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章看到三人,鬆開傅庭涵的手,熱情的和他們打招呼,“您身體不好,這會兒夕陽都快沒了,您怎麽還在外麵吹風?”
傅祗看著天邊的夕陽道:“今日的夕陽甚美,若不看,可惜了。”
而且,看一日便少一日,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看到。
傅祗看著天邊的雲彩,眼中盡是戀戀不舍。
趙含章就跟著轉頭看了一會兒,等夕陽全部消散便道:“我們回去吧。”
趙含章和傅庭涵蹲在院子裏洗手,把指甲縫洗幹淨,又洗了腳,還拿刷子小心的刷掉鞋子上的泥,傅祗一直含笑看著,弘農公主則是一臉愕然。
傅宣在自己發呆,他似乎總能自成一個世界,就是他爹都走不進去。
夜色降臨,傅祗身心愉悅的躺在**,對抱被子過來鋪在腳踏上的孫子道:“不必守著了,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傅庭涵卻堅持睡在腳踏上。
傅祗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你啊,和你父親一樣強。”
傅庭涵盤腿坐在被子上問他,“祖父沒有別的心願了嗎?”
傅祗輕輕地搖頭,“該見的人我都見了,該說的話我也都說了,我最憂愁的是天下蒼生,而見到你和含章,我便知道不用憂慮了。”
他和傅庭涵笑道:“我雖通曉《老子》《周易》,卻一生都在強求,看國家四分五裂,民生艱難,內心如烈火焚燒,總不得安寧,到如今,我終於可以放心的說一句順其自然了。”
傅庭涵愣住,低聲問道:“是因為含章嗎?”
傅祗笑著點頭。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這個國家的希望,看到了天下百姓的希望。
不管將來這個國家是否會改國號,隻要趙含章不變,天下萬民就能懷揣著希望將日子越過越好。
傅祗安心的睡下,二十天後春小麥就可以收割了,然後是大豆,再然後是水稻,雍州再也不是荒蕪一片,百姓們有種子播種了,收獲時不會再遭遇亂兵和土匪,收上來的糧食隻需繳納一半的田租,剩下的都可以留起來,今年他們應該可以過一個好年吧?
去年他們都太苦了,往前幾年也太苦了,走了好多的人,今年過後,在外流浪的人應該會回來吧?
雍州免的賦稅要比別的州要多些。
不回來也不要緊,隻要現在雍州內的百姓能安定下來,有新的孩子出生,它總會再繁華起來的……
傅庭涵睡夢中猛地驚醒,他好像很久沒聽到傅祗翻身的聲音了,他仔細聽了一下,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
念頭閃過,他連忙爬起來顫抖的手去探的呼吸,沒有!
傅庭涵一慌,連忙去摸他的脖子,脖子還是溫熱的,但竟一點跳動也沒有了。
他連忙踢開被子爬上床,衝外麵喊了一聲“含章”,然後就掀開他的被子,微顫著手解開衣裳就開始做心肺複蘇。
趙含章聽到聲音,猛的從**坐起來,掀開被子就跑過來,連鞋子都沒穿。
見傅庭涵跪在**給傅祗做心肺複蘇,一邊讓人叫太醫,一邊上前要幫忙,但她摸到傅祗冰冷微僵的手便知道沒用了。
趙含章臉色變得很難看,她知道時間不多了,卻沒想到會這麽快。
她強壓下心頭的酸澀和喉間的哽咽,抓住傅庭涵的手臂道:“沒用了,下來吧。”
傅庭涵手不停的按壓,喘息道:“我再試試,他的身體還是溫熱的,我剛才都摸到了。”
趙含章沒有再阻攔傅庭涵,驛站的人都醒了,弘農公主和傅宣小跑著過來,看到傅庭涵竟在按壓捶打傅祗,臉色大變,“大郎你在幹什麽?”
弘農公主衝上前去要阻止,趙含章忙忍住淚意,伸手攔住她道:“庭涵在救祖父。”
看到太醫急忙趕來,她這才讓開一步讓太醫上前。
太醫對這樣的搶救方式早已見怪不怪,現在這也是太醫院裏各醫官們必備的技能之一。
但……它再神奇,也隻可能救活剛停止心跳的人,太醫一摸傅祗的手和脈便阻止了傅庭涵繼續按壓,輕聲道:“傅刺史已經走了。”
見傅庭涵鍥而不舍,他便隻能道:“有一段時間了。”
傅庭涵氣喘籲籲的停下,呆呆地看著躺在**的人,喃喃道:“可我剛才摸他的脖子還是溫熱的,真的是溫熱的,我沒有摸錯。”
太醫沒說話,隻是歎息一聲。
傅庭涵和趙含章都是知道醫理的,隻不過是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沒有去想罷了。
太醫的這一聲歎息讓傅庭涵理智回籠,慢慢的從**下來。
趙含章扶住他,倆人退到一旁。
弘農公主忍不住痛哭出聲,跪在床前痛哭不止。
倒是傅宣很平靜,扭頭和趕來的司伯道:“將父親的壽衣取來。”
司伯抹著眼淚去找。
眼淚無聲的滴落在手背上,傅庭涵偏過頭去不讓人看到他的眼睛,卻還去安慰了一下弘農公主,“祖父走得很安心。”
太醫也道:“是,傅刺史臉上很安詳,還帶著笑容,他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弘農公主心裏這才好受一點。
她不是很喜歡傅宣,對傅祗這個公爹卻很敬重,她這一生,父皇不像父親,母後也不像母親,嫁了個丈夫也不像丈夫,生的兒子也不像兒子,隻有公爹,他一直像個父親一樣照顧教導著自己。
可以說,對傅祗的去世,最不能接受的是弘農公主。
即便大家都早已有心理準備,她還是不太能接受。
弘農公主跪在床前哭了許久,最後還是因為傅宣和傅庭涵要為傅祗換壽衣才被趙含章扶著出去的。
趙含章把弘農公主安排在椅子上坐好,就去準備喪儀。
傅祗是有棺材的,當年他去長安,為了表達他留在長安與民共患難的決心,他讓人抬了棺材進長安。
也是因此,他一進長安就得民心,南陽王也不敢與他明著相爭。
這次弘農公主和傅宣去接他,因為怕他路上出事,所以也把棺材帶上了,而且,這口棺材就是傅祗的,帶了這麽多年,還是有感情的。
趙含章讓人將棺材抬來,又準備好棺中所需的東西,等停下來她才真正意識到,傅祗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