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二月初十,野外的雪已經都化了,天雖然還是冷颼颼的,但野地已見嫩芽野草,麥地小麥已返青。

走在田埂上,風迎麵那麽一吹,雖然還是涼,卻能感覺到風柔和煦,並不同於北風的凜冽。

加上太陽照著,在田埂上一走,冷意慢慢被驅散,周身開始暖融融起來。

吹著這風,陶烏心情都忍不住多好了些,他實難想象這樣好的天氣未來會有郭璞說的大暴雨,還形成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災害。

對郭璞的信任又不免動搖,“你說,郭璞算的準嗎?春天會有大暴雨?還說會到春夏之際,這是說要下兩個月的暴雨?”

夏侯仁走在一高一低的田埂上,一個不注意踩進一個坑裏,憤憤道:“誰知道,那郭璞也是貪生怕死之輩,他說的話未必全是真的,當初他被王敦捉去,都沒用刑呢,直接就說琅琊王有天命,轉頭就跑到洛陽來投靠大將軍了。”

所以你覺得郭璞是不是算出了趙含章才是那天命之人?

問話在舌尖轉了一圈,陶烏沒有問出口,默默地咽了下去。

夏侯仁也默契的略過這個話題,繼續天災的話,“北方少雨,土地廣袤,春季下雨,黃河正是枯水期之末,傅尚書又疏通了一遍,就算有洪災,當真嚴重到需要此時便公告天下嗎?民慌糧漲造成的災難怕是比洪災還要大。”

“人禍之害,從不低於天災。”

他們就是怕趙含章決策失誤造成的災難還要大於天災本身帶來的傷害。

裏正停下腳步往後一看,見倆人又落後一大截,忍不住出聲催促,“兩個後生,你們倒是快一些嘛,這日頭都快到中天了,我們今天要走兩個村子的咧。”

陶烏忍不住了,緊走兩步後問道:“老丈不是洛陽人吧?”

“不是,怎的,你瞧不起外地人?”裏正道:“我祖籍巴蜀,但現在洛陽落戶了。”

陶烏連忙表示他沒有瞧不起裏正的意思,單純就是好奇。實在是,他說話,他需要很用力才能聽出來啊。

裏正碎碎念的往前,“我可是大將軍親自在路上收來的,裏正也是大將軍點的,我接了這麽多來學習的後生,就你們兩個最磨蹭……”

念到這裏,裏正不由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倆人,點評道:“年紀也最大。”

夏侯仁和陶烏:……

倆人瞬間領悟,陶烏若有所思,問:“裏正,常有學生來跟您學習嗎?”

“那可不,多著呢,尤其是太學裏的學生,每月都有人過來。”

夏侯仁:“裏正,我們不是學生,我們是官。”

“官我也見過不少,那司農寺的官,還有工部的,就常來我們鄉下,”裏正並不慫,點評道:“我最喜歡的三個官,大將軍、傅尚書,還有沈郎中。”

夏侯仁:“沈如輝?”

“對,就沈郎中,可惜他許久沒來了。”

夏侯仁道:“他去治黃河了,才回京不久。”

裏正就歎息一聲,“唉,黃河要發大水了是不,你說哪條大河春天會發大水?大家種地都要水呢,按說不該發水才是。”

陶烏精神一振,問道:“裏正也覺得今年不會有大雨嗎?”

“那不一定,”裏正道:“我是巴蜀人,才到洛陽三年,我就覺得冬天雪少了,我問過幾個當地的老人,都說今年春夏會多雨,要我們多種點豆子,少種些稻子和麥子。”

夏侯仁和陶烏對視一眼,問道:“朝廷也如此建議,村民們不遵從嗎?”

裏正:“這高粱哪有大米和麥麵好吃?粟的產量太低了,老人們都說有雨,但他們說的也不都是正確的,所以聽的人不多。”

“而且種麥子和水稻也需要水啊,春天下雨是好事,”裏正歎息道:“秋冬那會兒,我就勸大家少種些麥子,你看,這大片大片的麥子還是種下去了。”

夏侯仁:“所以大家都沒少種?”

“有不聽話的人,自也有聽話的人,還是有不少人家少種了小麥,今天我們就是勸那些不太聽話的人家,”裏正道:“冬小麥已經種下去了,我覺得種下去也挺好,反正朝廷給的地要養,夠種的,隻要接下來少種稻子,多種高粱和粟就行。”

但他們並不打算聽裏正的。

“那高粱賣不出價,也不好吃,這幾日城中的麥子和稻子都漲價了,我看這天好得很,我到地裏看了,小麥已經返青,長得好得很呢。”

“就是的,我打聽過了,那些個豪門貴族也都種小麥和水稻呢,您不讓我們種,回頭這錢全讓他們賺去了。”

“這是賺錢的事嗎?”裏正跺腳,“這是救命的事,大將軍說了,將有天災,這水稻種下去,回頭全叫水給衝了。”

夏侯仁和陶烏也勸,“城裏糧價飛漲,就是因為將要有天災,讓你們種高粱和粟,也是為了防災,高粱和粟皆抗澇,或許能在水災中生存。”

村民們從善如流,“行,聽你們的,我們會種高粱的。”

夏侯仁和陶烏放下心來,以為任務完成了,但裏正沒動彈,臉上還是很不高興,“你們種幾畝?”

“各種兩畝,也夠吃了。”

“夠吃個屁,”裏正問道:“你光吃不納,要是那小麥和稻子都不得收,你拿什麽繳賦稅?”

“那小麥不會不得收的,我都去地裏看過了,長得可好了,再過兩月就能收了。”村民說著火氣都要冒出來了,指著湛藍的天空問道:“您看這像是有雨的樣子嗎?我們都犁地,開始蓄水犁田育稻苗了。”

“洛陽不像巴蜀,少有雨水,我們來這三年,春天能下幾場雨?”村民道:“就算它加一倍的下,那我們也不怕,正好了,免得灌水插秧了。”

“有洛陽的老人看過天了,今年就是多雨。”

“前年那麽大的旱災和蝗災,他們怎麽沒看出來?”村民質問,“當時問起來還說會風調雨順呢,結果我們種下去的水稻空殼了一半。”

夏侯仁沉聲道:“大將軍和郭神仙也說今春多雨。”

村民頓住,蹲到地上半天不說話,最後道:“行,我再多種三畝高粱和三畝粟,但水稻我還是要種。”

“行行行,不攔著你種,”裏正道:“隻是少種一些,以免浪費種子。”

又道:“漚的肥多施給高粱和粟。”

村民們嘴上應著,卻沒打算做。

固執的人,就算是天塌到頭頂了,他們依舊會堅定的認為天不會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