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早知道何刺史把汝南郡的鐵礦留給了趙含章,當然,不是給趙含章個人的,而是給豫州的。
何家失去了何刺史,身後無人能掌控荀修、米策這樣的大將,鐵礦是必須要讓出來的,不然不僅荀修等武將,就是豫州內的趙氏、荀氏這樣的世家就能吃了他們。
現在何刺史把鐵礦直接交給趙含章,趙氏就算隻是為這一份鐵礦的人情,也會盡力護住何家一家老小,讓他們在庇護下過得衣食無憂。
但是,那畢竟是一座鐵礦,還是產量不低的鐵礦,他以為何家總要再談一些條件才願意交給趙含章的,而現在這些她已經徹底拿下了。
趙含章知道趙銘在想什麽,和他回到老宅,讓下人領著於盛等人下去休息後才扭頭和趙銘道:“何家的人都很識時務,自章太守病故後,何衡已經三次向我提及要交出鐵礦了,正好這次要回來看伯父,我便順道把他帶著了。”
“回來看我?”
“對,”趙含章露出笑容,“伯父不是為我請托了許多人幫忙籌集物資嗎?我說什麽也要回來看看的,總不能讓伯父沒了麵子不是?”
趙銘輕哼一聲道:“你隻要能拿出結賬的錢來,我便有麵子了。”
趙含章立即道:“我這次便帶錢回來了。”
趙銘微訝。
趙含章問:“州務繁忙,我已經忘記今日是冬至,還是今早出門,趙通捧了一碗餃子來,我才知道今兒是冬至,因此不敢在外多停留,立即便趕回了西平。不知今年我們家可辦冬至禮宴嗎?那些準備了物資的人可在塢堡裏?”
她去了上蔡。
念頭閃過,趙銘已經點頭,“有些人在,有些人不在。”
“還請伯父引薦。”
趙銘上下打量過她,見她自信滿滿,便問道:“你哪來這麽多的錢?”
趙含章臉上忍不住露出燦爛的笑容,直接道:“祖父留給我的。”
猜測成真,趙銘不知該說什麽了。
趙含章並不隱瞞這一點兒,還希望這個傳言傳得越盛越廣才好。
趙銘不知道是不是也猜到了她的打算,轉身就帶她去禮宴的園子裏見人。
這個時代,擁有更多物資的並不是單純的商人,而是世家和士族。
什麽商人,那不過是為世家和士族運送貨物的人罷了,大多還是出自自家。
所謂世家和士族就是集耕種、紡織、商鋪和走商為一體的大地主。
在這個勞動力流失嚴重,普通百姓衣不裹體,食不果腹的年代,世家和士族是唯一能夠有多餘物資的人了。
他們會用這些物資收買更多的土地和人口,然後締結更強大的體係,所以趙含章要想買物資,便隻能找他們,最先想到的也是他們。
他們愛好享樂,喜好精致的生活,也需要強化自身的能力。
所以他們需要用錢去購買精美的瓷器,柔軟的綢緞,還有強大的武器和鐵具等。
而現在,趙含章手裏有他們需要的金銀,他們手裏有趙含章需要的糧食和布匹。
如此契合,這讓他們一見麵便很友好。
趙含章為了表示自己不缺錢,一拍手,便有親衛抬了四個大箱子上來,一打開,裏麵是壘得整整齊齊的金餅。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連早有預料的趙銘都沒忍住緊了緊拳頭。
趙含章笑眯眯地道:“含章受祖宗餘蔭,這是家祖父給我留下的,隻是一部分,叔伯們也知道,如今我豫州百廢待興,正是需要物資的時候,所以還請叔伯們慷慨,家中但有多餘的東西都賣給含章吧。”
她大大咧咧,一副不知金銀貴的模樣道:“價錢好談。”
來趙氏冬至禮宴蹭吃蹭喝蹭出名的士族名士們咽了咽口水,目光從金餅慢慢的滑到趙含章臉上,問道:“這……這些都是趙公給三娘……使君留下的?”
趙含章笑著頷首:“不錯。”
眾人心頭火熱起來,趙長輿留下的啊~~
看來傳言並沒有錯,以趙長輿擅經營和吝嗇的性子,不知存下了多少錢呢,早十年前便聽說他富可敵國,家中存銀還在石崇等人之上。
哼,石崇那樣的人,豪富是豪富了,但不知收斂,有點兒浮財便昭告得天下皆知,哪裏似趙長輿低調內斂?
看來,那些錢他都留給了趙含章啊。
那……趙仲輿知道嗎?
他可是繼承了族長之位,這裏麵是全都是趙長輿的私產,還是趙氏的族產?
大家不住的去看趙銘。
趙銘臉色淡然,大家實在很難從他那張白淨的臉上看出別的含義,隻能放棄。
冬至禮宴是個很文雅的宴會,大家作詩寫文章畫畫也就算了,談生意算怎麽回事?
所以趙含章也就提了一句,其他人也就聽了一耳朵,目光從金餅上滑過,具體事項過後再談。
甚至都不用趙含章親自出麵,汲淵就可以。
趙含章見了一下與宴的眾多才子,笑眯眯的離開,一個選中的都沒有。
趙銘見狀,不由皺著眉跟在她身後,“豫州的中正官還是夏侯將軍,我聽說他現在魯國,和苟晞走得很近?”
魯國也屬於豫州,沒錯,我大豫州囊括的範圍就是這麽大。
但……“魯國不在我的控製範圍內。”
“所以他要是在魯國定品選才,你覺得你搶得過他?”趙銘道:“現在正好有這麽多人在此,你為何不定品選才呢?”
趙銘膽子極大,直接道:“你是刺史,有選用人才之權。”
趙含章笑道:“我就不定品了,若有想出仕之人,參加考試就好了。”
見趙銘皺著眉頭不說話,趙含章就道:“我知道他們自持身份,不願與寒士一起參加考試,但是,想要出仕掌握權柄,想要一展抱負,他們可以四處奔走發表自己的見解,希望上位者看中垂憐,這又比光明正大參加考試任我選才高貴多少呢?”
“與寒士同坐……”
“伯父,天下萬民,能夠得上寒士的不過千萬分之一,剩下的千萬分是他們心中的賤民,而我所為,便是想要萬民同安,他們連與寒士同坐都不願意,又怎會願意為這賤民彎腰呢?”
趙含章搖頭道:“他們如此高貴,我是用不起的。”
趙銘如何聽不出她口中的諷刺,沉默片刻後點頭,“也好,若不能選擇誌同道合的人,至少不能分歧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