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淶一臉威嚴的走出來,看到走在兒子身側的趙含章,他不由愣了一下,連忙疾步奔來行禮,“草民參見使君,不知貴客來臨,有失遠迎,還望使君海涵。”

趙含章笑道:“我是偶然路過這兒,有些口渴,所以進來討杯水喝。”

裴淶連忙側身請趙含章入內,他暗暗給了兒子一個眼色,讚許他幹得不錯。

裴三郎得意的回給他爹一個眼神。

裴家有不少人死在今年開春的那場亂戰中,當時家族留在洛陽的人一分為二,有的人選擇留在洛陽,陪皇帝堅守;

有的人則選擇和東海王出走,

遭遇石勒後,有不少族人便在亂戰中離散,最有權勢,地位最高的那一撥族人因為距離東海王和王衍的車架最近,全被石勒給抓去了。

最後除了一些婦孺被趙含章贖出來,剩下的全當了石勒的刀下鬼。

裴淶和裴侖運氣好,倆人因為沒有在朝為官,也沒有盛大的名聲,所以距離中心車架有點遠,一亂起來他們就帶著家人奔著荒野去,最後僥幸躲過了石勒大軍的屠殺,被趙家軍給引導出了包圍圈,然後就被當做遺民強逼著遷回了洛陽。

現在他們住的這半條街,有一棟宅子是他原先的資產,剩下的則是和縣衙買的,

他們還有些財寶,當了一些後就和衙門買了剩下的宅子,將回歸洛陽的族人都給聚攏起來。

一是壯大裴氏在洛陽的勢力,不讓其他家族欺辱;二則是為了應對將來有可能出現的危急。

洛陽現在看著蒸蒸日上,但他們都知道洛陽頭上懸著兩把刀,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砍下來了,所以他們得做好逃命的準備。

雖然隨時準備逃命,但若能有機會在趙含章這裏出頭,裴淶還是很高興的。

雖然他不明白趙含章為何來裴家,但這對裴家的確是個巨大的機會。

討水喝什麽的,一定是趙含章的借口,但裴淶還是讓人去拿好酒來。

趙含章挑眉,還真是喝酒解渴呀?

她沒有坐下,而是背著手看了一圈廳堂裏掛的字畫,然後在一幅字前停住,回頭笑道:“我聽王四娘提起過,裴遁之女寫得一筆好字,論書法的造詣,還不在王眉子之下,不知我可有幸一觀?”

裴淶愣了一下後道:“自然可以。”

他忙扭頭對兒子道:“快去把你大堂姑的字帖找來。”

裴三郎應了一聲,退出大廳後就跑去書房裏翻出裴元君之前給他寫的字帖。

趙含章接過字帖,展開一看,目光立即定住了。

這一筆字大氣而堅韌,筆鋒內斂,卻根骨強勁,顯然是個內心極剛強之人。

趙含章眼中大亮,一下合上了字帖,問道:“不知裴女郎現在何處?”

裴淶愣了一下後道:“她寄居在我堂兄那邊,使君要見她,我這就讓小兒去喚。”

“不必,”趙含章笑道:“我親自過去請。”

裴淶連忙和她一起過去。

裴侖也在家中,和夫人迎出來時還有些懵,可惜趙含章當前,他隻來得及個裴淶對視一下目光,連話都沒能說一句,就領著他們去一個側院。

那是一個很小的院子,在極偏僻的地方,裴侖心中惴惴,解釋道:“元君家中隻餘她一人,她不願與他人同院居住,所以給她找了這個清淨之地。”

趙含章點了點頭,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從裴淶家過來的路上她已經了解,裴元君的父親和長兄都死在了亂戰之中,其餘兄弟則不知去向,並不在洛陽。

她現在是依附族人生存,趙含章不確定她是否隨身帶有錢財,但她一個女子,要是沒有武力,也沒有人手,是保不住錢財的。

這時候依附族人反而是更好的去處。

路上經過的院門全是打開的,這有這個小院子關著門,趙含章站在門前輕輕地敲了敲。

院子裏第一時間沒動靜,她又敲了敲,就聽到裏麵有人高聲回應道:“誰呀,稍等一等。”

趙含章便停下手,不一會兒院門打開,一個和青姑差不多大的婦人從裏麵探出頭來,她滿頭青翠,和青姑一樣梳著婦人的發型,但身著青灰色的麻布衣裙,手肘處還打著補丁,開門的手粗糙,手指粗大,隻一眼,趙含章便知她是下人。

果然,對方在看到她身後站著的裴淶和裴侖時,立即將院門打開,屈膝行禮道:“奴拜見淶郎君、侖郎君。”

裴侖就解釋趙含章道:“這是使君,大妹妹呢,快讓她出來迎客。”

婦人微微驚訝,目光快速的掃了趙含章一眼,見她含笑站著,便連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然後快速入內。

她陪在裴元君身邊,基本上不出門,對於趙含章,隻在人群中遠遠的看過一眼,因為離得太遠,早忘記她長什麽樣了。

但她手握長槍,目光銳利的掃過他們這些人的感覺她一直記著。

婦人將院門大開著,疾步跑回廊下,對正在縫補衣物的裴元君道:“大女郎,使君來了。”

裴元君的針一頓,然後就轉過身子看過去,便看到迎著陽光走進來,正好奇打量院子的趙含章。

趙含章目光與她對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片刻後,裴淶和裴侖等人退到了院子外麵,趙含章跪坐在臨時鋪好的席子上,對麵跪坐著裴元君。

她的女仆婉姑端了兩碗糖水上來,跪在地上給倆人上水,然後就躬身退下。

她站在聽荷的另一邊,有些憂慮的看了眼坐在樹下麵對麵的倆人。

自王戎放出話不許裴元君再嫁之後,她就被關在後院,再沒有出門的可能,幾個月前還是因為洛陽大亂,她這才能跟著家人往外逃。

但回到洛陽後,裴家還是懼怕王家的威勢,不敢給裴元君說親,也不敢讓她出門。

作為裴元君的婢女,婉姑曾經和兩位夫人接觸過,想要裴家送他們回河東,在故鄉或許能為裴元君說一門親事。

但她才開了個頭就被拒絕了,王衍就算死了,現在王氏依舊是世家第一,他幾個弟弟,堂弟,族弟可都在各處任高官要職呢。

而且王家名聲極盛,誰敢得罪王氏求娶裴元君呢?

婉姑實在想不明白,趙含章為何會找上門來。

裴元君也不明白

趙含章看了一眼碗中黃色的糖水,抬眸看向裴元君,笑道:“含章來此是求裴女郎出門的。”

裴元君蹙眉:“出門?”

“對,”趙含章道:“裴女郎在後院多年,難道就不想到前院做事,看一看外麵的風景,一展自己的才華嗎?”

她道:“我想聘女郎做我的書監,這段時日我需要起草的文書很多,偏我那一手字不太拿得出手,而裴女郎的字,我剛剛看過,心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