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塢堡接到範穎便知道趙含章拿下了西平縣城,將亂軍趕了出去,聽送人回來的部曲說,她還繳回了不少金銀珠寶。

不過趙氏的族老們不在意這個,他們更在意的是,“三娘何時帶人回來?”

雖然石勒走了,但他們還是覺得不安全。

部曲道:“女郎沒說。”

趙瑚就催促,“那你快去把她叫回來,既然亂軍已走,她再留在那裏也沒用。”

趙銘瞥了趙瑚一眼,問部曲,“現在西平縣中是誰做主?”

部曲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女郎。”

趙銘就抬手揉了揉額頭,半晌後道:“我與你同去縣城。”

趙瑚驚訝,“你去幹什麽?這時候我們塢堡正是人手緊缺的時候,好多事情都等著你拿主意呢。”

“族中的事父親和各位叔伯也都可以拿主意,我先去縣城看看,很快就回來。”西平縣城離得又不是很遠,快馬來回就是。

他比較擔心趙含章,很怕她真的趁機做點兒什麽,影響趙氏的百年聲譽。

但這種事又不能宣諸於口,別說他爹不會信,就是信,也不能當著族老們的麵說啊,事情一旦傳出,哪怕她沒做,那也影響聲譽。

趙銘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和趙含章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於是他跟著部曲去了西平縣。

他到的時候,趙含章正在大街上安撫百姓,他都不用到縣衙就見到了人。

趙含章半跪在地上,拿著布巾給人包紮傷口,勒緊後道:“抬到縣衙去,他的腿應該還能保住。”

“是。”

部曲用木板將人抬走。

有婦人拉著孩子走到趙含章身前跪下,伏地痛哭,“求女郎憐惜,他父親死於亂戰之中,家中房屋燒毀,財物盡失,我已是養不活他了,女郎將他帶去,為奴當兵都可,隻希望您在他活著的時候給他一口飯吃。”

趙含章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孩,見他才八九歲,便問道:“她是你母親?”

男童點頭。

趙含章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將婦人扶起來道:“我知你心意,但母子分離實為人間一大痛,你先帶他回去吧,明日縣衙應該會開倉放糧,你去領些糧食,過後我會讓發以工代賑之令,會有人去替你們修繕房屋的。”

婦人滿臉是淚的愣住。

男孩也聽出了,他不用和母親分離,他終於忍不住淚,一把撲進母親的懷裏,大哭道:“阿娘,我不要離開你,不要離開你……”

婦人也抱著孩子痛哭。

附近觀望的人眼中閃起亮光,也不再圍上來說賣身一類的話,而是聽從趙含章的吩咐,將家中戰亡的人拖出來,在部曲們的幫助下,或是用席子卷了送到城外安葬,或者就直接搬到屍坑裏,和沒人認領的屍體一起埋了。

趙銘停住腳步靜靜的看著,半晌才上前,“三娘。”

趙含章回頭,看見趙銘,眼中迸射出驚喜,“伯父!”

趙銘目光掃過她身後的人,問道:“你在做什麽?”

趙含章:“城中人心惶惶,雖然亂軍已撤,但依舊有不少人決定離開西平,所以我來安撫民心,總不能讓百姓都跑了,那西平豈不成了空城?”

趙銘問道:“縣丞和主簿呢?”

怎麽這樣的事卻讓她來做了?

趙含章道:“主簿和範縣令一起戰死,縣丞跑了。”

趙銘:“所以……現在縣衙裏是你一人做主?”

“對,”趙含章看了一下天色,發現天色也不早了,便引著趙銘往縣衙走,“伯父你看,縣城受損嚴重,那些人搶掠還放火,燒毀了不少房屋,這些地方都要重建,不然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趙銘:“此一戰西平的傷亡如何?”

趙含章就歎氣道:“就我知道的,傷亡不輕,加上外逃的,恐怕西平要蕭條很長一段時間了。”

趙銘沉吟起來,和趙含章一路走到縣衙,路上到處是抬著傷者往縣衙去的人,看見趙含章,不少百姓都放下手中的事,跪下與她行禮。

趙銘許多話就憋在了心裏。

一直等到縣衙門口,看到縣衙門前的空地和街道上都躺滿了人,正不斷的有人穿梭其中給他們發藥。

而傅庭涵站在台階上調度,目光遙遙的與他們對上,他便衝著倆人行了一禮,然後又重新被人圍住。

見傅庭涵有條不紊的安排著這一切,趙銘就問,“留在西平縣是你的意思,還是傅庭涵的主意?”

趙含章挑挑眉,直言道:“是我的意思。”

趙銘還在看著傅庭涵,“他倒是願意聽你的話。”

趙含章:“沒有違背他的本心,為何不聽呢?”

趙銘就扭頭看她,“不違背本心就要聽從於你嗎?”

趙含章衝他微微一笑道:“伯父,這不是在聽從於我,而是在聽從自己的本心。”

她認真的看著趙銘,直言問道:“伯父這時候過來,應該不是單純來看我的吧?”

趙銘道:“我想與你談一談。”

趙含章也拿出真誠的態度來,“伯父請講。”正好她也想和趙銘談一談呢,她要得到西平縣,必須要得到趙氏的支持,而要得到趙氏的支持,率先就得過了趙銘這一關。

她這麽的真誠,趙銘卻有種自己又掉進陷阱的感覺。

他頓了頓,組織好語言才道:“三娘,從再見你開始,我便知道你不一樣了。”

趙含章沉默。

“你從小聰明,但以前你的聰明隻用在小家之中,這一次見你,雖然你一直示弱,但在我眼裏卻是鋒芒畢露,”趙銘道:“既然要開誠布公,那今日我便問一問你,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趙含章抬頭看進他的眼睛裏,與他對視片刻後問道:“伯父心裏猜想我想做什麽?”

趙銘:“你祖父最後一封信是我拆的,信中說了京城發生的事,你因為救二郎墜馬,差點兒死了,雖然你祖父未曾明說,但他言語失望,顯然也懷疑是你叔祖一家所為,他請我們將來看顧你們姐弟,一來是照顧你們,二來也是斷了這場恩怨,不叫你們陷入其中。”

趙含章聞言微訝,她沒想到趙長輿連這個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