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軌身體好了許多,但依舊很容易感覺到疲累,所以他現在將大部分事情交給兒子張寔,隻一些重要事情會親自把關。

有屬官進來,躬身道:“使君,黃安等人已經將所有軍眷都帶來,洛陽那邊也來信了。”

信是趙含章親自寫的,她不僅收到了張軌的信,一同回來的還有趙信的信,他詳細描繪西涼的情況,以及一路從洛陽、長安出西涼的見聞。

可以說,相比之下,西涼的情況好太多了,中州,尤其是洛陽到玉門關外這一段,到處是因為饑荒和戰亂流離失所的難民。

哪怕趙含章一再發布公告,讓百姓回洛安頓,依舊有很多難民寧願流亡,也不回來。

前麵兩年的時間,洛陽的日子太難過了。

趙信一路西行,隻看到累累白骨,他親眼看著有難民走著走著就倒下,再無聲息,然後同行的難民會將屍首拽到林中,最後隻剩下一副白骨。

趙含章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但隻是聽趙信描繪,便已不寒而栗,這種恐懼不是對那些分食人肉的難民,而是對這個世道的艱難。

這是趙信眼睛看見的,而在他們沒看到的地方,又有多少這樣的事,或更過分的事發生呢?

而關外,張軌剛平定內亂,去年,他擊敗了張鎮,又殺了曹祛等人,內亂剛平便開始著手安撫百姓。

和趙含章一樣,他最先收攏因戰亂而離散的百姓,然後讓官員們宣講忠義的故事,讓百姓歸心,最後還赦免了未被判死刑的叛黨,一直到現在,安撫百姓的工作還在進行。

趙信字裏行間都是對張軌的推崇,論安民平地,張軌是目前除趙含章之外,第二個讓趙信信服的人。

他道:“可惜兩位使君未能見上麵,不然兩位一定會成為朋友。”

他認為,張軌和趙含章的舉措大致相同,且對方成績斐然,倆人可以互相學習。

趙含章是見不到張軌,可不代表她不能和他成為朋友。

等送走北宮純等人,她就開始細細地琢磨起給張軌的回信。

在知道西涼的情況後,趙含章更想要與張軌合作了。

她現在能力有限,但依舊希望能夠保存下更多的百姓。

張軌拆開信,慢悠悠的看起來。

片刻後他微微坐直了身體,目中閃著淚光,眼睛越來越亮。

他站起來,在屋中踱步片刻,又將信拿出來重讀一遍。

張軌雖然一直擁護朝廷的統治,但其實心裏不是很有自信。

他好害怕,害怕哪天一覺醒來發現皇帝又換人了,還換成外姓。

到時候肯定會天下大亂,到了那一刻,西涼是從是反呢?

他一直很孤單,可這一刻,他感覺找到了同路人。

張軌顧不得夜深,立即招來親信,和他們道:“我決定從敦煌郡到長安一路修建驛站,派兵駐守,以保證從中州來的商隊安全。”

治中張閬大驚,連忙問道:“使君為何突然如此耗費?”

張軌道:“豫州的趙含章,實一良臣,我決定與她打通中州到西涼的商道,互通有無。”

“之前使君不是已經答應趙使,現在長安到西涼自有商道,已夠使用,這麽長的商道都派兵駐守,耗費巨大呀。”

張軌就歎息道:“中原塗炭,許多百姓都離開了中州,想要往西涼來,我聽人說長安和洛陽都鬧了饑荒,總不能眼見著百姓饑寒而死。”

他道:“所以我決定從武威分出一部分來置武興郡,再分西平郡為晉興郡以收攏流民。”

張閬等人麵麵相覷,“這……要置兩郡收留難民,主公這是要收攏多少難民呀?”

張軌一臉嚴肅道:“盡己所能。”

“可是糧食……”

“趙郡公說她會幫我,隻要我願意,她會派人送一批糧食來,除此外還有武器,以強吾軍,以防鮮卑來犯。”

張閬一臉懷疑,“趙含章竟這麽好?她願意白出糧食替我們養人?”

這人留在西涼,可就是他們西涼的人了。

張軌就歎息道:“她不過是與我一樣,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哪裏顧得了那些利益紛爭?”

親信們沉默,不由心折,“能讓北宮將軍心甘情願留在洛陽的人,的確不會是奸惡之輩。”

眾人默認了張軌的決定。

張軌想到北宮純,還有些心痛,他沒能將人帶回來,對這些出去的西涼將士,他其實是愧疚的。

所以黃安帶著人回來接軍眷,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明日派人去請趙使,我要親見他。”

“是。”

趙含章覺得以張軌的為人,他一定會答應她的提議,大量接收從中州過去的難民。

於是她開始扒拉自己的錢。

越算,她越心疼。

對於她的資產,傅庭涵比她還要熟悉,公的私的,他雖然不管賬,卻偶爾會幫她算,以盯著不讓人浪費。

尤其高誨第一次帶回了交易的金銀珠寶。

見她皺著臉,一臉的心疼頭痛,就問道:“後悔要送張軌糧食了?”

“倒不至於後悔,就是痛,”趙含章道:“心痛。”

傅庭涵笑了笑道:“你現在都吃不飽穿不暖呢,怎麽想到給他糧食?”

“沒有辦法,西涼雖然手握河西走廊,但占地極廣,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趙含章道:“要是沒有外援,張軌就算想收攏流民也收不了多少。”

“而玉門關被南陽王把守,你別看皇帝和朝臣們總是誇張軌,其實對他也很戒備,玉門關是絕對不會給張軌的。”

“張軌自己也知道,為了不惹晉帝和朝臣懷疑,他從不做越矩之事,不然以他的軍權和威勢,北宮純領的西涼軍都到長安了,他直接帶人衝過玉門關將人帶走豈不好?”

趙含章道:“這世上能攔得住北宮純和他的人可沒幾個。”

“所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而已,”她道:“中州現在是淒慘,但其實隻要有錢,我們可以從蜀地、兩江和江南買糧食,西涼那裏卻是玉門關一關,就進不去也出不了。”

“這麽多流民,不管是我,還是傅祖父都控製不了,又不能放任不管,讓他們去西涼是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