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預嘴角微翹,問道:“趙使君如此謹慎是受名聲所累嗎?”

“非也,”趙含章搖頭道:“是因為我們當下的大敵是趙漢,安內必先攘外,所以非必要,我絕不與內臣相爭,讓劉淵石勒等人坐收漁利。”

“何為必要?”

“若是有人怎樣勸說都不聽,執意害我治下百姓和我的利益,那我就隻能出兵平一平混亂了。”

明預淺淺笑了笑,再問:“女郎覺得大晉未來如何?”

趙含章歎息一聲道:“天壽有數。”

意思是大晉日子不長了,肯定會亡國。

明預就微微壓低了聲音問,“女郎要反嗎?”

汲淵謔的抬頭,眯起眼睛看向對方。

趙含章從容淡定,搖頭道:“我不反晉。”

明預翹起嘴角問:“女郎既然看到晉室壽數,為何不趁機自立為王?”

趙含章抬頭衝他微微一笑,在正式決定挖明預前,她就通過各種途徑了解過這位有名的謀士。

和閻亨一樣,不,應該說他們兩個和汲淵一樣,都很看不上晉室。

以前,他們沒有出仕的途徑,似乎身份低微,可他們的心氣並不低。

作為文人,他們自有自己的傲骨,他們看不起毀諾的司馬氏,鄙夷將國家交給一個傻子的晉武帝,所以,他們對晉室沒有忠誠度,一點也沒有。

這一點,一直轄製晉室的士族和世家都比不得他們,士族和世家好歹是承認晉室的,隻是不太服氣司馬家而已。

似明預和閻亨這樣的人,他們則和汲淵一樣,想要尋找一個明主重建秩序,在青史中留名,也還百姓一片青天。

所以他們說起造反這樣的事來就跟喝水一樣,也因此,趙含章敢直接和明預談這一點。

她也很坦誠,直接道:“雖然天下大亂,晉室威望掃地,但隻要晉帝在,天下的亂便還有限度。”

她道:“我如今一無力抵抗外敵,二無能力威望一舉平定乾坤,自立為王不過是將自己設為靶子,讓天下共擊之而已。”

明預目中生輝,她沒有否認稱王這件事,隻是說現在沒有能力這麽做。

明預想到一直號稱忠直廉潔的苟晞現今的樣子,再看現在毫不掩飾自己野心的趙含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眼淚都出來了。

“是我誤了,是我等誤了,表麵謙遜之人未必就謙遜,表麵忠直清廉之人,卻也可能是懦弱奢靡之輩,倒是女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趙含章,問道:“女郎野心勃勃,卻並不急攏財富,反而減免賦稅,勸課農桑,修路搭橋,就不怕有朝一日這片土地被人強占了去,最後給人做嫁衣?”

趙含章道:“我會盡力保住這片土地,不讓它被奪走。但若有一日被搶走了,我也不悔今日所為。”

她道:“至少這片土地的百姓曾經安定過,現在的積累也會讓他們在之後的戰禍中多幾分活下去的資本,總不能因為可能被噎住就不飲食了。”

明預道:“我觀女郎這三年來的政務,似乎頗為憫民,但不知有朝一日你如東海王、苟將軍一樣大權在手時還能不能一如從前。”

趙含章麵色一肅,鄭重道:“我必不忘初心,明先生可與汲先生從旁督促我,若為天下百姓計,我要是犯渾,你們打我?”

明預立即打蛇隨棍上,“但女郎大權在握,我和汲淵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有心,隻怕也無力吧?”

甜言蜜語誰不會說,以前他和閻亨在苟晞帳下時,他對他們兩個謀士也親近得很,總是說他身邊最親近的就是倆人,連父母兄弟都比不上,結果呢?

現在苟晞還不是殺了比他父母兄弟還要親的閻亨?

可見主君的嘴,都是騙人的鬼,空口白牙說的,他全都不相信。

汲先生目光流轉,淡定的坐在一旁,雖然他不覺得趙含章會是那樣的人,但明預此舉是為他們二人考慮,那他就沒必要拆台。

嗯,這明預不愧名謀士之名,隻一言就把他這個舊謀士從趙含章身邊拉攏了過去,果然厲害。

汲淵閑閑地看向趙含章,等著她接招。

趙含章想了想,起身出去,將她最常用的那條馬鞭取來交給倆人,“這是我常用的馬鞭,我將它送給兩位先生,將來我要是如東海王和苟晞一樣犯渾,你們就拿這鞭子抽我,這亦是你們的保命符,若因勸誡我之故,我或其他人要殺你們,此鞭可免罪。”

明預瞳孔一縮,沒料到趙含章能做到這個份上,他以為她能叫來幾個人做見證,立一番誓言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明預不由的看向汲淵。

汲淵也放下了酒碗,嚴肅的看向趙含章,“女郎是認真的?”

趙含章笑道:“君無戲言!”

明預和汲淵對視一眼,然後恭敬的直起腰來,改跪坐為跪,雙手將鞭子接過,看了一眼後轉身遞給汲淵。

汲淵愣了一下,連忙推辭,“此鞭是女郎送給明先生的,明先生掌管就好。”

“汲先生此言差矣,這鞭女郎分明是給你我二人的。”

趙含章也連連點頭,“對,對,給兩位先生的,將來我要是犯渾,兩位先生都可執鞭打醒我。”

汲淵就道:“那也該明先生保管。”

明預卻是堅持給他,“汲先生方是女郎肱骨,此鞭就該你保管,”

他道:“先生要是不取,我不免疑慮,此舉是否得罪了女郎,這鞭是真鞭還是假鞭。”

趙含章便跟著勸,“汲先生,您就收下吧。”

反正誰保管不是保管呢?

都是抽她的。

汲淵這才雙手接過,似笑非笑的看向趙含章道:“那女郎以後可得謹小慎微,莫要犯了大錯。”

趙含章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

得了保障,明預也看到了趙含章的胸懷和誠意,頓時神清氣爽起來,他這才拿出那枚懷中一直收著的銅錢,“女郎,這是您鑄造的新錢?”

趙含章看了一眼道:“正是。”

“所以女郎現在手上有銅礦?”

都是自己人了,哪怕是剛投奔過來的,趙含章也極為信任他,直接將他們這一派的秘密告訴他,“不錯,我手中有一個銅礦,不過略小,現在開采中。”

“這新錢女郎是打算隻在洛陽用,還是散於天下?”

“自然是散於天下了,”趙含章笑道:“商貿就是流通,自然是越廣越好,尤其現在洛陽人口資源都少,正是需要商貿流通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