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智從後堂出來時,整個人都汗濕了,額頭上還冒著汗,臉色蒼白而顯惶恐。

趙含章跟在他身後,神情一如之前的輕鬆,但所有人都看出來她這會兒心情不錯,可見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陳大夫人見了,心中暢快了些。

她覺得她是被蕭家給坑了,看到蕭家吃癟,她自然是高興的。

趙含章隻是來問理由的,判決的事交給趙寬,但抬頭看到外麵圍著的人還未退去,她便對陳蕭兩家道:“洛陽位置特殊,它是我大晉北麵的關口,所以它絕對不能被攻破。也因此,這城中的每一個百姓都至關重要。”

趙含章道:“洛陽興,中原才能安定,而它現在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也正是需要眾位的時候,我固然可以強逼諸位留下,但我更希望你們能夠心甘情願的留下,與我一同振興洛陽,護衛洛陽以南的百姓。”

趙含章深深地一揖,“拜托了。”

陳大夫人臉色漲紅,連忙屈膝還禮,羞愧不已,“使君折煞我等了,我,我們不再逃了,一切聽您號令。”

蕭智也拱手應是。

趙含章點了點頭,看向陳大夫人身後站著的少年郎,招手將他叫上來,問道:“你還在讀書嗎?”

少年叫陳沛,是陳家兩房唯一活著的男丁了,他沉靜的一揖,回道:“是,現還在讀書。”

“在讀什麽書?”

陳沛道:“在讀《孟子》。”

趙含章就問:“你是儒生?”

陳沛頓了一下後應道:“是,家祖和家父都崇儒學,故為儒生。”

趙含章點了點頭,問他,“你已經十二歲了,可為一家之主,於南遷之事怎麽看?你是否有話要問我?”

陳沛抿了抿嘴,他還年少,有少年意氣,雖然母親在一旁使眼色了,但他還是抬頭看著趙含章問,“學生是有一個疑問,使君將這麽多百姓囚困在洛陽,借以振興洛陽的借口,但你怎知,我們就能振興洛陽了?”

他問道:“若是洛陽城中的百姓不僅沒能振興洛陽,還生起混亂來了呢?或是胡人再次南侵,而使君保護不了洛陽,到時候城中萬千百姓都亡於此,背負這麽多的血債因果,您不害怕嗎?”

“沛兒!”陳大夫人焦急的看著他。

陳沛卻堅持的看著趙含章。

趙含章衝他溫和的笑了笑,道:“你既然讀到《孟子》了,那應該讀過‘公孫醜上’那一篇吧?”

陳沛點頭。

趙含章道:“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陳沛眼中便含了淚,抿了抿嘴就後退一步,一揖到底,“使君,學生想借您一點勇氣,也與我父兄一樣,與這洛陽同生共死。”

陳大夫人哭出聲來,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沛兒!”

陳老夫人身體一軟,倒在身後陳二夫人的懷裏,看著這唯一幸存下來的孫子說不出話來。

趙含章忙伸手將他扶起來,大聲讚道:“好!”

她讚許的看著他道:“你明日到太學去,既然還是讀書的年紀,那就好好治學,過兩年,這洛陽都是要交到你們手中的,洛陽,就得靠你們這樣有勇有智的人守護。”

陳二夫人扶著陳老夫人,激動的道:“母親您聽到了嗎,沛兒可以去太學讀書了。”

陳老夫人卻不覺得多開心,雖然去太學會有前程,可孫子顯然是要拿命去報趙含章的。

她兩個兒子,六個孫子,到現在隻剩下這一個了。

陳老夫人老淚橫流,又想坐到地上拍大腿大哭了,趙含章估計也怕,連忙扶了她一把道:“老夫人放心,我已讓趙縣令輕判,您和二夫人就回家等著吧,過不了多久大夫人他們就能回家去了。”

說罷將人扶到縣衙門口,她自己找了個政務繁忙的理由趕緊溜了。

她背影才消失,身後就傳來陳老夫人震天的哭聲,“我的孫兒啊,你們就一心想著你們的大義吧,卻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我送了你父親,還送走了五個孫兒,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了呀——”

陳沛手忙腳亂的安撫祖母,“阿祖,我隻是去太學讀書,又不是上戰場,您放心,我安全著呢。”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就是想去太學裏學了本事然後上戰場,難道胡人再打來,你會不護衛洛陽嗎?她趙含章打的也是把你養肥了送出去的主意,我都知道,都知道!”

“阿祖,趙使君也並不比我年長幾歲,我便是沒有她麵對千萬人也向前的勇氣,繼承父兄遺誌還是可以做到的。”陳沛跪在地上道:“阿祖,您就讓我們留下,讓孫兒去太學讀書吧,若有朝一日能為洛陽戰死,我一生無悔矣。”

陳老夫人看著他臉上的堅定,最後抱著他的腦袋嚎啕大哭起來。

趙含章走出老遠,聽到哭聲回頭看了一眼,她呼出一口氣,對聽荷扯了扯嘴角道:“幸虧我們跑得快。”

聽荷:“女郎不開心就不要笑了。”

趙含章便收了笑,微微抬眼看向半空,讓人看不到她眼中含著的淚水,“要是有一日,我能讓這世上的人不必在忠義和孝上兩難就好了。”

趙含章歎息一聲,和聽荷道:“你再回去一趟,告訴趙寬,對陳家要輕判,無須再將人收監了。”

聽荷應下,轉身而去。

圍觀的百姓默默地看著痛哭的陳老夫人,雖然跟著心痛,但沒離開,反而目光炯炯地盯著趙寬,想看他會怎麽判,要是判得不合他們心意,他們很有可能幫著陳家一起抗議。

至於蕭家,那還是算了。

就連一直在震驚於趙含章身份的八卦青年也跟著壓下心中的震撼,一起老虎一樣盯著趙寬看。

趙寬:……

聽荷又走回來,在趙寬耳邊低語兩句,趙寬點了點頭,這才輕咳一聲,拍了拍驚堂木道:“時辰已不早,此案早判早了。”

陳家現在剩下的多是老弱婦孺,收監不過是折磨人,勞役也不合適,本來他們不遵守趙含章製定的法令,為了殺雞儆猴,也該嚴判的,現在嘛……

趙寬還是網開一麵,隻罰了他們一點銀錢,交了罰金就可以走。

至於蕭家就沒這麽好運了,雖然也往輕了判決,但除了罰款外,戶主蕭智及其兩個兒子還是得去服役一百天。

父子三個想用錢贖罪都不行。

用趙寬的說法是,“使君說過,隻有參與過建設這座城池,你們才能深切的愛上它,蕭老爺想著離開洛陽,顯然是對洛陽愛得還不夠深沉,那就用這一百天的時間和它好好的培養感情吧。”

蕭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