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百老人從人群裏出來,跪在了地上。
趙寬看見,立即免跪,讓他們站著回話。
兩位老人也幹脆,直接站起來,然後拱手和趙寬報姓名。
趙寬低頭掃了一眼他們上告的原因,頗為無奈,問道:“你們的糾紛,裏正不曾調解過嗎?”
兩位老人憤憤不平道:“我不認同裏正的調解。”
“沒錯,他完全是在和稀泥。”
“好吧,”趙寬問:“鄭老丈,既是您提告,那就由您先說吧。”
兩位老人爭的是一塊菜地,他們都是回遷的洛陽遺民,不同的是這次回遷的地方就在鄭老丈的村裏,兩位老人是在逃難時認識的,兩家人結伴逃難,有了些感情。
另一位老人姓方,他之前的村子人太少,又被亂軍過了一遍,房屋破舊,再難住人,所以就順從衙門的選擇去了鄭老丈的村子裏,就在鄭家旁邊分了一棟舊房居住下來。
因為兩家人都少,後來為響應趙含章的提議,兩家結了對子,一起勞作。
為以示親厚,鄭家很大方的拿出以前家裏播種的菜地,和方家一起除草鋤地,分了一半菜地給他們。
結果菜地才開好沒多久,兩家就因為明年要播種的種類爭吵了起來,趙寬問了幾句,聽明白了,其實有分歧的是鄭老丈和方老丈,他們的家人隨緣得很,並不在意鄰居種什麽菜。
可兩老頭不一樣,他們倔得很,一個非要他們種一樣的菜,一個非要種不一樣的,然後鄭老丈就決定不和方老丈一起玩了,所以他要把送給方老丈的菜地收回。
方老丈當然不答應了,這菜地之前雜草叢生,是他們兩家一起除草,將土鬆了的,憑什麽他說收回去就收回去?
而且,已經送出去的東西,豈有再收回的道理。
所以方老丈隻答應不再和鄭老丈玩,但收回菜地不可能。
趙寬頭都要大了,他最怕的就是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案子了,唉,看來這一裏的裏正不太行啊,竟然讓案子鬧到縣衙來。
但趙寬還是給倆人做了調解,先來軟的,將他們勸得心裏防線鬆弛了一些後便定判,已經送給方家的菜地還是方家的,種什麽菜由方家自行決斷,鄰裏之間應該互相體諒,互幫互助,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將來彼此都需要照應。
趙寬讓方家送些菜種給鄭家,此事就算完了。
鄭老丈和方老丈嘟囔了兩聲,但還是應了下來,表示接受縣令的定判。
隻是雙方還是有些別扭,將頭扭到一邊去不看對方,就這麽一左一右扭著腦袋往外走。
趙寬繼續,一個又一個人被叫到堂上,什麽紛爭都有,小的似鄰裏家庭糾紛,大的則是民告吏。
此時跪在地上的人告的就是刺史府的一個小吏。
“……那陳大郎就仗著他弟弟陳二郎的勢,非要強納我妹妹為妾,”跪在地上的漢子抹眼淚道:“學堂派來鄉裏幫忙的小郎君說,此事告上去,縣君必為我做主,使君也不會坐視不管。”
“可我才生起此念,不知他們怎麽就知道了,派了人在村口攔住我,還打了我一頓,我在家躺了四五天,今天一大早還是學堂的人幫忙才跑出來報的官。”
趙寬一聽,氣得一拍驚堂木,問道:“此事你們裏正可知?”
“陳裏正是陳大郎陳二郎兄弟的叔叔,自然是知道的,他還帶著人上我家砸東西了,讓我不許在外麵胡言亂語。”
趙寬冷下臉來。
圍觀的趙含章也冷下臉來。
趙寬看向一旁,招來兩個衙役,“你們立即去小陳莊走一趟,將裏正和陳大郎都招來問話,機靈一些,再多問幾個人。”
一旁的王四娘立即道:“縣君,我帶他們去吧。”
趙寬皺眉看她,“城東那邊死了個人,縣尉帶人去查案了,一會兒還要見陳家和蕭家的人,小陳莊讓兩個衙役去就行。”
王四娘:“我擔心他們查得不仔細,到時候被陳家的人糊弄過去,此事涉及刺史府,涉及使君,若處理不好,怕會激起民憤。”
趙寬一想也是,但他不想獨自去麵對哭哭啼啼的蕭家和陳家啊。
他歎息一聲,還是揮了揮手,讓她去了。
王四娘高興起來,立即放下筆,帶著兩個衙役走了。
這個案子是不能一時決斷了,趙寬讓衙役把告狀的青年帶下去。
青年瑟瑟發抖,問道:“縣,縣君,是要打我板子嗎?”
“做什麽打你板子?”
青年抹著額頭上的汗道:“村裏人說,以下告上,是要打板子的。”
趙寬道:“此條法規趙刺史免了,在豫州和洛陽治下告狀的,不論是下告上,還是妻告夫,子告父母,都不用過刑。”
這一條也公告過,但這半年多來,趙含章時常公告一些事情,不是誰都能記住的,所以絕大部分人還不知道。
見堂下的青年和圍觀的人都眼睛大亮,趙寬就慢悠悠地道:“不過,雖不用過刑,但若發現,以下告上,以卑告尊是誣告,那便以誣告之罪處罰,那可就不止是打板子了。”
青年立即道:“不是誣告,縣君,我絕對沒有誣告,此事在我們村鬧得不小,許多人都可做我的人證。”
趙寬就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退下,然後看了一下時間,見陳家人一直坐在席子上等著,便決定餓著肚子繼續審。
他對衙役們道:“將蕭家人和陳家人都帶上來吧。”
被抓到外逃的兩家便是蕭家和陳家,而在大堂上哭鬧的陳家是另一家,與被抓的那一家是親兄弟,他們是來求情,讓趙寬放人的。
兩家人從牢裏帶出來,都有些狼狽,灰頭土臉的,兩下碰見,蕭家和他們家也有點親戚關係,於是擠在一起抱頭大哭。
重頭戲來了,站在趙含章身邊的青年精神一振,也目光炯炯的盯著。
他嘖嘖兩聲,有些欽佩的道:“沒想到趙縣令竟然真的當堂審理此案,我還以為會偷偷的審理判決呢。”
趙含章抱著手站著,問道:“這案子有何特殊的,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