。
家養的雞又肥又嫩,往肚子裏塞一些生薑蘑菇之類的東西,再用調料細細地醃製一下,用荷葉包了,再裹上泥巴,往火裏一丟……
待叫花雞成,把泥巴一敲,剝開來就是噴香細膩的雞了,輕輕地一扯,雞腿就能扯出來,傅安覺得他一個人就能吃一隻。
可惜了,家裏的雞也不多,女郎捉了兩隻以後,後院的廚子就把雞看得很緊,說是要留一些到年結下,到時候要招待官員和將軍們。
今天也就銘老爺來,廚房才給殺了一隻,提前醃好等趙含章用。
趙含章和趙銘保證道:“您別看它不好看,可好吃了。”
趙銘輕哼一聲道:“摻了麥麩的饅頭你也說好吃。”
見她啃著手中的灰白饅頭啃得津津有味,趙銘有點心疼,嘴上卻不饒她,“明明有更輕鬆的路走,你非得把自己逼成這樣。”
他看了一眼和她一樣低頭啃灰白饅頭的傅庭涵,道:“連累著身邊的人也跟著一塊吃苦。”
趙含章扭頭看了一眼傅庭涵,抬頭問趙銘,“銘伯父何出此言呢》”
趙銘道:“我是不是和你提過,前幾個月,範氏來投誠,你隻要微微一抬手,他們便有大量錢財奉上。”
趙含章歎息道:“我不是讓他們去參加招賢考了嗎?至於買地的事,就連七叔公都沒能例外,又怎麽能對範氏不加節製呢?”
趙銘道:“亂世之中,此等小節可暫時不論。”
趙含章道:“您是讓我秋後算賬嗎?”
她道:“我倒是不介意被人罵,但我怕能力有限,一旦開了口子,將來我刹不住手腳。”
趙銘挑了挑眉,幹脆順著話題問道:“你為何要修改賦稅法令呢?你不知道一旦改了,便有朝令夕改之嫌,威望掃地嗎?”
“此是我之過,但我不能明知是錯的還繼續,”趙含章道:“若不修改,加以節製,豫州和洛陽的中小士族和鄉紳們會受不了賦稅外逃的,還有可能心生反意。”
趙銘沉吟片刻,問道:“那為何不恢複舊製?含章,你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賦稅製度?”
他道:“免稅,一直是君王對有功之臣的獎賞,亦是功臣的榮耀,你祖父繼承先祖爵位,所得的封邑,免稅的權利皆是餘蔭,也是因此,他對大晉忠心耿耿。”
趙銘頓了頓後道:“你若想……免稅一事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