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是天黑之後入城,但趙二郎不是啊。
他當時和曾越進城,城中許多人都看到了。
誰都知道曾越是趙含章的親衛,一直跟在趙含章身邊的,而趙二郎也回來了,這意味著趙含章也回來了。
所以城中許多人都等著,等著看趙含章要怎麽處理他們這些鬧騰的人。
雖然回洛陽有幾日了,但他們依舊固執的不肯安頓,他們的丈夫\父親\兄弟都被石勒擄走了,家產多數被搶掠或遺失,家人和族人離散,此時不知流落到哪兒去了,他們留在洛陽幹什麽?
他們想要去投奔親友,或許能碰見家人呢?
聽說趙含章回了洛陽,當即便有人寫了帖子,讓人送去趙宅。
帖子跟雪花似的送到趙宅,好幾家人在趙宅門口碰見,立即交談起來,“你家也是來拜見趙使君的?”
“不錯,洛陽日子難捱,我父兄都被石勒所擄,母親想要帶我們去青州投奔舅父,特來求她放行的。”
“唉,我家人倒是都保全了,可錢財都被掠走,如今是連下鍋的米都沒有了,留在洛陽隻有一棟空房子,我們想去兗州投奔叔父。”
“如今洛陽連城都燒了近四分之一,陛下和宗室又不在此處,又時有匈奴來犯,留在此處不是等著送死嗎?”
“趙含章擄我們回來為的不過是錢財,但錢財已被北宮純和米策那廝掠去,何苦還拘我們在此處呢?”
“就怕她看中的不止是錢財,到時候不放人,我們又能如何呢?”
“那我就餓死在洛陽,看她怎麽收場!”
他們說話不避人,看大門的士兵想要裝作聽不見都困難,於是這番話就和求見的帖子一起送到了趙含章麵前。
趙含章一邊翻著帖子一邊道:“想絕食?嘖,他們現在有很多食物嗎?”
士兵沉默,還真沒有,北宮純和米策都狠,趙含章容許他們搶這些士族,他們就把看見的,能搶的都搶了,現在他們吃用還是回洛陽後汲淵另外安排的呢。
餓死是很殘忍的死法,這世上能主動餓死的人不多,更別說真正做到了。
能做到這一點的,莫不都是有大毅力的人。
不過,雖然不覺得他們真有能耐餓死自己,趙含章還是認真對待此事,她抽出一張白紙來,開始沉思著寫罪己書。
在大晉,洛陽是一座苦難的都城,自惠帝登基之後,洛陽內外就戰亂不斷。
今天賈後殺了這個王爺,牽連出不少人來;明日這個王爺就殺了那個王爺,同樣牽連出不少人來。
洛陽內的官員、世家士族被殺了一批又一批,有的人舉家離開了洛陽,也有人舉家遷進來。
當今即位之後,東海王殺紅了眼,成功成為第八個入主洛陽的王爺,到現在不過三年而已,倒是沒有王爺再和他爭搶洛陽和皇帝了,但洛陽的情況卻更加糟糕了。
饑荒!
匈奴三次入侵!
不算這最後一次,前麵兩次,雖然沒打進洛陽,但也打到了洛陽城牆下,每次匈奴人一來,城外的村莊都要被洗劫一空,田地裏若有糧食,還會被匈奴人收割,縱馬踩踏,甚至直接一把火燒了。
反正心思就是很惡毒。
在這樣的情況下,洛陽的人不斷外逃,而留下來的都是即便想逃也不好逃的人。
其中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沒有逃亡能力的普通百姓,在洛陽,他們還有容身之處,一旦離開洛陽,他們將會居無定所,也沒有逃亡的食物和錢財,所以不能逃;
一部分是死也舍不得離開故鄉的人;
再有就是有能力逃,卻因為家國利益不能逃的人了。
這部分人多為洛陽士族。
他們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跟著東海王逃出洛陽,肯定已經計劃好將來的路。
因為遇上石勒,他們不僅失去了家財,還失去了家人,這裏麵與家人走丟的又有多少?
她知道,他們此時肯定想著按照計劃去投奔親友,或者去尋找家人,換做是她,她也不想再回到空****的洛陽。
可是,洛陽需要人!
趙含章隻能硬著心腸不許他們遷移,強留他們在洛陽。
趙含章深知這些內情,也將此寫在罪己書中,她告訴他們,此不得已而為之,他們在經曆,她也在經曆,她身邊的人亦然,
她現在與母親族人分離,難道她不想回豫州嗎?
北宮將軍帶著的西涼軍難道不想回西涼嗎?
趙含章寫到這裏一頓,著重寫起北宮純和西涼軍來,他們是為救洛陽,救大晉而來,離家已三年,為了回鄉,一再的努力奔波,但到現在,他們也沒能回去。
難道真是那道關隘攔住了他們嗎?
自然不是的,是他們身上的責任,是他們想要救洛陽,想要救大晉,所以才遲遲回不了故鄉。
趙含章懇求他們留下,留在洛陽,至少三年內不走,三年之後,去留隨意。
趙含章在末尾寫道:“由此發生的生死離別,人倫痛楚皆算在我身上,由我承擔報應,隻願洛陽能守住,不使匈奴南下,天下塗炭。”
趙含章寫完,放下筆,也懶得再檢查,歎息一聲後交出去,“將此書交給汲先生,請他潤色一番後張貼出去吧。”
一個小姑娘躬身接過,轉身就要退下,趙含章這才看清楚她,叫住人道:“你是……乙貴?”
趙乙貴回身,燦爛的笑起來,大大行了一個禮道:“是,女郎,我通過了學堂的考試,先生許我們進縣衙工作了,範治中選中了我,便讓我跟著她一起了。”
範穎去穀城,料到自己不會那麽快回來,這邊事也不少,就留下她與汲淵交接,做些雜事。
範穎升官了,成了趙含章的治中從事,而她是範穎的手下,範穎不在,這種文書遞送和處理就是她來做,不過有很多她還不會,也就能幫忙遞送和分類。
趙含章欣慰的看著她,點頭道:“好好幹,將來這天下是靠你們來治理的。”
乙貴忍不住羞澀一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仰起頭來星星眼看著趙含章,“女郎,我成績好,先生特許我姓趙了,我現在叫趙乙貴,女郎的趙。”
趙含章微楞,然後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去吧,把稿子給汲先生送去。”
“是!”
趙含章看著她小跑著離開,一早上沉重的心情好轉,至少她做的已有了成果不是嗎?
就算隻是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那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