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陰影崩塌了。
月光之下,這座龐大的血肉之山迅速瓦解,死者們的屍骸失去了支撐,紛紛朝著地麵落去。
在這一刻,這些可悲的儀式犧牲者們似乎終於再一次擁有了自己的神智,但這對於他們來說卻又是無比殘酷的,在那短短的數秒中,他們迅速地認知到了自己的處境,強加於身體與精神上的痛苦,以及那無比模糊卻極其真切的記憶在刹那間摧毀了這些可憐人的意誌。
他們的苦痛並沒能維持太久,犧牲者們在地麵上摔成了一地枯骨,隨後又迅速地匯入了那流淌著的血河中。
一個人影從屍堆中鑽了出來,獵人喘著氣撐起了身體,他的眼睛有些發紅,步履也有一些搖晃。
他沒有去找自己的武器,也沒有去做更多的檢查,在控製住了體內那因為過度充盈而胡亂湧動的血之回響後,便朝著不遠處的地麵狂奔了過去。
原本應該躺在旁邊的白色巨狼已經不見了蹤影,大量的白色雲霧正在附近緩緩飄散,張涼伸手撥開了這些霧氣,扭身鑽入了其中。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那已經滿是破洞的長披風,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那虛弱而脆弱的人影邊上,一把將她從已經失去了腐蝕性,但卻無比冰冷的血窪當中抱了起來。
張涼沒來由的感受到了一絲恐慌,他將阿梅利亞迅速地用披風包裹了起來,帶著她來到了沒有被血汙波及的廢墟後,讓這些碎石擋住了吹來的寒風。
在這整個過程中,阿梅利亞根本沒有半點動靜,她似乎還有呼吸,但卻非常的微弱,張涼伸手幫她擦去了半張臉上的血汙,在這暗淡的天光下,原本皮膚就非常白皙的她現在臉上已經沒有半點血色了,簡直就像是一張白紙,給人以一種極其病態、虛弱的美感。
張涼叫了兩聲她的名字,阿梅利亞似乎能夠聽見他的聲音,但卻隻能非常含混地嗚咽了兩聲,她似乎是有些冷,整個人蜷縮著,或許是出於本能,她朝著獵人的懷中微微靠了一下。
她身上的衣物本就已經所剩無幾了,哪怕現在被披風裹著,也仍然有一些惹眼,張涼不敢多看,但無意間視線卻劃過了她的脖子。
他終於知道了那種恐慌的情緒到底源自何處了。
張涼驚訝的發現,阿梅利亞身上的獸化痕跡並沒有完全褪去,就在她的脖子上,殘存著不少的白色獸化毛發,其中一些甚至蔓延到了她的頸後,這些白色的絨毛看上去並沒有多嚇人,但卻讓張涼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張?”
就在張涼有些手足無措的時候,阿梅利亞卻突然說話了,張涼扭過頭,發現她已經睜開了眼睛,雙眼卻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有些無神地望著前方。
“結束了嗎?”,她輕聲問道。
獵人輕輕地應了一聲,他側過身,將另外一邊出來的寒風擋住,盡可能地讓阿梅利亞舒服一些。
伴隨著阿梅利亞的蘇醒,對血之回響無比敏感的張涼已經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的異常了。
阿梅利亞身上的能量已經接近枯竭,張涼甚至覺得她能夠說話都算是一件奇跡。
“我的吊墜掉了……能幫我拿回來嗎?”
阿梅利亞輕聲說著,至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向其它的方向,張涼伸手在那雙眼睛麵前晃動了兩下,然而阿梅利亞卻沒有半分反應。
“好,我幫你找回來。”,他輕聲回應著,再一次幫阿梅利亞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隨後便讓她靠在了一截斷牆上,自己則起身衝向了她之前所在的那一片空地。
在知覺的幫助下,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個被遺落在血窪當中的金色掛墜,他連忙將這掛墜拾起,但將這金色掛墜拿在手中後,張涼才發現那精致的金屬外殼居然已經打開了,顯然上麵的扣鎖已經損壞了。
蓋子朝著一旁翻開,張涼看見了那藏在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塊暗金色的寶石,準確來說,是一塊神血寶石,它在月光下反射著奇異的光輝,但在它的上麵,卻有著一塊顯眼的傷痕,仿佛有什麽力量從它的內部爆發了出來,因此從內而外地破壞了這塊堅硬的神血寶石的結構。
張涼知道,這個吊墜恐怕已經失去了它本該有的作用,其中鑲嵌的這塊神血寶石已經完全損壞了……他停頓了一秒,隨後便扣上了掛墜的蓋子,勉強扣上了那個幾乎脫落的鎖扣,帶著它趕回了阿梅利亞的身旁。
阿梅利亞的雙眼仍然沒有半分神采,她發抖的厲害,在張涼回到自己身邊後才稍微有所好轉。
她從披風中伸出手來,從張涼那裏接過了自己的掛墜,在這整一個過程中,張涼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臉上,但阿梅利亞在接過那掛墜後卻表現得相當自然,根本沒有半點的異常。
張涼看見,她的手腕和小臂上也有不少的獸化毛發,其中一部分已經長到了她的手背上,最讓他驚恐的是,這種過程居然還在不斷的延續。
她在獸化。
“謝謝……”,阿梅利亞露出了一個笑容,而獵人則在她的身旁靠了下來,像之前那樣幫她擋住了寒風。
“它是一塊寶石,外地的商客們喜歡叫它們神血寶石。”
阿梅利亞閉上了自己那失去了視力的雙眼,對著張涼說道:“你曾經和我討論過神的問題,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了。”
“它們是一些遠高於我們的存在,冰冷而智慧。”
“所謂神血,不一定是真正的神明的血液,更有可能是借由人、甚至動物培養出來的血液……我們的體內本就流淌著它們的血。”
阿梅利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觸及到那些白色的毛發時,她的手臂微微一顫,但隨即又恢複了正常:“很長一段時間,教會將野獸作為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勞倫斯先生認為獸性不該是我們的敵人,因為它本就與我們一體。”
“所以我們立下了誓約……與自己體內的獸性做了一個約定。”
阿梅利亞笑著,那白色的毛發已經攀上了她的麵頰:“這裏的寶石,是由他們的鮮血凝成的,是人性與獸性的結合體,也是能夠讓我找回自己的關鍵,但我現在已經不再需要它了。”
她用力地喘了兩口氣,呼吸對於她來說已經變得有些困難了,那躺在她手中的掛墜跌落在地,裏麵碎裂的寶石滾落了出來,阿梅利亞本能地抓住了張涼的手,她的掌心正在反常地變熱。
“張,這裏受了詛咒……你不該繼續留在這裏。”
阿梅利亞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她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被獵人拽到了身前,後腦一陣悶痛,便軟倒在了獵人的身上。
那獸化並沒有隨著她的昏迷而停止,張涼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頭,伸手將藏在衣袋最深處的那支采血瓶取了出來。
淡藍色的特殊血液在容器中晃動著,他將阿梅利亞扶了起來,把她的手臂從披風之下取出。
“我也不想留在這裏。”,獵人穩住了手腕,毅然決然地將針頭刺入了她的手臂:“但我現在還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