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縣令默默地與他們對視,冷靜了一下,抬頭衝見義勇為的百姓們笑了笑,安撫好他們,嚴肅的表示他一定會秉公處理後將他們送走。
張縣令回身看他們,目光落在傅詠身上,道:“因現在農具和炊具多是鐵製,為免鐵器外流,或落入有心人手中,朝廷有規定,購買農具需出具籍書,若是代村民們采購,還需要出具村裏的證明。”
傅詠問道:“那要是地主之家需要大量采購農具呢?”
“那就要向衙門出具地契,從這裏拿到條子後去采購。”張縣令道:“此是去年冬才頒的新規,貧戶拿著籍書去購買農具,還能打折,所以百姓們對拿著籍書去買農具一事很開心。”
而凡是去年三月之後才落戶的流民全部被列為貧民,一個縣城,有超過一半的人口是匈奴平定後才定居在此的,這個優惠政策,半數以上的百姓都能享受到,他們自然擁護。
張縣令:“所以你們要想買農具,還得落戶才行。”
傅詠無話可說。
身後的董舒著急問道:“那鹽巴呢?”
“鹽?”張縣令揮手道:“鹽,每人每次購買隻要不超過五斤都可以買,超過,那就會被視為轉售,得和衙門拿條子。”
傅詠問:“鐵鍋,鹽巴這一類的都限製,那飯館酒樓怎麽辦?”
“簡單,要是買鐵鍋一類的炊具,出具酒樓飯館的經營許可便能購買,”張縣令道:“放心,大將軍明令,不許地方官員為難商戶,隻要是正經做生意的,我們都支持。”
畢竟,現在各地都在減免地租賦稅,國庫需要依賴商稅。
自平定匈奴後,大將軍雖未明令支持商業,卻也不為難,對於商人來說,不為難,其實就是支持了。
傅詠就知道,他得回山了,買不到農具,消息也打探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得父親拿主意了。
他知道,他們一家三口肯定是要出山的,但走前得把山裏的人安排好。
張策自然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走了,建議道:“不如我讓幾個差吏跟你們一塊兒進山,山裏的人若想往外搬,也方便。”
傅詠一臉為難。
張策就笑道:“我知道你擔憂什麽,放心,聽你說你們定居之處在深山之中,很難進出,如此艱難,本縣不會不顧念人情,一見麵就讓他們交稅的。”
傅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張策鄭重承諾,“他們若不想出山落戶,我一定不強迫,你們缺農具,我會送你們一批,隻是子頌你既出自北地傅氏,應該得以遠見,蝸居山中不是長久之計。而今天下太平,不論是為了祖宗榮光,還是為了子孫後代的前程,他們都不可能,也不該蝸居山中。”
他已經探過,那山坳也就四五百畝左右大,看著很大,但根本養不活多少人。
一代人兩代人可以,三代以後,人口繁衍到了一定度,山中的資源不足以養活他們,他們就必須得向外聯係。
隻有這廣闊的天地才有用之不竭的資源。
何況,人本性群居,在天下安定的情況下,又有多少人願意放棄這廣闊的天下,而生活在一小小山坳之中?
跟著傅詠出來的十五個青年全都不願意。
兩天的時間,他們已經確定,外麵是真的不打仗了,而且匈奴國滅了,就連凶名在外的石勒都歸順了大晉,天下現在已經不打仗了。
既如此,他們自然不願意再呆在山中,本來避入深山就是為了逃避戰禍。
張策說到做到,以縣令的名義送給傅詠不少農具,讓兩個差吏跟著他們一起進山。
差吏們在山裏走了快兩天才進到山坳,不由驚歎,“這山坳你們是怎麽找到的?”
傅詠道:“得天之幸,當時被匈奴兵追殺,一衝入林中就亂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停下時就在附近了。”
山坳裏的人看到傅詠他們回來先是一喜,待看到兩個陌生人,又穿著官服,便是一驚。
村裏不論老小都跑了來,靜靜地,用責備的目光看著他們。
傅暢趕過來,看了那兩個差吏一眼,看向長子。
傅詠便上前行禮後道:“父親容稟,陛下被匈奴所害,去年新帝登基,今年正式改元建興。”
“什麽?”村民們還沒來得及擔憂有外人進山就聽到這樣的噩耗,一時瞪大了眼睛,幾個年長的村民當即痛哭出聲。
傅詠繼續道:“幸而大將軍力挽狂瀾,已平定匈奴之亂,劉淵病逝後劉和即位,卻又被劉聰毒殺篡位,大將軍殺劉聰,又收服石勒,如今北地已平,天下安定,已無戰事。”
傅暢提著的一顆心高高揚起後又落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為大晉的軍民而驕傲,大聲樂道:“好,好,苟道將不負戰神之名!”
“父親,苟將軍丟失兗州,致使皇帝被匈奴俘虜,被石勒所害,如今天下大將軍是西平趙含章。”
傅暢的笑臉僵在臉上,震住,半晌才回神,“你說,是誰?”
身後的傅洪著急道:“哎呀,是大兄的妻族,西平趙氏含章,阿父,大兄現在是尚書令,大將軍是大嫂!”
村民們聽到如此勁爆的消息,都“喝”的一聲,驚呆了。
傅暢也驚呆了,緩了許久才回神,他有些語無倫次的道:“好,很好,當年你們祖父說她有賢名,果然賢惠,賢惠……”
他讓傅洪去安排兩個差吏的住所,以及把帶回來的東西分下去,他則扶著傅詠先回屋了。
他需要坐下來好好地冷靜冷靜,這個情況完全不在他假設的幾種情況之內。
傅詠也明白,一回到屋中就道:“其實情況比我們預想的幾種都要好很多。”
他將自己在外麵的見聞細細地描述了一遍,道:“我打聽到大兄也托人在找我們,不僅下令給各地縣衙,還托付來汾水一帶勘察黃河的官員幫忙尋找,本來兒子是要等那位沈郎中一起的,但他順著汾水往黃河去了,短期內不能回轉,所以兒子便先回來了。”
“黃河?黃河要發水了?”傅暢一驚。
“沒有,但去年三州大旱,其中幽州和冀州情況最嚴重,聽說在去年之前,幽州已經連續有兩年有旱情,一般大旱過後總會有大澇,朝廷應該是怕黃河有事,因此提前派人來勘察。”傅暢頓了頓後低聲道:“本來此事原定的是大兄,但祖父病逝,所以臨時換了一位沈郎中。”
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傅暢嘴唇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