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淵這話一出,趙含章想起來,“先生,王玄還是沒消息嗎?”
汲淵搖頭,“如今天下混亂,各地消息通報不及時,想要找一個人太難。”
趙含章忍不住歎息,“我記得王玄,雖然他也是清談名士,但與他父親不太一樣,倒是有幾分銘伯父的實幹之才,我也答應四娘要幫她找人,但這都快一年了也沒消息。”
汲淵道:“順其自然吧,如今女郎你用裴元君,那裴王兩家的紛爭會傳遍天下,王玄隻要還活著,他一定會聽到王掾史她們的消息,若有心,他自會往洛陽來。”
趙含章隻能點頭,希望如此吧。
裴元君走了過來。
趙含章就指了一個位置道:“坐下吧,有些政令需要你記錄。”
“是。”裴元君跪坐好,將文房四寶拿出來,開始往硯台裏放水研墨。
趙含章也不再管她,和汲淵繼續商討起政事來,“今年的糧種和農具都已發下去,但這遠遠不夠,荒地眾多,難民眾多,需要重新恢複耕種的土地還有許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總不能每每等到快要耕種了才想起來買種子,造農具。”
汲淵點頭,“我已派人緊盯並州,目前石勒及劉聰都沒有調兵的跡象,今年冬天應該能安然渡過,那我們便可在此時預備好明年所需的東西。”
趙含章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惜洛陽和汝南郡的兩處大鐵礦都不近水,用不上水力,隻能多派人手,用人力了。”
汲淵道:“女郎之前帶回來的人中有一些俘虜,之前一直在修建河道,半年下來,倒是馴服了不少,不如選些軟弱聽話的送往礦山。”
趙含章沉吟,還是不願意冒險,搖頭道:“罷了,還是征調長工吧,那些俘虜多是羯胡和匈奴,讓他們去挖溝渠、開荒和種地吧。”
汲淵:“……羯胡也就算了,匈奴人種地,女郎,還不如讓他們去礦山挖礦呢,再多派人手看守就是了。”
趙含章樂道:“先生嫌棄他們種不好地,那可以讓他們去放牧嘛。”
她道:“我們要養馬,還要大量的養殖牛羊,匈奴人都擅長這些,我覺得可以將他們用在此處。”
礦山太過重要,一旦俘虜起了反心,跑了,暴露位置,那就危險了。
不如用在其他地方,趙含章道:“不論是漢人、羯胡還是匈奴,凡被俘虜的,服役足夠天數後便可申領戶籍,既有了戶籍,那就是我的治下之民,我一視同仁。”
說到這裏,趙含章扭頭對裴元君道:“寫一公告,安撫俘虜,勸誡百姓,我們以誠待人,自然能收獲以誠。”
裴元君聞言應下,隻是有些遲疑,斟酌片刻還是道:“使君,您的心固然是好的,隻不過他們未必領情,掌權若過於心慈……”
聞言,趙含章笑了一下,和她道:“我知道,你寫吧,把我寫得心慈一些。”
坐在趙含章對麵的汲淵搖頭笑了笑,和裴元君道:“照女郎說的寫吧。”
“現在我們一是缺人,那些俘虜服過勞役之後若願意留下為我們所用,我們不虧。”因為裴元君是新人,當年趙長輿看上裴氏女想為趙治求做媳婦時便是讓汲淵去查的人,所以汲淵對她有兩分憐惜,也願意教她,“二來,這些人馬上功夫了得,若真心歸附,再有戰事,他們一人可抵十人。”
這不是玩笑,這些匈奴人和羯胡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和趙含章手底下那群長這麽大沒摸過幾次馬的步兵不一樣。
趙含章要把新兵練出來,最少得要兩年的時間,但戰事不容他們有這麽長的時間,那怎麽辦呢?
隻能用人命堆。
死了就換人,死了又換人,騎兵的死亡率很高。
但這是不對的,是一種畸形的發展,所以趙含章一直想要另外組建一支由漢人和雜胡組成的騎兵。
裴元君目光掃過汲淵和趙含章的神色,不由問道:“還有三嗎?”
汲淵就看著趙含章笑了一下後道:“當然有,三嘛,顯出女郎的慈心,將來兩軍交戰,對麵知道我們善待俘虜,也就不會太過拚命抵抗,可以減少不少傷亡。”
趙含章一直善待俘虜,倒不是讓他們的待遇高於自己的士兵(那是不可能的),隻不過和當下動輒殺俘,虐待俘虜不一樣,趙含章是有明令的。
所有軍隊,包括但不限於趙家軍,荀修等人的大軍也都要遵從,打下來的俘虜都不得虐殺,按照他們品級以及在戰場上斬殺的數量服役,每一檔都有服勞役的天數。
普通俘虜,服役完後可以選擇在當地落籍,拿到籍書後他們會和漢人一樣得到相等的待遇。
絕大部分俘虜落籍時都是落的軍籍。
不普通的俘虜,比如一些身份尊貴的,軍事能力強的,在被俘虜後直接被吸納入軍中,都不必服役。
若是順從呢,會給一定的軍職,直接就能領兵上戰場,若不順從呢,關一段時間,能說服自然好,若不能說服,那就隻能砍了,連去服勞役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這種過於細節的操作是不會體現在公文上的,現在他們麵對的是絕大部分普通的俘虜。
趙含章要的是安定民心,安定俘虜的心。
秋播結束,那就要入冬了,今年需要總結,明年所需的財物、物資需要開始準備,各種事情都被翻出來商量。
汲淵從他帶來的一堆文書裏找出一封信交給趙含章,“這是晉陽劉琨的信。”
趙含章接過,看過後道:“我會給他回信。”
汲淵微微蹙眉,“他說通道阻斷,這一次女郎要的東西他送不過來了。”
“我另有途徑,他隻需準備好,我們自有辦法運回來。”
是傅庭涵手中的那條線嗎?
汲淵目光掃了一眼裴元君,沒有問出口,點了點頭便轉開話題,“女郎,缺的糧稅基本都補齊了,隻不過這一次惹惱了不少人,昨天巡邏的士兵又抓到兩家無過所而逃出京城的人,您不覺得您需要出麵安撫一下眾人嗎?”
洛陽城門早已經打開,容許城內的人出去,畢竟他們勞作啊,經營啊,遊玩啊,可能都需要出城。
但她依舊不許洛陽百姓隨便遷徙,除非有衙門給的過所,否則,不能走出洛陽範圍。
當然,總有能避過巡邏隊跑出去的人,隻是那種多是個人,想要拖家帶口走的,基本不可能。
而且現在洛陽日子也不算特別難過,這種舉家往外跑,還被抓到的,要麽是故意在向她抗議,要麽是被人攛掇當了問路的石頭。
趙含章問:“趙寬怎麽處理的?”
汲淵就歎氣道:“那小子不知變通,和前麵幾起一樣,罰去挖溝渠了,隻是這一次被抓的人身份有些特殊,還多是女眷,其中還有好幾個幼兒。”
“女郎,此事處理不好,怕是會激起士族逆反之心。”
趙含章沉吟,片刻後道:“待議完事,我下午去看看。”
趙含章和汲淵商量了不少事,裴元君在一旁做記錄,不時領上一個起草文書的任務。
等商量完,也到下午了,趙含章起身,和裴元君道:“往日這些事應該是範穎來做的,隻是她今日另外領了工作,所以這幾日由你暫代,起草文書上若有不解的地方你可以去問趙雲欣。”
裴元君躬身應下。
趙含章就揮揮手讓他們去忙。
等人走了,她這才扭著腰伸展手臂,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腿。
聽荷笑著端了盆熱水上來給她淨手,“女郎累壞了吧,要不要回屋歇一會兒?”
“這時候躺下,估計要到晚上才能醒來,晚上又不能睡覺了,”趙含章洗幹淨手,拿起布巾擦幹後道:“讓人準備馬,我們去縣衙,若是時間充裕,我們再到城外跑一圈,活動開來就好了。”
跪坐大半天了,腦子還不能停歇,說真的,她還真累了。
趙含章溜達著到洛陽縣衙。
縣衙還挺熱鬧,門外門裏都站了不少人,還時不時的傳來大哭聲。
趙含章勒住馬,好奇的伸長脖子往裏看,但因為圍的人太多,啥都沒看見。
趙含章就下馬,左右找起來。
聽荷機靈,立即跑到邊上一個賣布匹的攤位上,和人買了兩頂帽帷,隻不過帷不是紗,而是黑色的布,一垂下來,不僅擋住了別人的目光,也擋住了她的。
趙含章笑了一下,還是接過戴在頭上,然後將布帷從一旁繞過,遮住了下半張臉。
見過趙含章的人多半也見過聽荷,所以聽荷也擋住了臉,和趙含章一起擠進人群裏。
隻見縣衙的大院地上正跪坐在不少人,多是婦孺,正仰天大哭,眼淚嘩嘩的往下流,看著就很可憐。
而公堂之上,趙寬正端坐在案幾之後,一臉肅穆的低頭看著手中的公文。
趙含章眼尖,見他快速的在公文上寫著什麽,然後合起來放到一邊,又拿起下一封公文,顯然,他是在處理別的事。
別的不說,能在哭聲圍繞的情況下處理公文,趙含章就佩服她,她就擠在人群裏看熱鬧,好奇的問左右的人,“這是誰,怎麽在縣衙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