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是卷師作於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題其稿曰《上國遊》。洪葺師錄,自辛巳以後文字厘為《正錄》;已前文字則間采《外集》,而不全錄者。蓋師學靜入於陽明洞,得悟於龍場,大徹於征寧藩。多難殷憂,動忍增益,學益徹則立教益簡易,故一切應酬諸作,多不匯入。是卷已廢閣逸稿中久矣,茲刻《續錄》,複檢讀之。見師天稟夙悟,如玉出璞,雖未就追琢,而暗暗內光。因歎師稟夙智,若無學問之全功,則逆其所造,當隻止此。使學者智不及師,肯加學問之全功,則其造詣日精,當亦莫禦。若智過於師,而功不及師,則終無所造,自負其質者多矣。乃複取而刻之。俾讀師全錄者,聞道貴得真修,徒恃其質,無益也。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識。
鴻泥集序
《鴻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閑龍先生之作也。其子僉憲君致仁將刻諸梓,而屬其序於守仁曰:“斯將來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見其言之傳焉,庶以悅其心。吾子以為是傳乎?”
守仁曰:“是非所論也,孝子之事親也,求悅其心誌耳目,惟無可致力,無弗盡焉。況其言語文辭,精神之所存,非獨意玩手澤之餘,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篤愛無已也。將務悅其親,寧是之與論乎?”
君曰:“雖然,吾子言之。”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盡者。夫必其弗傳也,斯幾於不仁;必其傳之也,斯幾於不知。其傳也屬之己,其傳之弗傳之也屬之人。姑務其屬之己也已。”
君曰:“雖然,吾子必言之。”
守仁曰:“繪事之詩,不入於《風》、《雅》;孺子之歌,見稱於孔、孟。然則古之人其可傳而弗傳者多矣,不冀傳而傳之者有矣。抑傳與不傳之間乎!昔馬談之史,其傳也遷成之;班彪之文,其傳也固述之。衛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蓋有道矣。夫子刪《詩》,列之《大雅》,以訓於世。吾聞先生年八十,而博學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嚐數述《六經》、宋儒之緒論。其於道也,有聞矣;其於言也,足訓矣。致仁又尊顯而張大之,將益興起乎道德,而發揮乎事業,若泉之達,其放諸海,不可限而量。是集也,其殆有傳乎?”
致仁起拜曰:“是足以為家君壽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規?”遂書之為敘。
澹然子序(有詩)
澹然子四易其號:其始曰凝秀,次曰完齋,又次曰友葵,最後為澹然子。陽明子南遷,遇於瀟湘之上,而語之故,且屬詩篇,詩而敘之。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則形而生,散則遊而變。道之不凝,雖生猶變。反身而誠,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於己,是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謂‘完’,故次之以‘完齋’。完齋者,盡己之性也。盡己之性,而後能盡人之性,盡萬物之性,至於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於物也。內盡於己,而外同乎物,則一矣。一則吻然而天遊,混然而神化,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終焉。”
或曰:“陽明子之言倫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陽明子之言也。”
陽明子聞之曰:“其然,豈其然乎?”書之以質於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謂滇南趙先生者也。
詩曰:兩端妙闔癖,五連無留停。藐然覆載內,真精諒斯凝。雞犬一馳放,散失隨飄零。惺惺日收斂,致曲乃明誠。
明誠為無忝,無忝斯全歸。深淵春冰薄,千鈞一比微。膚發尚如此,天命焉可違?參乎吾與爾,免矣幸無虧。
人物各有稟,理同氣乃殊。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誌氣塞天地,萬物皆吾軀。炯炯傾陽性,葵也吾友於。
孰葵孰為予,友之尚為二。大化豈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來去。澹然匪冥然,勿記還勿助。
壽楊母張太孺人序
考功主事楊名父之母張太孺人,以敏慧貞肅為鄉邑女氏師,凡鄉人稱閨閫之良,必曰張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聞。苟擬人物,有才識行誼,無問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蓋今鄉評士論之公則爾也。
今年六月,太孺人壽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楊氏母子之賢,以為難得,舉酒畢賀。於是太孺人之是女若婿,從事於京師,且歸,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裝,欲與俱南。名父帥妻子從親戚百計以留。太孺人曰:“噫,小子無庸爾焉!自爾舉進士,為令三邑,今為考功,前後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爾哉?爾為令,吾見爾出入以勞民務,昕夕不遑,而爾無怠容,吾知爾之能勤。然其時監司督於上,或爾有所畏也。見爾之食貧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養,吾知爾之能廉。然其時方有以賄敗者,或爾有所懲也。見爾毀**祠,崇正道,禮先賢之後,旌行舉孝,拳拳以風俗為心,吾知爾能誌於正。然其時遠近方以是燁,爾或以是發聞也。自爾入為部屬且五年,庶幾得以自由,而爾食忘味,寢忘寐,雞鳴而作,候予寢而出,朝於上,疾風甚雨,雷電晦暝,而未嚐肯以一日休,予然後信爾之誠於勤。身與妻子為清苦,而澹然以為樂;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饋遺至,予然後信爾之誠於廉。凡交爾而來者,予耳其言,非文學道義之相資,則朝廷之政,邊微之務是謀,磨礱砥礪,惟不及古之人是憂焉,予然後信爾之誠誌於正,而非有所色取於其外,吾於是而可以無憂爾也已。且爾弟亦善養。吾老矣,姻族鄉黨之是懷,南歸,予樂也。”名父跽請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獨不聞之,夫煦煦焉飲食供奉以為孝,而中衡拂之,孰與樂親之心而誌之養乎?”名父懼,乃不敢請。縉紳士夫聞太孺人之言者,莫不谘嗟歎息,以為雖古文伯、子與之母何以加是。於是相與倡為歌詩,以頌太孺人之賢,而嘉名父之能養。某於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對菊聯句序
職方南署之前,有菊數本,閱歲既槁。李君貽教為正郎。於時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頓窘戚,菊發其故業,高及於垣。署花盛開且衰,而貽教尚未之知也。一日,守仁與黃明甫過貽教語,開軒而望,始見焉。計其時,重陽之節既去之旬有五日。相與感時物之變衰,歎人事之超忽,發為歌詩,遂成聯句。鬱然而憂深,悄然而情隱,雖故托辭於觴詠,而沉痛惋悒,終有異乎昔之舉酒花前,劇飲酣歌,陶然而樂者矣。古之人謂菊為花之隱逸,則菊固惟澗穀岩洞村圃籬落之是宜。而以植之簿書案牘之間,殆亦昔之所謂“吏而隱者”歟?守仁性僻而野,嚐思鹿豕木石之群。貽教與明甫,雖各惟利器處劇任,而飄然每有煙霞林壑之想。以是人對是菊,又當是地,嗚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東曹倡和詩序
正德改元之三月,兩廣缺總製大臣。朝議以東南方多事,其選於他日,宜益慎重。於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滿九載秩矣,擢左都禦史以行。眾皆以兩廣為東南巨鎮,海外諸蠻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憂可免二焉。雖於資為屈,而以清德厚望選重可知矣。然而司馬執兵之樞,居中斡旋,以運製四外,不滋為重歟?方其初議時,亦有以是言者。慮非不及,而當事者卒以公之節操才望為辭,謂非公不可,其意實欲因是而出公於外也。於是士論哄然,以為非宜。然已命下無及矣。為重鎮得賢大臣而撫之,朝議以重舉,而公以德升,物議顧怏然而不滿也。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懷不滿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無憂焉。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屬之為詩以寫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幹人。以前驅之驟發也,敘而次之,僅十之一。遮公禦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會稽上天目,東觀於震澤。遇南濠子、都玄敬於吳門。遂偕之入玄墓,登天平。還,值大雪,次虎丘。凡相從旬有五日。予與南濠子為同年,蓋至是而始知其學之無所不窺也。
歸造其廬,獲拜其父豫軒先生。與予坐而語,蓋屯然其若避而匯趨也,秩然其若斂而陽煦也。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慚焉,倏而目駭焉,亡予之故。
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歟!胡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頷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於藝鮮不通,而人未嚐見其學也。於道鮮不究,而人未嚐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則於子乎避。雖然,吾家君則甚惡之。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隱乎?凡穆之所見知於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鄉之人無聞焉。非吾子之粹於道,其寧孰識之?”
夫南濠子之學以該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學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其鄉人曾莫知之。古所謂潛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而核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兌,彼且被褐而懷玉,離形跡,遁聲華,而以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跡形骸而求之,其遠哉!
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發無所變。八月甲寅,天子崇徽號於兩宮,推恩臣下。於是南濠子方為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於京者,美先生之高壽,樂南濠子之獲榮其親也,集而賀之。夫樂壽康寧,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為先生侈。章服華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以為先生榮。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為知言乎?乙醜十月序。
送黃敬夫先生僉憲廣西序
古之仕者,將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將以利其身。將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喪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非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以養於平日者之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達與不達耳。
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外郎擢廣西按察僉事。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濕而土疏薄,接境於諸島蠻夷;瘴癘鬱蒸之氣,朝夕彌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時竊發;鳥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
然予以為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居之者矣。嶺廣之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久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於一鄉,一鄉之情不異於一家,而家之情不異於吾之一身。故視其家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後之人視其兄之於己,固已有間,則又何怪其險夷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於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意,以達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閭;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裏,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而嶺廣之民,亦將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於鄉,鄉之人無不敬愛。長徙於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愛之,猶吾鄉也。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父兄也。”人為冬官主事,出治水於山東,改秋官主事,擢員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蓋自居於鄉以至於今,經曆且十餘地,而人之敬愛之如一日。君亦自為童子以至於為今官,經曆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眾者,恒如一家。今之擢廣西也,人鹹以君之賢,宜需用於內,不當任遠地。君曰:“吾則不賢。使或賢也,乃所以宜於遠。”
嗚呼!若君者可不謂之誌於行道,素養達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歟?夫誌於為利,雖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誌於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以君之所誌,雖未有所見,吾猶信其能也。況其赫燁之聲,奇偉之績,久熟於人人之耳目,則吾於君之行也,頌其所難而易者見矣。
性天卷詩序
錫之崇安寺,有浮屠淨覺者,扁其居曰“性天”。因地官秦君國聲而請序於予。予不知淨覺,顧國聲端人也,而淨覺托焉,且嚐避所居以延國聲誦讀其間,此其為人必有可與言者矣。然“性天”既非淨覺之所及,而“性”與“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貢之所未聞,則吾亦豈易言哉?吾聞浮屠氏以寂滅為宗,其教務抵於木槁灰死,影絕跡滅之境,以為空幻。則淨覺所謂“性天”雲者,意如此乎?淨覺既已習聞,而複予請焉,其中必有願也,吾不可複以此而瀆告之。姑試與淨覺觀於天地之間,以求所謂“性”與“天”者而論之。
則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驚,油然而興,凡**前擁後,迎盼而接眒者,何適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潤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與木不與焉,則天也。激之而使行於山巔之上,而反培其末,是豈水與木之性哉?其奔決而仆夭,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婦、兄弟,出而君臣、長幼、朋友,豈非順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聖人立之以紀綱,行之以禮樂,使天下之過弗及焉者,皆於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與我,我之所以為性”雲耳。不如是,不足以為人,是謂喪其而失其天。而況於絕父子,屏夫婦,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謂性與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雲,則吾又何敢躐以褻淨覺乎哉?
夫知而弗以告,謂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謂之誣;知而不為焉者,謂之惑。吾不敢自陷於誣與不仁。觀淨覺之所與,與其所以請,亦豈終惑者邪?既以複國聲之請,遂書於其卷。
送陳懷文尹寧都序
木之產於鄧林者,無棄材;馬之出於渥窪者,無凡足。非物性之有異,其種類土地使然也。剡溪自昔稱多賢,而陳氏之居剡者,尤為特盛。其先有諱過者,仕宋,為侍禦史。子匡,由進士為少詹事。匡之四世孫聖,登進士,判處州。子頤,征著作。頤子國光,元進士,官大理卿。光侄彥範,為越州路總管。至懷文之兄堯,由鄉進士掌教濮州。弟瓃,蜀府右長史。珂,進士,刑曹主事。衣冠文物,輝映後先,豈非人之所謂鄧林、渥窪者乎?宜必有環奇之材,絕逸之足,幹青雲而躡風電者,出乎其間矣。
懷文始與予同舉於鄉,望其色而異,耳其言而驚。求其世,則陳氏之產也。曰:“嘻!累哉,土地則爾,他時柱廊廟而致千裏者,非彼也歟!”既而匠石靡經,伯樂不遇,遂複困寂寞而伏監車者十有五年。斯則有司之不明,於懷文固無病也。今年赴選銓曹,授尹江西之寧都。夫以懷文合抱之具,此宜無適而不可。顧寧都百裏之地,吾恐懷文之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遠之邇,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則如予之好於懷文者,於其行能無言乎?贈之詩曰:
“矯矯千金駿,鬱鬱披雲枝。跑風拖雷電,梁棟惟其宜。寒林棲落日,暮色江天卮。元龍湖海士,客衣風塵緇。牛刀試花縣,鳴琴坐無為。清濯廬山雲,心事良獨奇。悠悠西江水,別懷諒如斯。”
送駱蘊良潮州太守序
昔韓退之為潮州刺史,其詩文間亦有述潮之土風物產者。大抵謂潮為瘴毒崎險之鄉。而海南帥孔戣又以潮州小,祿薄,特給退之錢千十百,周其闕乏。則潮蓋亦邊海一窮州耳。今之嶺南諸郡以饒足稱,則必以潮為首舉,甚至以為雖江、淮財賦之地,亦且有所不及。豈潮之土地嗇於古而今有所豐,抑退之貶謫之後,其言不無激於不平而有所過也?退之為刑部侍郎,諫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群輩為解,始得貶潮州。則潮在當時不得為美地,亦略可見。今之所稱,則又可以身至而目擊,固非出於妄傳。特其地之不同於古,則要為有自也。
予嚐謂:牧守之治郡,譬之農夫之治田。農夫上田,一歲不治則半收。再歲不治則無食,三歲不治則化為蕪莽,而比於瓦礫。苟盡樹藝之方,而勤耕耨之節,則下田之收與上等。江、淮故稱富庶,當其兵荒之際,凋殘廢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不堪之歎,豈非以其俗素習於奢逸,而上之人又從而重斂繁役之,?剝環四麵而集,則雖有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為生也無幾矣。潮地岸大海,積無饒富之名,其民貢賦之外,皆得以各安地利,業儉樸,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陳堯佐之徒相望而撫掬梳摩之,所以積有今日之盛,實始於此。邇十餘年來,富盛之聲既揚,則其勢不能久而無動。有司者又將顧而之焉。則吾恐今日之潮,複為他時之江淮,其甚可念也。
今年潮知府員缺,諸暨駱公蘊良以左府經曆擢是任以往。公嚐守安陸,至今以富足號,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繼後循其跡而治之者,率多有聲聞。及入經曆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自府帥下迨幕屬軍吏,禮敬畏戴,不謀而同。其於潮州也,以其治安陸者治之,而又獲夫上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將有為而無不從,有革而無不聽,政績之美,又果足為後來者之所遵守,則潮之富足,將終保於無恙,而一郡民神為有福矣。夫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豈小乎哉?推是以進,他日所成,其又可論?公僚友李載陽輩請言導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其才,自度無足為贈者,為潮民慶之以酒,而頌之以此言。
高平縣誌序
《高平誌》者,高平之山川、土田、風俗、物產無不誌焉。曰高平,則其地之所有皆舉之矣。
《禹貢》《職方》之述,已不可尚。漢以來《地理郡國誌》、《方與勝覽》、《山海經》之屬,或略而多漏,或誕而不經,其間固已不能無憾。惟我朝之《一統誌》,則其綱簡於《禹貢》而無遺,其目詳於《職方》而不冗。然其規模宏大闊略,實為天下萬世而作,則王者事也。若夫州縣之誌,固又有司者之職,其亦可緩乎?
弘治乙卯,慈溪楊君明甫令澤之高平。發號出令,民既悅服。乃行田野,進父老,詢邑之故,將以修廢舉墜。而邑舊無誌,無所於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闕,責在我。”遂廣詢博采,搜秘闕疑,旁援直據,輔之以已見,遵《一統誌》凡例,總其要節,而屬筆於司訓李英,不逾月編成。於是繁劇紛遝之中,不見聲色,而數千載散亂淪落之事,棄廢磨滅之跡,燦然複完。明甫退然若無與也。邑之人士動容相慶,駭其昔所未聞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將泯者之複明也。走京師請予序。
予惟高平即古長平,戰國時秦白起攻趙,坑降卒四十萬於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為童子,即知有長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或時考圖誌以求其山川形勢於仿佛間。予嚐思睹其誌,以為遠莫致之,不謂其無有也。蓋嚐意論趙人以四十萬俯首降秦,而秦卒坑之,了無哀恤顧忌,秦之毒虐,固已不容誅,而當時諸侯,其先亦自有以取此者。夫先王建國分野,皆有一定之規畫經製。如今所謂誌書之類者,以紀其山川之險夷,封疆之廣狹,土田之饒瘠,貢賦之多寡,俗之所宜,地之所產,井然有方。俾有國者之子孫世守之,不得以己意有所增損取予,夫然後講信修睦,各保其先世之所有,而不敢冒法製以相侵陵。戰國之君,惡其害己,不得騁無厭之欲也,而皆去其籍。於是強陵弱,眾暴寡,兼並僣竊,先王之法製**然無考,而奸雄遂不複有所忌憚。故秦敢至於此。然則七國之亡,實由文獻不足證,而先王之法製無存也。典籍圖誌之所關,其不大哉?
今天下一統,皇化周流。州縣之吏,不過具文書,計歲月,而以讚疣之物視圖誌。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興滯補弊者,必於誌焉是賴。則固王政之首務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譜,而後可齊,而況於州縣。天下之大,州縣之積也。州縣無不治,則天下治矣。明甫之獨能汲汲於此,其所見不亦遠乎!明甫學博而才優,其為政廉明,毀**祠,興社學,敦倫厚俗,扶弱鋤強,實皆可書之於誌,以為後法。而明甫謙讓不自有也。故予為序其略於此,使後之續誌者考而書焉。
送李柳州序
柳州去京師七千餘裏,在五嶺之南。嶺南之州,大抵多卑濕瘴癘,其風土雜夷從,自昔與中原不類。唐、宋之世,地盡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盡皆以譴謫,而以譴謫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氣激軋,與時抵忤,不容於儕眾,於是相與擯斥,必致之遠地。故以譴謫而至者,或未必盡皆賢士君子,而賢士君子居多。予嚐論賢士君子,於平時隨事就功,要亦與人無異。至於處困約之鄉,而誌愈勵,節益堅,然後心跡與時俗相去遠甚。然則非必賢士君子而後至其地,至其地而後見賢士君子也。
唐之時,柳宗元出為柳州刺史,劉賁斥為柳州司戶。賁之忠義,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雖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禮教治民,砥礪奮發,卓然遂有聞於世。古人雲:“庸玉女於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遊其地,若範祖禹、張廷堅、孫覿,高穎、劉洪道、胡夢昱輩,皆忠賢剛直之士,後先相繼不絕。故柳雖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賢士。是以習與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為禮義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無間邇遐,世和時泰,瘴癘不興。財貨所出,盡於東南。於是遂為嶺南甲郡,朝廷必擇廉能以任之。則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豈惟非昔之比,其為重且專亦較然矣。
弘治丙辰,柳州知府員缺,內江李君邦輔自地官正郎膺命以往。人皆以邦輔居地官十餘年,綽有能聲,為縉紳所稱許,不當遠去萬裏外。予於邦輔,知我也,亦豈不惜其遠別?顧邦輔居地官上曹,著廉聲,有能績,徐速自如,優遊榮樂之地,皆非人所甚難,人亦不甚為邦輔屈,不如其中之所存。今而間關數千裏,處險僻難為之地,得以試其堅白於磨涅,則邦輔之節操誌慮,庶幾盡白於人人,而任重道遠,真可以無負今日縉紳之期望,豈不美哉!夫所處冒艱險之名,而節操有相形之美,以不滿人之望,加之以不自滿之心,吾於邦輔之行,所以獨欣然而私喜也。
送呂丕文先生少尹京丞序
昔蕭望之為諫議大夫,天子以望之議論有餘才,任宰相,將觀以郡事。而望之堅欲拾遺左右,後竟出試三輔。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稱賢相焉。
古之英君,其將任是人也,既已納其言,又必考其行;將欲委以重,則必老其才。所以用無不當,而功無不成。若漢宣者,史稱其綜核名實,蓋亦不為虛語矣。
新昌呂公丕文,以禮科都給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給事,諫官也。京兆,三輔之首也。以給事試京兆,是諫官試三輔也。是其先後名爵之偶同於望之,非徒以寵直道而開讜言,固亦微示其意於其間耳。呂公以純篤之學,忠貞之行,自甲辰進士為諫官十餘年。其所論於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於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聲光在人,公道在天下。聖天子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顧獨不重哉?然則公京兆之擢,固將以信其夙所言者於今日,而須其大用於他時也。其所以賢而試之,有符於漢宣之於望之。而其所將信而任之,則吾又知其決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審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傾耳維新之政,以券其所言,且謂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無念於斯行乎哉?
學士謝公輩與公有同舉同鄉之好,飲以餞之。謂某也宜致以言。予惟君之文學政事,於平常既已信其必然,知言之弗能毫末加也。而超擢之榮,又不屑為時俗道。若夫名譽之美,期俟之盛,則固君之所宜副,而實諸公飲餞之情也。故比而序之以為贈。
慶呂素庵先生封知州序
朝廷褒德顯功,因其子以及其親,斯固人情事理之所宜然,蓋亦所謂忠厚之至也。然舊製京官三載舉,得推恩,而州縣之職,非至於數載之外,屢為其上官所薦揚,則終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績異能者,苟得及乎三載,皆可以坐而有之。州縣之職,非必其皆無奇績異能,苟其人事之不齊,得於民矣而不獲乎上,信於己矣而未孚於人,百有一不如式,則有司者以例繩之,雖累方嶽,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載者焉,不可得也。
夫父母之所以教養其子,而望其榮顯夫我者,豈有異情哉?人子之所以報於其親,以求樂其心誌者,豈有異情哉?及其同為王臣,而其久近難易,相去懸絕如此,豈不益令人重內而輕外也!夫惟其難若此,其久若此,而後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榮,顯親之誌,亦因之而有盛於彼,皆於此見焉。
浙之新昌有隱君子曰素庵呂公者,今刑部員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潔操,高其道,不肯為世用。優遊煙壑,專意教其子,使之盡學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為而不及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補於時,不可使吾子複為獨善者。”學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領鄉薦,與家君實同登焉。甲辰舉進士,出守石州。石故號難治,中原至,即除舊令之不便於民者,布教條為約束,以其素所習於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從,翕然而起。士夫之騰於議者,部使之揚薦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賢而多智。”必皆於中原是歸焉。有司奉舊典,推原中原厥績所自,而公之所以訓誨其子之功為大。天子下製褒揚,封公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寵榮之。鄉士夫皆曰:“子為京職,而能克享褒封者,於今皆爾,此不足甚異。公之教其子,為其難,而獨能易其獲,此則不可以無賀。”於是李君輩皆為詩歌而來屬予言。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難,則其失之也必易;其積之也不久,則其發之也必不宏。今夫鬆柏之拂穹霄而擊車輪也,其始蓋亦必有蔽於蓬蒿,而厄於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來,相業吏治,世濟其美,固宜食報於其後矣;而不食,以鍾於公。公之道自足以顯於時矣;而不顯,以致於其子。且複根盤節錯而中為之處焉,乃有所獲。是豈非所謂積之久而得之難者歟?則其他日所發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樹勳業,身享遐齡,以永天祿於無窮,蓋未足以盡也。然則公之可賀者,在此而不專在於彼。某也敢贅言之?
賀監察禦史姚應隆考績推恩序
禦史姚君應隆監察江西道之三年,塚宰考其績有成,以最上。於是天子進君階文林郎,遂下製封君父坡鄰公如君之階,君母某氏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於是僚友畢賀,謂某尤厚於君,屬之致所以賀之意。
某曰:“應隆之幼而學之也,坡鄰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將不在於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已乎?坡鄰公之教之,而應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將不在於顯揚其所生,以不負其所學已乎?然此亦甚難矣。銖銖而積之,皓首而無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及其富盛之年,以自奮於崇赫之地者幾人?是幾人者之中,方起而躓,半途而廢,垂成而毀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謂之難乎?應隆年二十一而歌《鹿鳴》於鄉,明年,遂舉進士,由郎官陟司天子耳目。謂非富盛之年以自奮於崇赫之地不可也。英聲發於新喻,休光著於沛邑,而風裁振於朝署,三年之間,遂得以成績被天子之寵光於其父母。謂非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閭而顯揚其所生,不可也。坡鄰之所望,應隆之所自期,於今日而兩有不負焉。某也請以是為賀。雖然,君子之成身也,不惟其外,惟其中;其事親也,不惟其文,惟其實。應隆之所以自奮於崇赫之地者,果足以樹身植名而成其身已乎?外焉而已耳。應隆之所以被寵光於其父母者,果足以為顯揚其所生而為事親之實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斯之為中。‘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於親矣。’斯之謂實。應隆內明而外通,動以古之豪傑自標準。其忠孝大節,皆其素所積蓄。雖隱而不揚,其所以成身而事親者自若也。況其外與文者,又兩盡焉,斯其不益足賀乎?”
送紹興佟太守序
成化辛醜,予來京師,居長安西街。久之,文選郎佟公實來與之鄰。其貌頎然以秀,其氣熙然以和,介而不絕物,寬而有分劑。予嚐私語人,以為此真廊廟器也。既而以他事外補,不相見者數年。
弘治癸醜,公為貳守於蘇。蘇大郡,繁而尚侈,機巧而多偽。公至,移侈以樸,消偽以誠。勤於職務,日夜不懈。時予趨京,見蘇之士夫與其民之稱頌之也,於是始知公之不獨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職。
甲寅,移守嘉與。嘉與,財賦之地,民苦於兼並,俗殘於武斷。公大鋤強梗,剪其蕪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見嘉之民歡趨鼓舞,及其士夫之欽崇之也,於是又知公有剛明果決之才,不獨能循循吏事,乃歎其不可測識固如此。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麗不及蘇,而敦樸或過;財賦不若嘉,而淳善則逾。是亦論之通於吳、越之間者。然而邇年以來,習與時異,無蘇之繁麗,而亦或有其糜;無嘉之財賦,而亦或效其強。每與士大夫論,輒歎息興懷,以為安得如昔之化蘇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變嘉民者而變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適以起服來朝。又懼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適以為守。士大夫動容相賀,以為人所祝願,而天必從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公且行,相與舉杯酒為八邑之民慶,又不能無懼也。公本廊廟之器,出居於外者十餘年,其為蘇與嘉,京師之士論既已惜其歸之太徐。其為吾郡,能幾月日?且天子之意,與其福一郡,孰與福天下之大也。雖然,公之去蘇與嘉,亦且數年,德澤之流,今未替也。公雖不久於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則如之何!
送張侯宗魯考最還治紹興序
膠州張侯宗魯之節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寬持而肅行,大獲於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載而績成,是為弘治十三年,將上最天曹。吾父老聞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穀間,送於錢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無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懼且作。父老休矣,吾無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為錢清者乎?昔漢劉公之去吾郡也,吾儕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贈獻。劉公不忍違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錢,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無忘劉公之清德,且以誌吾先民之事劉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儕小人限於法製,既不敢妄有所贈獻,又不獲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懷,其如先民何?”固辭不可,複行數十裏,始去。
三月中旬,侯至於京師,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駕以行。鄉先生之仕於朝者聞之,皆出餞,且邀止之曰:“侯之遠來,亦既勞止。適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觴於從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謝。複止之曰:“侯之勞於吾郡,三年有餘,今者行數千裏,無非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黨不得相與為一日之從容,其如吾民何?”侯謝而起。守仁趨而進曰:“諸先生毋為從者淹,侯之急於行也,守仁則知之矣。”僉曰:“謂何?”曰:“昔者漢郭伋之行部也,與諸童為歸期。及歸而先一日,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曰:‘懼違信於諸兒也。’吾聞侯之來也,鄉父老與侯為歸期矣。而複濡遲於此,以徇一朝之樂,隳其所以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懼,而有不容已於急行也。毋為侯淹!”侯起拜曰:“正學非敢及此,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送方壽卿廣東僉憲序
士大夫之仕於京者,其繁劇難為,惟部屬為甚。而部屬之中,惟刑曹典司獄訟,朝夕恒窘於簿書案牘,口決耳辯,目證心求,身不暫離於公座,而手不停揮於鉛槧,蓋部屬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雲南以職在京幾,廣東以事當權貴,其劇且難,尤有甚於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誌,無愧其職焉。則固有誌者之所願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然而紛揉雜遝之中,又從而拂抑之,牽製之。言未出於口,而辱已加於身;事未解於倒懸,而機已發於陷阱。議者以為處此而能不撓於理法,不罹於禍敗,則天下無複難為之事,是固然矣。然吾以為一有惕於禍敗,則理法未免有時而或撓。苟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羅於禍敗,吾恐聖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訟之大者,莫過於人命;惡之極者,無甚於盜賊。朝廷不忍一民冒極惡之名,而無辜以死也,是俗之論皆然。而壽卿獨以僉事為樂,此其間夫亦容有所未安,是以寧處其簿與淹者,以求免於過慝歟?夫知其不安而不處,過慝之懼而淹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於壽卿之行,請以此為贈。
提牢廳壁題名記
京師,天下獄訟之所歸也。天下之獄分聽於刑部之十三司,而十三司之獄又並係於提牢廳。故提牢廳天下之獄皆在焉。獄之係,歲以萬計。朝則皆自提牢廳而出,以分布於十三司。提牢者目識其狀貌,手披其姓名,口詢耳聽,魚貫而前,自辰及午而始畢。暮自十三司而歸,自未及酉,其勤亦如之。固天下之至繁也。
其間獄之已成者,分為六監。其輕若重而未成者,又自為六監。其桎梏之緩急,局鑰之啟閉,寒暑早夜之異防,饑渴疾病之殊養,其微至於箕帚刀錐,其賤至於滌垢除下,雖各司於六監之吏,而提牢者一不與知,即弊興害作,執法者得以議擬於其後,又天下之至猥也。
獄之重者入於死,其次亦皆徒流。夫以共工之罪惡,而舜姑以流之於幽州。則夫拘係於此,而其情之苟有未得者,又可以輕棄之於死地哉?是以雖其至繁至猥,而其勢有不容於不身親之者,是蓋天下之至重也。
舊製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弘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適來當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平居無恙,一遇紛擾,且支離厭倦,不能酬酢,況茲多病之餘,疲頓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強之日。而每歲決獄,皆以十月下旬,人懷疑懼,多亦變故不測之虞,則又至不可為之時也。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適當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強之日,與其至不可為之時,是亦豈非天下之至難也?
以予之難,不敢忘昔之治於此者,將求私淑之。而廳壁舊無題名,搜諸故牒,則存者僅百一耳。大懼泯沒,使昔人之善惡無所考征,而後來者益以畏難苟且,莫有所觀感,於是乃悉取而書之廳壁。雖其既亡者不可複追,而將來者尚無窮已,則後賢猶將有可別擇以為從違。而其間苟有天下之至拙加予者,亦得以取法明善,而免過愆,將不為無小補。然後知予之所以為此者,固亦推己及物之至情,自有不容於已也矣。弘治庚申十月望。
重修提牢廳司獄司記
弘治庚申七月,重修提牢廳工畢。又兩越月,而司獄司成,於是餘姚王守仁適以次來提督獄事,六監之吏皆來言曰:“惟茲廳若司建自正統,破敝傾圮且二十年。其卑淺隘陋,則草創之製,無尤焉矣。是亦豈惟無以凜觀瞻而嚴法製,將治事者風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於職務之舉而奸細之防哉?然茲部之製,修廢補敗,有主事一人以專其事,又壞不理,吾儕小人,無得而知之者。獨惟拓隘以廣,易朽以堅,則自吾劉公實始有是。吾儕目睹其成,而身享其逸,劉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監之囚,其罪大惡極,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數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獨禁防之不密哉?亦其間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劉公,始出己意,創為木閑,令不苛而密,奸不弭而消,桎梏可馳,縲絏可無,吾儕得以安枕無事,而囚亦或免於法外之誅。則劉公之功,於是為大。小人事微而謀室,無能為也。敢以布於執事,實重圖之。”
於是守仁既無以禦其情,又與劉公為同僚,嫌於私相美譽也,乃謂之曰:“吾為爾記爾所言,書劉公之名姓,使承劉公之後者,益修劉公之職。繼爾輩而居此者,亦無忘劉公之功。則於爾心其亦已矣。”皆應曰:“是小人之願也。”遂記之曰:劉君名璉,字廷美,江西鄱陽人也。由弘治癸醜進士,今為刑部四川司主事雲。弘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黃樓夜濤賦(朱君朝章將複黃樓,為予言其故。夜泊彭城之下,子瞻呼予曰:“吾將與子聽黃樓之夜濤乎?”覺則夢也。感子瞻之事,作《黃樓夜濤賦》。)
子瞻與客宴於黃樓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橫樓,明月未出。乃隱幾而坐,嗒焉以息。忽有大聲起於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倏焉改聽,又似夾河之曲,或隱或隆,若斷若逢,若揖讓而樂進,歙掀舞以相雄。觸孤憤於崖石,駕逸氣於長風。爾乃乍闔複辟,既橫且縱,摐摐渢々,洶洶瀜々,若風雨驟至,林壑崩奔,振長平之屋瓦,舞泰山之喬鬆。咽悲吟於下浦,激高響於遙空。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過於呂梁之東矣。
子瞻曰:“噫嘻異哉!是何聲之壯且悲也?其烏江之兵,散而東下,感帳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聲飲泣,怒戰未已,憤氣決臆,倒戈曳戟,紛紛籍籍,狂奔疾走,呼號相及,而複會於彭城之側者乎?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內,思歸故鄉,千乘萬騎,霧奔雲從,車轍轟霆,旌旗蔽空,擊萬夫之鼓,撞千石之鍾,唱大風之歌,按節翱翔而將返於沛宮者乎?”於是慨然長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啟戶馮欄而望之。則煙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檣泊於洲渚,夜氣起於郊垌,而明月固已出於芒碭之峰矣。
子瞻曰:“噫嘻!予固疑其為濤聲也。夫風水之遭於澒之濱而為是也,茲非南郭子綦之所謂天籟者乎?而其誰倡之乎?其誰和之乎?其誰聽之乎?當其滔天浴日,湮穀崩山,橫奔四潰,茫然東翻,以與吾城之爭於尺寸間也。吾方計窮力屈,氣索神憊,懍孤城之岌岌,覬須臾之未壞,山頹於目懵,霆擊於耳聵,而豈複知所謂天籟者乎?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脫魚腹而出塗泥,乃與二三子徘徊茲樓之上而聽之也。然後見其汪洋涵浴,潏潏汩汩,彭湃掀簸,震**澤渤,籲者為竽,噴者為篪,作止疾徐,鍾磬祝敔,奏文以始,亂武以居,呶者嗃者,囂者嗥者,翕而同者,繹而從者,而啁啁者,而噀噀者,蓋吾俯而聽之,則若奏簫鹹於洞庭,仰而聞焉,又若張鈞天於廣野,是蓋有無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將以寫千古之不平,而用以**吾胸中之壹鬱者乎?而吾亦胡為而不樂也?”
客曰:“子瞻之言過矣。方其奔騰漂**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及其安流順道,風水相激,而為是天籟也,亦有莫之為而為者,而豈水之能為之乎?夫水亦何心之有哉?而子乃欲據其所有者以為歡,而追其既往者以為戚,是豈達人之大觀,將不得為上士之妙識矣。”
子瞻展然而笑曰:“客之言是也。”乃作歌曰:“濤之興兮,吾聞其聲兮。濤之息兮,吾泯其跡兮。吾將乘一氣以遊於鴻蒙兮,夫孰知其所極兮。”弘治甲子七月,書於百步洪之養浩軒。
來雨山雪圖賦
昔年大雪會稽山,我時放跡遊其間。岩岫皆失色,崖壑俱改顏。曆高林兮入深巒,銀幢寶纛森圍圓。長矛利戟白齒齒,駭心栗膽如穿虎豹之重關。澗溪埋沒不可辨,長鬆之杪,修竹之下,時聞寒溜聲潺潺。遝嶂連天,凝華積鉛,嵯峨嶄削,浩**無顛。嶙峋眩耀勢欲倒,溪回路轉,忽然當之,卻立仰視不敢前。嵌竇飛瀑,忽然中瀉,冰磴崚嶒,上通天罅,枯藤古葛倚岩而高扌卦,如瘦蛟老螭之蟠糾,蛻皮換骨而將花。舉手攀援足未定,鱗甲紛紛而亂下。側足登龍虯,傾耳俯聽寒籟之颼颼,陸風蹀躡,直際縹緲,恍惚最高之上頭。乃是仙都玉京,中有上帝遨遊之三十六瑤宮,傍有玉妃舞婆娑十二層之瓊樓,下隔人世知幾許,真境倒照見毛發,凡骨高寒難久留。劃然長嘯,天花墜空,素屏縞障坐不厭,琪林珠樹窺玲瓏。白鹿來飲澗,騎之下千峰。寡猿怨鶴時一叫,彷佛深穀之底呼其侶,蒼茫之外爭行蹙陣排天風。鑒湖萬頃寒濛濛,雙袖拂開湖上雲,照我須眉忽然皓白成衰翁。手掬湖水洗雙眼,回看群山萬朵玉芙蓉。草圍蒲帳青莎蓬,浩歌夜宿湖水東。夢魂情撤不得寐,乾坤俯仰真在冰壺中。幽朔陰岩地,歲暮常多雪,獨無湖山之勝,使我每每對雪長鬱結。朝回策馬入秋台,高堂大壁寒崔嵬,恍然昔日之湖山,雙目驚喜三載又一開。誰能縮地法此景,何來石田畫師,我非爾,胸中胡為亦有此?來君神骨情莫比,此景奇絕酷相似。石田此景非爾不能摸,來君來君非爾不可當此圖。我嚐親遊此景得其趣,為君題詩,非我其誰乎?
詩
○雨霽遊龍山次五鬆韻
晴日須登獨秀台,碧山重疊畫圖開。閑心自與澄江老,逸興離還白發來?潮入海門舟亂發,風臨鬆頂鶴雙回。夜憑虛閣窺星漢,殊覺諸峰近鬥魁。
嚴光亭子勝雲台,雨後高憑遠目開。鄉裏正須吾輩在,湖山不負此公來。江邊秋思丹楓盡,霜外緘書白雁回。幽朔會傳戈甲散,已聞南檄授渠魁。
雪窗閑臥
夢回雙闕曙光浮,懶臥茅齋且自由。巷僻料應無客到,景多唯擬作詩酬。千岩積素供開卷,疊嶂回溪好放舟,破虜玉關真細事,未將吾筆遂輕投。
次韻畢方伯寫懷之作
孔顏心跡皋夔業,落落乾坤無古今。公自平王懷真氣,誰能晚節負初心?獵情老去驚猶在,此樂年來不費尋。矮屋低頭真局促,且從峰頂一高吟。
春晴散步
情晨急雨過林霏,餘點煙稍尚滴衣。隔水霞明桃亂吐,沿溪風暖藥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懶,世事從前且任非。對眼春光唯自領,如誰歌詠月中歸。
又
祗用舞霓裳,岩花自舉觴。古崖鬆半朽,陽穀草長芳。徑竹穿風磴,雲蘿繡石床。孤吟動《梁甫》,何處臥龍岡?次魏
次魏五鬆荷亭晚興
入座鬆陰盡日情,當軒野鶴複時鳴。風光於我能留意,世味酣人未解醒。長擬心神窺物外,休將姓字重鄉評。飛騰豈必皆伊呂,歸去山田亦可耕。
又
醉後飛觴亂擲梭,起從風竹舞婆娑。疏慵已分投箕潁,事業無勞問保阿。碧水層城來鶴駕,紫雲雙闕笑金娥。摶風自有天池翼,莫倚逢蒿斥鵪窠。
次張體仁聊句韻
眼底湖山自一方,晚林雲石坐高涼。閑心最覺身多係,遊興還堪鬢未蒼。樹杪風泉長滴翠,霜前岩菊尚餘芳,秋江畫舫休輕發,忍負良宵鐙燭光。
又
日滄江鷗鷺翔。海內交遊唯酒伴,年來蹤跡半僧房。相過未盡青雲話,無奈官程促去航。
又
青林人靜一燈歸,回首諸天隔翠微。千裏月明京信遠,百年行樂故人稀。已知造物終難定,唯有煙霞或可依。總為迂疏多抵捂,此生何忍便脂韋。
題郭詡濂溪圖
郭生作濂溪像,其類與否吾何從辨之?使無手中一圖,蓋不知其為誰矣。然筆畫老健超然,自不妨為名筆。
郭生揮寫最超群,夢想形容恐未真。霽月光風千古在,當時黃九解傳神。
西湖醉中謾書
湖光瀲灩暗偏好,此語相傳信不誣。景中況有佳賓主,世上更無真畫圖。溪風欲雨吟堤樹,春水新添沒渚蒲。南北雙峰引高興,醉攜青竹不須扶。
文衡堂試事畢書壁
棘闈秋鎖動經旬,事了驚看白發新。造作曾無酣蟻句,支離莫作畫蛇人。寸絲擬得長才補,五色兼愁過眼頻。袖手虛堂聽明發,此中豪傑定誰真。
諸君以予白發之句,試觀予鬢,果見一絲。予作詩實未嚐知也。謾書一絕識之:
忽然相見尚非時,豈亦殷勤效一絲?總使皓然吾不恨,此心還有爾能知。
遊泰山
飛湍下雲窟,千尺瀉高寒。昨向山中見,真如畫裏看。鬆風吹短鬢,霜氣肅群巒。好記相從地,秋深十八盤。
雪岩次蘇穎濱韻
客途亦幽尋,窈窕穿穀底。塵土填胸臆,到此方一洗。仰視劍戟鋒,巑岏顙有泚。俯窺蛟龍窟,匍伏首如稽。絕境固靈秘,茲遊實天啟。梵宇遍岩壑,簷牙相角抵。山僧出延客,經營設酒醴。道引入雲霧,峻陟曆堂陛。石田唯種椒,晚炊仍有米。張燈坐小軒,矮榻便倦體。情遊感疇昔,陳李兩昆弟。侵晨訪舊跡,古碣埋荒薺。
試諸生有作
醉後相看眼倍明,絕憐詩骨逼人情。菁莪見辱真慚我,膠漆常存底用盟。滄海浮雲悲絕域,碧山秋月動新情。憂時謾作中宵坐,共聽蕭蕭落木聲。
再試諸生
草堂深酌坐寒更,蠟炬煙消落降英。旅況最憐文作會,客心聊喜困還亨。春回馬帳慚桃李,花滿田家憶紫荊。世事浮雲堪一笑,百年持此竟何成?
夏日登易氏萬卷樓用唐韻
高樓六月自生寒,遝嶂回峰擁碧蘭。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閑官。幽花傍晚煙初暝,深樹新晴雨未幹。極目海天家萬裏,風塵關塞欲歸難。
再試諸生用唐韻
天涯猶未隔年回,何處嚴光有釣台?樽酒可憐人獨遠,封明舊詩石,春來應自長莓苔。
次韻陸文順僉憲
春王正月十七日,薄暮甚雨雷電風。卷我茅堂豈足念,傷茲歲事難為功。金縢秋日亦已異,魯史冬月將無同。老臣正憂元氣泄,中夜起坐心忡忡。
太子橋
乍寒乍暖早春天,隨意尋芳到水邊。樹裏茅亭藏小景,竹間石溜引情泉。汀花照日猶含雨,岸柳垂陰漸滿川。欲把橋名尋野老,淒涼空說建文年。
與胡少參小集
細雨初晴蠛蜢飛,小亭花竹晚涼微。後期客到停杯久,遠道春來得信稀。翰墨多憑消旅況,道心無賴入禪機。何時喜遂風泉賞,甘作山中一白衣?
再用前韻賦鸚鵡
低垂猶憶隴西飛,金縢長羈念力微。隻為能言離土遠,可憐折翼歎群稀。春林羞比黃鸝巧,晴渚思忘白鳥機。千古正平名正賦,風塵誰與惜毛衣?
送客過二橋
下馬溪邊偶共行,好山當麵正如屏。不緣送客何因到,還喜門人伴獨醒。小洞巧容危膝坐,情泉不厭洗心聽。經過轉眼俱陳跡,多少高崖漫勒銘。
複用杜韻一首
濯纓何處有情流,三月尋幽始得幽。送客正逢催驛騎,笑人且複任沙鷗。崖傍石偃門雙啟,洞口蘿垂箔半鉤。淡我平生無一好,獨於泉石尚多求。
先日與諸友有郊園之約是日因送客後期小詩寫懷。
郊園隔宿有幽期,送客三橋故故遲。樽酒定應須我久,諸君且莫向人疑。同遊更憶春前日,歸醉先拚日暮時。卻笑相望才咫尺,無因走馬送新詩。
自欲探幽肯後期,若為塵事故能遲。緩歸已受山童促,久坐翻令溪鳥疑。竹裏情醅應幾酌,水邊相候定多時。臨風無限停雲思,回首空歌《伐木》詩。
三橋客散赴前期,縱轡還嫌馬足遲。好鳥花間先報語,浮雲山頂尚堪疑。曾傳江閣邀賓句,頗似籬邊送酒時。便與諸公須痛飲,日斜潦倒更題詩。
待諸友不至
花間望眼欲崇朝,何事諸君跡尚遙?自處豈宜同俗駕,相期不獨醉春瓢。忘形爾我雖多缺,義重師生可待招。自是情遊須秉燭,莫將風雨負良宵。
夏日遊陽明小洞天喜諸生偕集偶用唐韻
古洞閑來日日遊,山中宰相勝封侯。絕糧每自嗟尼父,慍見還時有仲由。雲裏高崖微入暑,石間寒溜已含秋。他年故國懷諸友,魂夢還須到水頭。
將歸與諸生別於城南蔡氏樓
天際層樓樹杪開,夕陽下見鳥飛回。城隅碧水光連座,檻外青山翠作堆。頗恨眼前離別近,惟餘他日夢魂來。新詩好記同遊處,長掃溪南舊釣台。
諸門人送至龍裏道中二首
蹊路高低入亂山,諸賢相送愧閑關。溪雲壓帽兼愁重,峰雪吹衣著鬢斑。花燭夜堂還共語,桂枝秋殿聽躋攀。躋攀之說甚陋,聊取其對偶耳。相思不用勤書劄,別後吾言在訂頑。
雪滿山城入暮天,歸心別意兩茫然。及門真愧從陳日,微服還思過宋年。樽酒無因同歲晚,緘書有雁寄春前。莫辭秉燭通宵坐,明日相思隔隴煙。
贈陳宗魯
學文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又如昆侖派,一瀉成大川。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苟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聖賢。學文乃餘事,聊雲子所偏。
醉後歌用燕思亭韻
萬峰攢簇高連天,貴陽久客經徂年。思親謾想斑衣舞,寄籠恨已遲,奮翮雲霄苦不早。緬懷冥寂岩中人,蘿衣佩芙蓉巾。黃精紫芝滿山穀,石不愁倉菌貧。情溪常伴明月夜,小洞自報梅花春。高間豈說商山皓,綽約真如藐姑神。封書遠寄貴陽客,胡不來歸浪相憶?記取青鬆澗底枝,莫學楊花滿阡陌。
題施總兵所翁龍
君不見所翁所畫龍,雖畫兩目不點瞳。曾聞弟子誤落筆,即時雷雨飛騰空。運精入神奪元化,淺夫未識徒驚詫。操舵移山律回陽,世間不獨所翁畫。高堂四壁生風雲,黑雷柴電日晝昏。山崩穀陷屋瓦震,雨聲如瀉長平軍。頭角崢嶸歲千丈,倏忽神靈露幹象。小臣正抱烏號思;一墮胡髯不可上。視久眩定凝心神,生綃漠漠開嶙峋。乃知所翁遺筆跡,當年為寫蒼龍真。隻今旱劇枯原野,萬國蒼生望霑麗。憑誰拈筆點雙睛,一作甘霖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