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輝臉色好看了一些,偏過頭去看餘博士。

餘博士臉色通紅,連忙回禮道:“不敢當幾位君子的大禮,此事,此事就這麽算了吧。”

沈如輝這才頷首道:“那便算了。”

趙含章這才和緩了臉色,看向李天和。

跪在地上的李天和臉色通紅,他身後的三位武官也沒好到哪兒去,心虛的往上看了一眼就立刻避開趙含章的視線,然後衝沈如輝和餘博士抱拳道:“抱歉,我等不該戲弄兩位君子。”

所有人都認了錯,李天和便深吸一口氣,也衝沈如輝和餘博士抱了抱拳。

趙含章臉色不好,直接道:“你們自去禁軍處領罰吧。”

她目光一掃,冷冷地道:“你們自知這等行為是對是錯,是否抱了別的目的,別人也都不是傻子。”

“論智慧,沈郎中和餘博士遠在爾等之上,隻不過鑽研學術之人懶得與你們計較罷了。”趙含章麵對沈如輝和餘博士時和緩了神色,輕聲道:“你們先去太醫院看看是否受傷再回司農寺。”

餘博士連忙道:“不行啊,我還得趕回去將今日所聞所思都記下來,選人明天進山呢。”

趙含章:“培育糧種的事不急這一時半刻。”

餘博士隻是聽,卻沒打算照著做,怎麽會不急呢?天都冷了,再不進山尋找,隻怕野麥子和野稻都要落光了。

也不知道山裏能不能找到,要不問一下村裏的農民?

他們曾經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流民,很多山都去過,說不定他們會知道在哪兒有野麥,野稻之類的野生物種。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餘博士就這麽走神了。

趙含章見他眼發直,心神早已不在這裏,便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這就是為什麽,餘博士明明在司農一事上比沈如輝更有天賦,卻沒被封郎中,而是隻在司農寺中做一個博士的原因。

他需要的是有人支持他的研究,滿足他所有的要求,而不是去和官場上的同僚搞政治。

他要是上朝會,用不到一旬,他不被人搞死,自己也要憋屈得自動辭官的。

所以趙含章容許他直接向她匯報事情,又多給他一份薪水,讓他在太學和司農寺裏做博士,口上要麽稱呼他為博士,要麽稱呼先生。

滿朝文武中,能被趙含章稱為先生的不超過一手。

她以為這個態度可以保護他,現在看來還不夠啊。

趙含章對沈如輝點了點頭,沈如輝就牽上餘博士,將他帶出宮去。

兩個當事者走了,其他人卻還或跪或站著,趙含章也懶得搭理他們,直接瞪了李天和及他身後的三個武官一眼,低聲喝道:“先去領罰,再來見我。”

她轉身,就見小皇帝正提著衣袍小心翼翼的往台階上跑。

她忍不住傷眼,深吸一口氣,隻當沒看見,甩袖回正殿。

等她回到正殿時,小皇帝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隻是氣喘籲籲,看到趙含章回來,他自以為不動聲色的擦了擦臉上的汗,想要用力的壓下不斷起伏的小胸膛。

嗚嗚嗚,爬台階太累了,還得爬好快,到正殿的台階為什麽這麽長?

趙含章隻當不知,翻了翻剩下的公文後道:“時辰不早,陛下回去溫習功課吧,今日荀太傅不是要教授《韓非子》嗎?”

小皇帝眼都直了,頭一次寧願在趙含章身邊看這些枯燥又不太懂的公文,也不想去讀書。

《韓非子》太難學了,而且,他越學,二舅舅看他的目光越失望和冷漠,而他還想不明白為什麽。

他磨蹭了一下,見趙含章都沒有鬆口的意思,隻能起身離開,算了,她剛發過火,最近還是別招惹她了。

小皇帝離開,趙含章就開始批公文,批了兩封後招手叫來禁軍,問道:“他們去領罰了嗎?”

“盧禦史先去值室交了公文,然後才去領罰,已經打了五杖,正被人抬出宮去,李將軍等四人也打完了五杖,此時正往這邊來。”

隻是被打了,行動有些不便,所以速度很慢。

庭杖和家裏受罰打的板子可不一樣,那是和軍杖一樣的,又粗又重的杖狠狠地打下去,一杖就能把血打出來,要是遇到狠毒的,手一偏,直接打在腰上,能把骨頭打裂。

加之庭杖除了身體上的傷害外,還有心理上的傷害,撩起衣服,剝開褲子打屁股,還會被全朝通報,被記入史冊。

他們是趙含章掌權以來第一次杖責的人,就算小皇帝一係的人在朝上攻訐趙含章野心勃勃,有不臣之心,甚至以她女子的身份非議她,她也不曾用庭杖。

可見她這次有多生氣。

李天和他們一開始還沒領悟到這一點,在忍著傷痛一步一步挪上台階,走到大殿外跪著時,他們才開始意識到,對於趙含章來說,辱沈如輝和餘博士等賢才,比侮辱她還要嚴重。

等他們跪到大殿外時,趙含章已經將案上剩下的公文批得差不多了,她沒有立即出去,也沒讓他們起來,就讓他們這麽跪著,然後將剩下的公文批完,交給今日當值的宋錦,這才起身走出去。

一直縮在角落裏記事的著作郎王浩眼睛一亮,立即手捧小本本,拿著小筆跟上,就站在門邊的陰影處注視著。

宋錦經過他時目光不小心與他對上了,倆人都頗為無語。

王浩,太原王氏人,他跟王氏是族姐弟,沒見過麵的那種姐弟。

趙含章平定匈奴之後,他就背上包裹屁顛屁顛跑來了洛陽,終於在今年年初趕到,他沒有去找素未謀麵的族姐姐,也沒有和趙含章這個便宜外甥女表達身份,而是直接找到太學,以一篇文章敲開了趙程的門。

然後,他以史家之觀點得到了趙程的舉薦,順利見到了趙含章,並成功說服趙含章恢複隸秘書這個修史部門。

趙含章將本朝的隸秘書改為秘書省,設置秘書監和著作郎等官職,專門修史,記史。

一直到王浩入職,登記其祖籍來曆時,趙含章才知道這個生機勃勃,文采斐然的年輕人是她那不知隔了多少房的便宜舅舅。

他沒用家世邀權,趙含章自也不會用親情綁架他美化自己,於是倆人心照不宣,沒有戳穿這層關係,就讓他在宮中做著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