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等到什麽時候?”長史道:“朝廷做事素來拖遝,這要是兩年都湊不齊,我們豈不是兩年開不起來?除了紙坊還有書局,使君,您在廣州還好,您要是卸任,到時候換來的刺史若不得用,我們可怎麽辦啊?”

去哪兒再找一個既能對他們土民懷柔,在朝中又有話語權的大臣?趙申可是皇帝的堂兄,朝中有人好辦事,下一個刺史不一定有他的能力就算了,還未必有他的身份。

其實長史他們私下商量過,最好讓趙申一輩子紮根廣州。

趙申垂眸沉思,“還有一個辦法,花重金去其他紙坊和書局裏挖人。”

長史糾結道:“使君的想法不錯,但我們嶺南一直被認為是南蠻之地,那些工匠怕是不願意遷居於此吧?”

趙申瞥了他一眼道:“你們各土司和部族不是有很多漂亮又能幹的女孩子想和漢人結親嗎?這就是機會。”

長史:……他們是想和趙申結親,不是和工匠啊。

趙申沒說自己一定會挖到人,而是轉開話題道:“等書局和紙坊開起來,多印一些聖人言,給交州那邊的土民送一些。”

讓他們也學一學聖人之言,好歹是炎黃之後,不能因為遷居南方多年就忘了祖宗之言。

趙申用一批良種打開了交趾的通道,又通過交趾和交州其他郡縣有了聯係。

交州一帶的土司和部族都知道廣州那邊有很多中原傳過來的好東西,一開始他們是衝著良種來的,派人過來一溝通,發現他們用的農具,漚肥,播種的方法都比他們好,因此這一年產量才超過他們。

對於好東西,炎黃後代都有一種想法,學它,學它,學會它!

於是使者留下學東西,學著學著發現,他們這裏的人用的紡織機也很奇妙,其中有種未曾見聞過的縫紉機更奇妙。

不用人一針一線的縫製衣服,腳踩一踩,針線便快速的穿插打結,速度快的,一天能縫製好幾件衣裳,且針腳細密不漏,技藝等同於最頂尖的裁縫。

使者們驚為天物。

不是說中原一直在打仗嗎?

不是說漢人被各胡族攆得到處逃生嗎?

為什麽隻是十幾年不來往,他們就突然冒出這麽多好東西?

從交趾到交州各郡,再到也各自為王的寧州羌胡,來廣州的人越來越多,趙申幹脆就在接壤的各處辦起了互市。

當然,不是國與國的互市,而是各民族互市。

借著這個名頭,朝廷終於給他派來紙坊和書局所需的工匠,且因為嶺南木材多種且好,格物司還同意在廣州建立兩個專門生產紡織機的作坊。

在趙申的不斷勾引下,趙瑚也派了管事屁顛屁顛的趕過來,要做木材生意。

不過,趙瑚想要做木材生意,須得在嶺南辦一個布莊,不然趙申就卡著他的節符。

在趙申的經營下,一直各自為政的土民們終於走出山溝溝,願意和外麵的世界交流,並開始熱切的修建官道、將孩子送到學堂裏讀書,族裏的各種土產也開始出現在交易市場中。

比如各種蛇蟲藥酒、藥材,以及他們自己的糧種。

光是稻米的種類就有很多種,有紅色的米、綠色的米,還有口感很難吃,卻可以在極寒之地生長的米,也有口感很好,生長周期卻很長的米,有抗旱的,可以在龜裂的野地裏生長的稻種,也有能夠長在水邊,被淹得隻剩下一個尖尖也能結穗的稻米……

先不管好吃不好吃,產量高不高,反正各種奇葩稻米都有。

早些年趙含章和傅庭涵就一再叮囑過官員們,尋找自然中的種子就是以種類多,有特點為主。

趙申知道,早些年沈如輝給趙含章種地,趙含章就讓他把一株不會結穗的野稻和他們的稻種結合,最後養出一株能抗旱抗寒的稻種,產量沒有變少,植株變矮,穗變短,但穗變多了,可以在冀州一帶的旱地裏種植。

從那以後趙申就知道了,給司農寺找種子,那就是不拘於產量、口感這些東西,但凡是個種子,隻要有特點,都可以給司農寺送去。

於是,趙申就放出話,土民們也活潑,一聽說什麽稀奇古怪的種子都可以拿到市場上交易,他們立刻把家裏,甚至野外擼的種子都帶上了。

有的山民窮,甚至把菜種和野外擼的野菜籽都給帶上了,問就是,“這野菜雖苦,但嘴裏生瘡,吃兩頓就好了,跟藥一樣。”

山民們的藥材全是野外采摘,嶺南以南絕大多數是山林,林中資源豐富,裏麵的藥材根本采不完,沒人想過種植藥草,也沒人會種。

他們認為藥材是上天的賜予,隻能從大自然中汲取,是不能插手培育的,但菜可以。

他們向來采購的人推薦,“要是體內有熱毒,不必吃藥,吃這個菜就好,管用!”

采購的人也很感興趣,問道:“多少錢?”

“不要錢,一包菜種換一包你們的桑種。”

中原傳下來的紡織機效率很高,他們部族采購了兩台,聽說中原的綢緞特別貴,他們也想種桑養蠶,他們這裏有很好的染料,一定能染出比他們更精美的綢緞。

但他們的本地蠶比不上中原的,吐的絲太短,且不夠堅韌,他們想換成中原的蠶,為了讓它長好,自然也要換成它們喜歡吃的桑。

也有願意換錢的,趙申就用錢買回來不少各種奇葩種子,他讓人一一記錄好,然後讓人送到京城的格物司,轉頭卻分別給趙含章和傅庭涵寫信,為自己表功。

母種是他給的,將來要是培育出好東西,要記得先給他啊。

趙申終於不想著用武力解決少數民族的問題了,在長殿下周歲這一個月,看著日漸熱鬧起來的互市,他終於領悟到一些趙含章和父親的意思。

當他不再是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而是蹲下來與他們平視時,他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麽不願意屈服於朝廷,武力的收服隻是一時,當他們積蓄夠一定的力量時,一定會反抗,叛亂不斷。

若能讓他們從心裏臣服於皇帝,臣服於朝廷,那麽,當他們擁有力量時,他們不僅不會造反,反而會成為朝廷堅實的後盾。

當他平視他們,當他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個,他就知道了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想成為什麽,然後,去教化他們。

趙申終於放下自己的高傲,慢慢領悟到了趙含章想教給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