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挖起來沒兩日江南的暗部就知道這件事了,但重視程度就跟知道王導重金購買了一對青瓷蓮花尊放在禮單中一樣。

他們認為這也是江南那些豪門士族為慶賀新帝登基搞出來的東西,所以雖然記錄,卻沒重視。

而周玘和王導自覺此事重大,每次都是關起門來兩個人偷偷商量,以至於暗察竟沒察覺到這件祥瑞的特殊性。

洛陽一問,江南暗察部就開始翻上個月的信息,沒找到多少有用的,便隻能往前找,一直找到了正月的信息,這才從紙張堆裏找到源頭,“陸元?”

他們連忙上報,不過這已經是一旬後的事了,新帝早已登基。

此時,電報詢問江南暗部之後,趙含章便敏銳的察覺到了元立在與不在的差距,和汲淵道:“打聽消息不難,但能如元立一般,可以從浩如煙海的信息中快速抓取到有用的信息,再整合匯總,那就很難了。”

汲淵也讚歎,“元將軍的確天賦異稟。”

趙含章:“我們還是很缺元立這樣的人,我想在太學中設一科目,專門教授情報學。”

汲淵一聽立即反對,“太學是讀聖賢書的地方,情報等同於細作,怎能教授這樣的科目呢?”

“先生,你我都掌過暗部,應該知道信息的威力有多大,我們總能取勝,很大一個原因不就是知道比別人更多的信息,收取信息的速度更快嗎?”

汲淵:“如今天下已經安定……”

“居安思危,此時的安定也不過是一時的,現在國土還有許多飄零在外,戰事不知何時就會打起來,何況,”趙含章頓了頓後道:“教出來的學生便是不入暗部,也可以進軍中做斥候,衙門裏做衙役,不管是刺探軍情,還是查案都用得上。”

汲淵蹙眉,“皆是小吏,從太學中選人也不合適啊。”

趙含章垂眸想了想後點頭道:“也是,隻有太學一所官學不夠,應該再多建幾所,兵學,醫學都當有人學習,甚至格物一科也應該招收更多的學生。”

汲淵:……

趙含章就讓人把京城的圖紙拿來,“學校嘛,既要分開,也要在一起,太學附近還有地嗎?”

眼看著趙含章就要劃地建學,汲淵連忙將話題拉回正軌,“陛下,我們還未議定祥瑞一事要怎麽處理呢。”

趙含章垂眸思索片刻後道:“先冷著吧,周玘既然肯背這個鍋,就先放著,真找不到幕後之人,就找個理由罰他吧。”

汲淵道:“待大典過後,臣立即放出消息。”

趙含章頷首。

有些事情不必說得太清楚,大家心裏明白就好。

這件事上周玘是比較倒黴,她還叮囑道:“不必重罰,等回頭事情過去了,再獎賞他就是。”

汲淵應下。

見趙含章心情還不錯,沒有怎麽受這件事影響,汲淵就趁機問道:“陛下登基之後,後宮怎麽辦呢?”

趙含章奇怪的看他,道:“後宮有聽荷管著,問題不大。”

聽荷現在可厲害了,是管事做賬的能手,這幾年下來,趙含章家裏的事都是交給她處理的。

汲淵立即道:“冊封皇後的聖旨……”

趙含章:“換成皇夫就是了,這有何難?”

汲淵小聲道:“朝中有聲音,認為皇夫應該留在宮中處理內廷事務。”

趙含章:“誰提議的?尚書令這麽厲害,讓他留在後宮打理內廷,就看著後宮那一點幹賬瞪眼?提這事的人是不是才和戶部報賬被駁回了?”

汲淵忍不住笑出聲來,拱手道:“陛下沒有此意便好,臣也認為不合適。”

趙含章眯眼,上下打量過他後問道:“這話隻是朝中一些官員提議嗎?”

汲淵不告訴趙含章是誰,隻是道:“有的人是遵循舊例,認為前朝後宮應當要分開;有的人是為私欲,傅尚書要是離開,尚書令一職便會空出來;而有的人則是擔憂陛下步漢朝的後塵,外戚專權,國家不安。”

趙含章玩笑道:“與其擔憂外戚坐大,不如憂慮皇族專權。”

汲淵立即打蛇隨棍上,“陛下,這亦是臣等憂慮之事,皇族若專擅商業,豈不是與民爭利?論做生意,天下誰能搶得過皇族?”

趙含章衝他微微一笑,“待大典過後,我們細細地說一說。”

見她竟然真的願意讓出一部分皇族權勢,汲淵不由心折,放下心來。

八月初五是一個極好的日子。

天空微曦時,趙含章便睜開了眼睛,幾乎是她才側身坐起,傅庭涵就醒了。

他也坐起來,輕笑道:“恭喜你。”

趙含章壓不住臉上的笑容,幹脆就綻放,燦爛的笑道:“謝謝,今天也是你的好日子。”

時間還早,倆人也不急著讓宮人進來,隻是坐在床邊,看著透過玻璃投射到屋裏的微光,甚是靜謐。

傅庭涵問她,“到這時,你還想回去嗎?”

“如果國家步入正軌,我們有回去的機會的話,”趙含章問他,“你能找到回去的路?”

傅庭涵搖頭,“找不到。”

“你現在好誠實,以前你可不是這麽答我的,隻要我問,你就說有可能,盡力而為。”

傅庭涵:“我當時很害怕你會失望,但事實證明,你比我更適應這個時代。”

到今天,傅庭涵終於不擔心她會因為回不去而傷心了,自然可以坦誠的麵對這個問題。

門外傳來輕盈且有序的腳步聲,趙含章便知道是服侍他們的下人來了,於是起身去開門。

夫妻兩個都不喜歡有人在他們的臥室裏值夜,趙含章甚至有鎖門的習慣,所以除非他們從內部打開,不然宮人是不能隨意進來的。

聽荷領著兩隊宮女和內侍候在外麵,看到門打開,先是齊齊蹲下行禮,然後才恭敬地捧著東西入內。

宮女服侍趙含章洗漱穿衣,內侍去服侍傅庭涵。

今日倆人穿的都是禮服,趙含章的最是繁瑣,光穿衣服和梳頭就去了半個時辰。

天光大亮,臨近吉時。

董內侍的幹兒子來清急步走到門外,輕聲稟道:“陛下,百官已經到齊,安王陛下也準備好了。”

聽荷也將趙含章渾身上下檢查了兩遍,確認沒有錯漏後道:“陛下,都好了。”

趙含章便牽著傅庭涵一起出去,外麵有禮部的官員候著,他們也檢查了一下趙含章身上的衣飾,確定無遺漏之後便送她上攆。

她要從太極殿門前走進去。

登基大典便在北宮正殿太極殿。

這座宮殿是曹丕的設想,由魏明帝所建,寓意就居中建極,正是對應北極星,所以太極殿寓意重大

一般元旦大朝、新皇即位、大赦改元皆是在這座宮殿裏完成。

可惜小皇帝登基時是在外麵,而回洛陽後,這座宮殿損毀嚴重,趙含章一來是沒錢,二來也覺得小皇帝用不上,所以沒有修繕,他們上朝和處理政務一直在德陽殿。

直到她要登基。

工部和禮部這才緊急修繕此宮殿。

因為時間緊,任務重,他們也隻是簡單的修繕了一下,把屋頂的瓦片補一補,給一些柱子門框刷一刷漆,把一些毀損嚴重的石板換了。

一個月的時間,既要準備登基大典,祭台,又要修繕宮殿,傅庭涵很直觀的瘦了十五斤,禮服改了又改。

傅庭涵抄近道先到了大殿前,從側後方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位於他下首的汲淵和對麵的明預、趙銘幾人都衝他點了點頭。

傅庭涵不動聲色的頷首回禮,扭頭看向廣場入口處。

今日,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吏皆可出席大典,還有各地刺史、藩王的使者,以及一些世家族長、名士和隱士等,皆有幸列席。

這座太極殿的廣場可容納萬人,此時,廣場上隻站了三分之一左右,邊沿處有禁軍守衛,莊嚴肅穆的盯著中間看。

事莫大於正位,禮莫盛於改元。

再沒有比今天還要盛大的禮了。

廣場上鴉雀無聲,忽然間聽見淨鞭響起,大家更安靜了,幾乎落針可聞。

一片靜謐之中,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百官一起扭頭看去,便見曾越護衛著帝攆行來,趙含章端坐於帝攆之上,掀起眼眸直直地看向他們。

所有人皆低下頭去表示臣服,隻有傅庭涵笑著看了她一眼,然後也低下頭去。

趙含章走下帝攆,抬頭看了一眼台階盡頭的太極殿,微微一笑,抬腳從正中間往上走。

文武百官分列兩邊,在她走上去九階之後從左右兩側跟上。

進入大殿,當然,更多的官員被留在了殿外的廣場上,基本上隻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進到大殿裏來,能夠親眼看到趙含章坐到龍椅上。

小皇帝和荀藩早已在殿內等著了。

除了他們二人外,還有郭璞立在一側。

等趙含章走上龍踏,郭璞便上前宣布上天的旨意。

沒錯,就是上天的旨意,意思是,趙含章繼承帝位是經過上天同意的,他三次卜算得到的都是大吉,天意在趙含章。

趙含章靜靜地聽著,等他說完才道:“朕很感激上天的選擇,朕得承大寶,一要謝天下百姓的信賴;二要謝軍中將士的擁護;三則謝諸位,天下之大,僅憑朕一人之力,難以統治。”

“君者,民之父母,行教導愛護統轄之事;官者,事君也,亦事民,這天下,是君與民共治,與爾等共治!隻有君臣相和,君民相得,官民相愛,方能成就大業,天下大盛!”

百官躬身跪下,俯首道:“臣等恭命!”

郭璞道:“請新帝接印。”

看呆了的小皇帝立即捧著玉璽上前,躬身遞交給趙含章。

趙含章接過,他便與荀藩一同跪下,拜道:“臣,司馬鄴敬拜皇帝陛下。”

百官便起身,跟著郭璞的號令三拜九叩,齊聲道:“臣敬拜皇帝陛下,臣敬拜皇帝陛下……”

廣場上,幾千人跟著一同跪下叩拜,聲音響徹天際,竟傳到了內城的大道上。

一大早便擠在內城聽動靜的百姓聽到喊聲,紛紛跟隨著聲音跪下叩拜。

街道後麵的人根本沒聽到聲音,但見前麵的人跪下,便也跟著跪下叩拜。

由內城到外城,所有百姓都知道今日是趙含章登基的日子,見前麵的人跪下,紛紛跟著下跪。

街道上的小販丟下自己的攤位,連商鋪裏的掌櫃和東家都跑出店鋪來,跟著百姓撩起袍子跪下。

趙含章拿著玉璽走到龍椅上坐下,抬眼看向遠方,目光似乎穿過大殿、廣場和皇宮,與洛陽內城和外城的百姓目光對上了。

天意與民意,她選擇民意;

天授和民授,她亦選擇民授。

自商周認為帝王是上天之子後,天授的概念就一直存在,一直到董仲舒明確提出“君權神授”的之意,天授君權成了天下共識。

因此,天下百姓會維護和尊重皇帝,如同維護和尊重神明。

可曹髦被司馬氏當街殺害之後,這一共識崩塌,天授的合法性、合理性被質疑。

如果皇帝是天之子,是神明選中的民間共主,那怎麽會被當街殺害呢?

而殺害他的人還當了皇帝。

若天子沒有神明護佑,那還能稱之為天子嗎?

這一信念的崩塌,讓朝代更迭更快,因為沒有新的學說來代替,讓皇帝繼位的合法性、合理性受到質疑,皇權鬥爭也一直很激烈,一直到明朝,皇帝授於民意的概念才正式取代天意傳授。

趙含章當然願意接受天授,天授和民授她都要,她希望天下能夠確立一個更準確的認知。

民意即天意,天立王,以為民。

天意是跟隨民意的變化而變化的。

重申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點。

隻不過不知在場的文武百官中有多少人明白了她的暗示,她也不是老師,點到為止。

等百官三拜九叩結束,趙含章便正式定年號,“……國號為華,年號元貞。”

這個年號是趙含章和大臣們商議了許久後定的,便取自《易經》第一卦,乾卦,元亨利貞。

都是非常吉利的字。

趙含章道:“因朕的名字所用字極為常見,故不必避諱。”

之前想著避諱,百官都不同意她用“貞”做年號,總不能每次寫公文,元貞X年的時候,要把貞給少筆畫,或是用別的字替代吧?

但趙含章一數自己的名字,四個字裏,個個都是常用字,天下百姓要是都避諱,感覺日子都沒法過了。

所以趙含章幹脆決定,她的名字不必避諱。

百官這才同意她用元貞這個年號。

趙含章很大方,因為今年已過大半,因此隻定了年號,要到正月初一後再正式改元,所以今年還是小皇帝的年號建興。

小皇帝還是有些感動的,不,此時當叫安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