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縣到洛陽不遠,要是趙含章帶著士兵們跑馬,兩天便可到達,但因為這次回去的人不少,所以速度慢了許多。

題外話,一直傲然不給趙含章好臉色的趙瑚在見兒子孫子都要隨趙含章去洛陽後,他還是默默地跟上了。

速度慢有速度慢的好處,他們路上可以領略風景無數。

趙含章一半乘車處理政務,或是與傅庭涵、衛玠趙程等人討論之後的洛陽、豫州建設;一半則是騎馬跑在前麵,看看風景,或是查看沿途的耕作情況。

陳縣到洛陽這一路上,大片大片的耕地空白著,人口稀少,需要跑很久才看到人煙,稀稀落落的散在田野裏。

趙含章勒住馬,騎在馬上向遠處觀望。

傅庭涵落後她一步,也勒住了馬,抬眼望去,道:“他們選擇的那塊地位置很一般,你看那塊,有溝渠連通河道,邊上就是溝渠,一般來說,這樣的田地不會很差,卻雜草叢生無人耕種。”

趙含章就下馬,把馬丟給聽荷,帶著傅庭涵就下去查看。

走到地裏,她扒拉開野草,底下是灰色的田土,她抓住草一拔,很容易就拔出來了,土質鬆軟,她一抖,灰色的泥土就簌簌落下,趙含章忍不住一讚,“好地呀!”

難得騎馬散心的趙瑚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也扶著長隨的手下來看熱鬧。

他一眼看到趙含章手中的草,再一低頭,看到那土質,立即眼睛一亮,和趙含章道:“這塊地不錯,我買了!”

趙含章就把草隨手一丟,問道:“七叔祖有能耕作的人?”

趙瑚就左右看了看,指著遠處正揮舞著鋤頭的人道:“那不就是人嗎,我把他買了,讓他給我種地,難道他會不肯嗎?”

趙含章輕哼了一聲,拎起馬鞭就朝那些農人走去。

趙瑚也立即跟上,一邊走還一邊抽空看腳下的地,時不時的點評一句,“這塊地差一些,但也近水渠,算得上中田吧,這塊不錯,拿來種小麥,收成一定不錯……這塊離水遠了點兒,但能拿來種豆子,先種上一季稻子,第二年便可種粟米……”

等靠近正在耕作的農人,趙瑚已經下定決心,“你把這一片都賣給我吧,對了,這是你的地盤嗎?”

趙含章隻看了他一眼。

趙瑚就明白了,高興的跟在她身後,“你賣我吧,這一片我都可以買下。”

這裏有河道,還有溝渠,雖然溝渠裏淤泥不少,雜草叢生,但略一清理就能用。

水網覆蓋,隻要不遇上巨大的天災,這一片小旱澇的情況下也能保收。

好地啊!

越想,趙瑚越想買。

趙含章卻沒回他話,找到正在耕作的農人。

那人看到那麽多人朝他走來,不由握緊了鋤頭,不遠處正在耕作的農人看到了,紛紛扛著鋤頭跑過來,挺著胸膛卻又一臉膽怯,雙眼驚恐的瞪著他們。

趙含章都不明白他們是怎麽做出這樣虛張聲勢的動作的,她停下腳步,抬手行禮道:“幾位大哥,我們路過這兒有些口渴,不知你們可帶有水?”

農人們並沒有放鬆,直接指著遠處的河道:“那裏就有水,去那打就是,你們剛從溝渠越過來,那裏麵應當也有水。”

趙含章:“……那是生水。”

農人們不由道:“我們帶的也是生水,這時候還不冷,何必浪費木柴燒水?”

“可生水不潔,喝了容易生病,”趙含章微微皺眉,“你們一直喝的生水嗎?我記得縣衙應當宣傳過,該食用熟水的。”

農人們放鬆了些,有人“嗨”了一聲道:“縣衙就那麽一說,我們就那麽一聽,您怎麽還當真了?”

趙含章:……她發的政令,她都不當真,還有誰當真?

傅庭涵忍不住低頭一笑,在趙含章瞪過來後收斂住笑容,抬起頭道:“你們用的生水也是河水嗎?”

“是呀,我們吃用也都是從河裏打的。”

趙含章這才重新開口,“你們沒井嗎?”

“嗨,那河水、井水不都是水嗎?”他道:“有水喝就不錯了,前兩年這一片幹旱,連泥水都難得,現在河水那樣清澈,還有什麽嫌棄的?”

趙含章默然不語,半晌後道:“如今野外到處是木柴桔梗,家中若有娃娃,可讓他們燒火煮水,並不費功夫。生水中有水藻,多生蟲害,就這樣飲用,易生腹痛,要是生了內患,身體便易受外感,風寒等病症也易得。”

農人們一愣,見她這麽認真的勸告,便也認真起來,“女郎,非是我們不願,而是孩子們也有事情要做,每日從睜眼便不得停歇,哪裏有空燒水哦。”

他道:“如今天要冷了,我們連過冬的木柴都沒準備多少,哪裏敢再費柴燒水?等再冷一些,到時候我們一定不喝生水。”

另外兩個農人更直接,“我們家中無孩。”

趙含章就問:“你們家中有幾口人?”

農人們很戒備,不肯輕易透露自己的信息。

一旁的趙瑚插嘴道:“家中青壯多嗎,可耕作的有幾人?牙口可還好,腳力如何?要是我買了你們,除了口糧你們有什麽別的要求?”

趙含章轉頭瞪了他一眼,但讓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幾個農人都瞬間興奮起來,卻又很快憂慮的打量趙瑚,斟酌的問道:“老爺是要買人嗎?但不知買人做什麽?”

趙瑚沒好氣的道:“除了種地你們還能幹什麽?”

“不能了,不能了,我們隻會種地。”農人們斟酌了一下後道:“但不知每年的口糧給多少,是按月給,還是按季給,直接從地裏出,還是府上出呢?”

竟然就這麽當著她的麵認真的討論起買人賣人的勾當來。

趙含章幹脆就站在旁邊聽。

趙瑚也不是冤大頭,他買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活契,就買幾年,這種他願意稱之為長工。

他不給買斷的身價,錢糧是按月給的,每個月他還得看對方的勞動效率,合適就繼續,不合適的話,他要麽解雇對方,要麽就把人丟去挖河泥,敢不聽話試試。

第二種是死契,直接把人的命買下來,一般情況下,這種買賣都是還有至親在外麵,買賣的錢糧是給至親的。

既然是死契了,自然沒有工錢一類的存在,每月給一定量的糧食,餓不死就行,剩下的,就靠自己農閑時做些別的事情,或許能讓日子好過一點。

趙含章聽他報條件都覺得他苛刻,但農人們卻很認真的思考起來,一再問道:“老爺果真能每月給一鬥糧嗎?”

趙含章想,一鬥糧夠幹什麽吃的?

趙瑚驕矜的點頭。

幾個農人都心動起來,然後躲到一旁商量起來。

趙含章耳朵尖,一邊聽著他們商量,一邊問趙瑚,“這個待遇很好嗎?”

趙瑚道:“一般一般吧,雖沒有很優待他們,但我也沒虧待他們。”

趙含章蹙眉,“一月一鬥糧,半飽都不夠。”

趙瑚稀奇的看了她一眼,蹙眉道:“這世上現在能半飽的人有幾個?一月一鬥糧不少了,和菜做些菜團,餓不死就很不錯了。”

他道:“現在外麵每日餓死的人有多少?”

趙含章看向他,“七叔祖竟知道。”

趙瑚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士人,我的商隊各地遊走,我如何不知?”

趙含章卻突然很傷悲,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知道世事的士人無救國之心,有救國之心的人卻又不知世事,也不願放下身段去知道,這個世界還真是可悲。”

趙瑚愣了一下後道:“這話你不必與我說,該與王衍去說才對。”

說完趙瑚反應過來,“哦,王衍死了,現在是你和苟晞當道。”

趙含章臉一黑,“您能不能換個詞?”

“行,你是個好官,豫州有你是福,可惡的是苟晞一類。”

這個誇讚一聽就不走心,趙含章一點也沒感受到快樂,那幾個農人也商量完了,即便做了決定,每個人臉上卻還是帶著猶豫和為難,顯然,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因為聽力太厲害而知道他們各自決定的趙含章沒有等他們開口,直接問道:“自己耕種不能生活下去嗎?”

開口的是決定拒絕趙瑚,繼續做良民的那一個農人,歎息道:“如今我家中有麥五鬥,豆子半石,混著菜團,應該能活到明年三四月,但不知明年是何光景啊。”

“賣身或許是一個出路。”

一旁決定賣身的另一個農人卻道:“但也要主子好,不然日夜驅趕,隻怕連今年冬天都活不下去。”

死契,生死由主人的。

倆人都憂慮且忐忑的看著趙瑚。

趙含章歎息一聲,顯然,賣身的心中惶恐,不知道自己賣身對不對;決定做良民的也猶豫,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否正確,所以都對自己的選擇表示懷疑。

她抬手止住趙瑚要說的話,直接切入正題,指著溝渠邊上的良田問道:“那幾塊田也是無主的荒田吧,你們為何不耕作那些,而是要選這邊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