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程做先生時也一直很溫和,所以學生們並不怕他,一個名叫甘星的學生便笑道:“我等雖不知先生為何一定要趕在年前出京,但因為是先生,所以我等願意追隨。但可以在京城過年,我等還是很開心的。”

趙程和緩了臉色,“辛苦你們了,我們先回京,等過完年再去遊學吧。”

學生們高興的應允,立即就調轉馬車、騾車和驢車,“那得快一些了,今天都二十八了。”

趙程:“趕得及的,從這裏回去不遠。”

一行人緊趕慢趕,在三十那天上午進京。

一進京趙程就讓學生們各回各家,在洛陽沒家的,直接去太學。

太學有不少外地學生,學生假期是臘月十五到正月十九,一個多月呢,但有些學生貧困,因此選擇不回鄉過年。

太學是允許學生留校的,放假後趙含章還親自去看過他們,然後讓各部門優待學生,容他們在各部門中流轉,找個兼職臨時工之類的幹。

太學還有一部分補貼給他們,不是很多,但不至於餓死,學生們對此都很感激。

當然,也有家境富裕的學生留下,因為太學的學習氛圍好,他們也選擇住在太學裏,所以此時太學還是很熱鬧的。

趙程則要先把行李帶回家,結果他剛走了幾步,城門邊上的一間飯館裏就奔出一個人來,滿臉驚喜的看著他,“郎君回來了,郎君真的回來了,三娘果然沒騙人,她讓小的在東城門等郎君,沒想到還真把郎君等回來了。”

他熱情的上前為趙程牽馬。

趙程一頭黑線,問道:“三娘現在何處?”

下人愣了一下後道:“這個卻不知,雖說朝廷封印了,但三娘也忙得很,昨日還去軍中鼓舞眾將士呢,今日不知是在京中,還是出京去了。”

他就是趙家的一個家奴,哪裏能知道趙含章的行蹤?

他知道的趙含章的所有行程,那都是過後的,要麽是從家中聽來的,要麽就是在報紙上看的。

難道他有膽去打探趙含章的實時行蹤嗎?

趙程一想也是,便問道:“家父呢?”

這個他知道,下人高興的道:“郎主在家呢。”

趙瑚還在家中生悶氣,不過大概是意識到那天哭得太丟人,一向喜好熱鬧的他五天沒出門了。

不僅不出門,一個月前就準備好要大辦的年宴也不辦了。

這讓不少商販和幫工們也都跟著傷透了心。

所以趙程找爹,回家一找一個準。

趙瑚看到兒子突然出現,驚得一下從躺椅上站起來,站到一半反應過來,又慢慢的彎腰坐回去,壓住激動的表情,盡量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回來了?”

趙程看著強勢了一輩子的父親,輕輕地“嗯”了一聲,行禮後問道:“父親知道三娘現在何處嗎?”

趙瑚卻反問道:“你何時走啊?”

趙程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元宵之後。”

趙瑚臉上的表情生動了不少,認真想了想後道:“應該是在宮中吧,聽說觀星台修起來了,庭涵不在,她對年曆和星星都感興趣,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今年的宮宴在德陽殿舉行,本來是要你主持的,結果你跑了,她臨時請江南的那個賀循代替。他是新來的,又是南人,很多人不服他,為免壞事,她肯定要進宮盯著的。”

趙程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這個時候,她不回家換禮服嗎?”

趙瑚不在意的揮手道:“帶到宮裏就是了,誰還能攔她?”

趙程一想也是,當即伸手和趙瑚要進宮的令牌。

趙程以前作為太學祭酒,是有進宮資格的,但他現在辭官不做了,官牌被收回去,自然進不了宮。

趙瑚封侯之後也有一張令牌。

此時見兒子伸手朝他要令牌,趙瑚特別想嘚瑟一番,順便譏諷一下他,但話將要出口時想到那天趙含章臨走時說的話,“七叔祖怨怪程叔父視學生為親子,就是對敵手都能仁慈的感同身受,卻不願原諒您。但您忘了,求人原諒的基礎是,做錯事的人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並為此道歉。”

“但直到現在,您也不認為自己有錯,你所有的服軟隻是為了緩和父子矛盾,更可笑的是,你的服軟是你認為的服軟,你覺得你給程叔父錢,給他買書,買認為他喜歡的東西,他就應當原諒您,卻忘了,不管是從前種種,還是現在種種,都是您強加給他的,他伸手向您要的東西,您一樣也沒給他;而您給他的這些,都是他不曾伸手,甚至不曾側目的。”

趙瑚當時剛哭過,嗓子正啞著呢,可這不妨礙他要和趙含章吵架。

但趙含章口才好呀,又是麵對戰損的趙瑚,不等他開口就繼續道:“您覺得很奇怪,為什麽程叔父對別人都這麽寬容,卻對您這麽嚴苛。他做太學祭酒之後,還有名士當麵罵他才不配位,他卻能大方的不計較,朝中有攻訐他的人,他也很快原諒對方,為何卻獨獨對您嚴苛?”

趙瑚覺得這話說到心坎裏去了,於是點頭,“是啊,為何呢?”

“因為人對至親之人的要求才是最嚴苛的,同樣害人的事情,外人做了,或許傷筋,但至親之人做,那是痛徹心扉,”趙含章道:“所以,至親之人的傷害才最不可原諒。”

“程叔父一直不肯原諒您,不是因為他不孝,也不是因為他心胸不夠寬廣,而是因為傷害他的是他至愛至親,所以才最不能釋懷。”她道:“七叔祖,你要真想緩和你們父子的矛盾,你得先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

“我錯在哪兒了?”趙瑚扭頭問趙淞,“男大當婚,他年紀到了就該娶妻生子,難道錯了嗎?還是正兒不好?”

“當年要不是有我的堅持,他能有正兒這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嗎?”

趙含章轉身就走,她就知道她是白說,趙瑚父子二人仇怨多年不是沒理由的。

難道趙銘不聰明嗎?

難道趙淞不通透嗎?

都沒能勸和二人,她怎麽就覺得自己行呢?

趙含章抬手就給自己一個巴掌,然後騎上馬走了。

趙瑚眼見著她扇自己臉,往後縮了一下,不由再去看趙淞。

十多年了,趙淞早就放棄努力了,無視趙瑚不解的眼神,揮了揮手,也走了。

趙瑚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今天,他也不解,但不妨礙他把趙含章的話聽進去。

難得的,趙程伸手和自己要東西,趙瑚用力壓下得意和嘲諷,讓人去把令牌取來。

趙程的麵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下來,這讓趙瑚怔住,他們父子二人很多年不曾這樣和顏悅色的說話了。

原來要讓趙程和顏如此簡單嗎?

給他想要的東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