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請來的賓客都很講究,沒有一個名額是浪費的。

要想經營好汝南郡,那就要先給大家確立一個大目標,一個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甚至心之向往的目標。

在亂世裏,有什麽比得上一個安穩的環境更吸引人的呢?

曆史的進程在加快,誰也不知道劉淵什麽時候就破了洛陽,所以她時間緊迫,她需要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人,將汝南郡打造成一個鐵桶,再往外輻射,將豫州其他地方也納入羽翼之下,這樣才安全一些。

趙含章留下九個縣令,再請了趙銘、汲淵和傅庭涵一起去前廳議事。

考慮到當下世人對高桌高椅的接受程度不高,趙含章又乖乖的把前廳的桌椅搬走,換上了席子和矮桌。

她很識時務,不想在生活習性這種小事上和下屬們有矛盾。

趙銘一踏進前廳就發現了改變,不由瞥了一眼趙含章,輕輕地哼了一聲。

所以他覺得她太過能屈能伸,屈時不動聲色,且還能讓人如沐春風,毫不在意自己的委屈,這樣的人怎會困於淺灘?

趙銘覺得汝南郡還是太小了,隻怕容不下她。

但每每想到此處,他又有些心焦。

因為血緣,趙含章和趙氏是天然綁在一起的,如今她的經營又主要圍著西平,她的野心和能力直接關係到趙氏的未來。

夜深人靜時,趙銘也總會問自己,站在她這邊做的這一切,他將來到底會不會後悔?

趙含章已經走到主位上,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曲裾,老老實實地跪坐下去,其他人也分次入座。

才盤腿坐下,下人便給他們送上熱茶和點心。

趙含章道:“家中守孝,暫不飲宴,委屈賓客了。”

眾人忙表示有熱茶就已經很好了,他們很滿足。

大家抬頭看去,發現趙含章左右坐的是汲淵和傅庭涵,趙銘還要再下一位,不由目光微閃。

他們以為趙銘會和趙含章平起平坐的,看來這位新郡丞並不完全是趙氏推到台前的。

趙含章剛才說了許多話,先喝水潤了潤嗓子,“請諸位來,是想問一問各縣的情況。”

她的目光掃過各位縣令,目光最後定在了高縣令身上,“西平、上蔡和灈陽的情況我都有了解,其他各縣卻還未來得及親自去看一看,高縣令,你先來說一下遂平縣吧。”

高縣令眼睛當即紅了,差點兒落下淚來,“郡丞,我們遂平縣難啊……”

趙含章:……

她不由看了一眼趙銘,倒也不必如此吧?

趙銘掀起眼皮回看她一眼,目露不解。

趙含章移開目光,一臉同樣心痛的回看高縣令,“有話慢慢說。”

遂平縣就在西平的西南方,有一丟丟地方和西平接壤,正東麵是灈陽,它位置還行,就是山比其他縣多一點兒。

縣西部基本上沒有人煙,全是山林,人都居住在北麵和東麵,不巧,北上是西平,東去是灈陽。

所以去年它有點兒倒黴,西平的亂軍潰逃時有散落的,便鑽到了遂平縣,搶掠了一些村莊,有的直接跑了,有的則是留在當地落草為寇,招了不少路過的難民一起當土匪;

而灈陽縣去年被匈奴軍圍攻,因為久攻不下,為了收集糧草,匈奴軍便派人四處搶掠,灈陽縣的村莊受災嚴重。

這也是灈陽縣百姓造反的原因之一,去年的悲痛未曾散去,今年便要上繳這麽多賦稅,直接把幸存的人壓死了。

但遂平縣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匈奴軍當時搶掠的範圍廣,就搶到了遂平縣,而遂平的主要人口就集中在東部。

那裏基本上是平原,是全縣土地最肥沃的地方。

高縣令眼淚嘩嘩的流,“去年我們縣光被滅族的富戶便達五家啊,更不要說被劫掠的平民百姓,但上官不體恤,今年還讓我們上繳如此多的賦稅,縣中百姓都掏光了家底,如今已是沒有活路了,求郡丞體恤!”

他哭得悲戚,趙含章受他感染,心中一悲,臉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來,問道:“縣中現在有多少人口?庫房裏還有多少糧食?今年每戶要上繳的賦稅是多少?”

高縣令一一作答。

趙含章見他答得還算詳細,便知道他不是造假,眉頭微蹙道:“我知道了,現在秋收在即,要組織好百姓打好秋收。”

高縣令落淚道:“距離秋收還有一月,隻怕縣中很多百姓都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七天便可以餓死一個人,有些人現在已經開始餓肚子,沒有吃的,怎麽可能能忍到那時候?

高縣令遲疑了一下還是道:“縣中已經有人食用青苗。”

趙含章麵色一變,道:“這時候便食用,秋收豈不是要壞?”

高縣令黯然道:“總要活下去。”

趙含章沉默了一下後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平輿縣的關縣令,“關縣令來說一說平輿縣的情況吧。”

……

這一場談話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趙含章將另外七縣的情況都摸了一遍,並對他們的工作做出了指示,那就是安撫好縣內的百姓,做好秋收的準備。

將各縣縣令送走,趙含章站在縣衙門口望著黢黑的縣城街道一言不發。

傅庭涵站在她身側,問道:“是不是覺得很黑?”

趙含章點頭,“以前用手撫摸那些曆史,隻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很可憐,但真正身處其中時,才發現已不是可憐二字可以敘述的。”

她深深地歎息一聲,道:“如置身刺骨的黑暗中,一點兒光亮也看不見。”

傅庭涵:“如果連我們都看不見光亮,那這個時代還有努力的必要嗎?含章,你悲觀了。”

趙含章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她偏頭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對不起,今日聽了太多,我沒想到汝南郡其他各縣的情況也這麽糟,汝南郡還在戰場外,那在戰場裏,還有爭鬥中心的洛陽又是怎樣的境況呢?”

傅庭涵心中同樣一傷,他對這個時代是沒有歸屬感,但這一條條皆是鮮活的生命,他們就身在其中,他目光柔和卻堅定的看著趙含章道:“我們盡己所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