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搬來坐席給他放在大殿中間,山楓顯然沒想到趙含章會如此禮待他,頓了一下才躬身一拜,這才起身坐到坐席上。
左右兩邊坐著的朝官們默默地看著他,後麵兩排的官員還悄悄的往上探出頭來仔細打量他,見他明明正當年,卻已是暮年之態。
曾經,山楓也是士族出身,雖家中貧困,但博學多才,家中頗多藏書,且父母俱在,妻女嬌俏美好;
但八王之亂,先是父母因病不治,饑寒交迫之下離世,然後是妻女蒙難,自己也蹉跎至此。
在這殿中坐著的官員,誰沒經曆過那場亂戰?
每個人都有親人或朋友死於前朝的八王之亂中,在山楓正坐於席上時,殿內百官對他的共情達到了最高峰。
趙含章也語氣溫和,問道:“山先生的腿傷可還能治療?日常行走是否疼痛?”
山楓心思飛轉,一個念頭猛的出現在腦海中,新帝要用他!
山楓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不由自主的盈滿水珠,他立即垂眸低頭掩住臉上的神情,吞咽了兩口口水,狠狠地用舌尖頂住上顎,等喉中那股難以抑製的情緒淡去,這才平淡的道:“回陛下,臣的傷腿已無知無覺,可如常行走。”
“還是要看一下太醫,保重身體。”趙含章扭頭和侍候在一側的來清道:“待退朝,請太醫幫忙看一下山先生。”
來清應下。
趙含章這才問起山楓懂得多少語言,都分別有什麽語言?
曾經鴻臚寺裏官員會的語言,他都會,除此外,沒有官員會,而書籍中有記載的,他也會不少。
山楓很有語言天賦,很小的時候便會說多種方言,因為生活的地方距離匈奴、鮮卑質子們不遠,他常接觸他們帶來的隨從和下仆,所以早早就學會了匈奴語和鮮卑語。
說話,於他來說就跟喝水一樣簡單,而且很多語言都有歸類。
好多語言聽似不一樣,但它們有可能屬於同一語種,發音和組詞的規律會很相似,隻要研究透了,便可一通百通。
比如匈奴和東胡、白狄同出夏後氏,是夏王少康之子的淳維後人,所以三種語言都有共通之處。
即便是匈奴,不同部落之間的語言也有差異,但為什麽隻要通曉一種匈奴語,就可以大致交流?
因為都有共通之處啊。
一般人可能需要三五個月才能發現共通之處,然後轉化,山楓卻是能夠一遍就摸索到。
所以,他在鴻臚寺裏曾經有一片廣闊的天空,遠大的前程,如果他不造反,不管晉國是被匈奴壓著打,還是崛起,在少數民族和周邊國家如此活躍的時候,他都會被重用。
因為共情,朝官們對他的排斥少了許多,雖然依舊有人不讚同他曾經的行為。
隻是和一個罪奴同朝為官,難以讓人高興起來。
趙含章正在考核山楓,她也是一個極有語言天賦的人。
匈奴語、鮮卑語、羯族語和氐族語,甚至越語她都會說,皆是這幾年學的,畢竟,她的趙家軍裏可是什麽人都有。
士族、商人、農民、流民,還有俘虜,不管她想學什麽語言都可以找到最原汁原味的老師。
山楓就現場為她展現了各種語言,不同部落之間的特點,一句“華國皇帝遣使來訪”被他用各種語言說出來。
有一些語言,他一說,朝中的官員都能聽懂,畢竟匈奴和鮮卑、羯族強大,這三種語言大家都會說。
沒錯,此時的人就是這麽強大,至少在這朝中坐著的,就沒一個是蠢材,即便是武將出身的曾越、平信等人也會這三種語言,日常交流不成問題。
但更多的他們就不會了。
所以考校進行到中間時,滿朝文武就睜著一雙懵懂且迷茫的眼睛聽著山楓和皇帝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來回對話,到後半段,則是山楓教一句,趙含章就跟著學一句。
山楓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忍不住抬頭直視趙含章,看她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塊美玉。
來清看到,很想訓斥他,怎敢直視陛下?
但趙含章沒表示,山楓也很快眼眸微垂,不敢再直視,來清隻能憋了回去。
文武百官震驚於趙含章的語言能力,一時竟沒發現山楓的逾矩之處。
雖然他們聽不懂,但他們也能聽出來,趙含章學得很像,他們悄悄試著跟在山楓後麵學,發現發出來的聲音四不像,最主要的是,山楓話音才落,他們就已經把前半句給忘光了,隻能捕捉到零星的音節
果然是需要天賦的。
即便他們自詡聰明,也很少有人能達到聽一次就可以學出這麽長的一句話來。
傅庭涵抬頭看向趙含章,忍不住抿嘴一笑,甚是自豪。
大殿上竊竊私語,趙含章很快確定了山楓不僅可以在語言上勝任這份工作,因為研究各類語言,他對各民族,各國家的研究也很深厚。
她的目光掃過他的傷腿,有些惋惜,不知道他的腿會不會對他的行動造成影響。
趙含章決定讓太醫為他仔細診治,這樣的人才若因此埋沒,那就太可惜了。
趙含章當場封他為鴻臚寺丞,作為此次出行西域的副使之一,而趙信為鴻臚寺少卿,是左使,張寔為右使。
使團明麵上以張寔為首,暗中則是以趙信為主。
退朝後,趙含章特意將趙信和山楓留下相見,和倆人道:“此去西域,國家權威皆在你二人身上,若是遇險,可以使人送信回長安秦郡王處。長安雖遠,但不論你們身在何處,朝廷都是你們的靠山,隻要收到消息,必前去救援。”
趙信應下。
山楓則是趴伏在地道:“陛下隆恩,臣萬死不能報其恩,定不會讓國家在外蒙羞。”
趙含章起身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道:“我已請了太醫在外候著,趁著還未出使,讓他多給你看看,把身體調理好來,這次出行,我會找一個太醫隨你們一同出發。”
“沿途要是發現什麽好藥材,好種子,記得收集一些記錄起來,回來時帶上。”她道:“國家現在的物種雖多,但我們認識的太少了,還是得多認識世界。”
趙信和山楓恭敬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