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奸詐的笑容就這樣定格在了帕奇的臉上,他那碩大的腦袋本來正在一左一右地搖晃,這一下也是直接停在了原地,連帶著他腦門之上的反光也定格了下來。
這使得它看上去非常像一顆巨大的燈泡。
但張涼對眼前的這一切並不在意,獵人手槍仍然頂在帕奇的腦門上,視線始終鎖在對方的臉上,手指穩穩地搭在手槍的扳機之上,仿佛下一秒,便要用水銀子彈來為眼前這位“親切的朋友”開個瓢。
“等一下,朋友,請等一下。”
帕奇似乎是在討饒,從他的表情上來看,這個奇怪的男人好像是在一瞬間就服軟了,但張涼卻分明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股濃重的戲謔意味。
張涼不為所動手掌微微發力,頂著帕奇腦門的手槍向前一推。
“你不能這樣,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欠了我的人情。”,帕奇仍然是那副表情,他看上去像是在盡力地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但無論如何張涼現在都不可能相信他,他隻是冷眼看著這個藏在門後的家夥,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
帕奇見張涼對自己的說辭沒有任何反應,也有些惱怒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但不過兩秒鍾就又平靜了下來,他的臉上再一次地出現了那種似笑非笑的奸詐表情,他用自己那刺耳的聲音說道:“你摸摸你的口袋,看一下裏麵……我知道你一定帶著那塊石頭,否則哪怕我說了話,亞彌達拉也一定不會饒了你。”
“石頭?”
張涼沒有回應,他皺了皺眉,將手中的教會長劍放在了一旁,隨後探向了自己的衣袋。
在帕奇提到那塊“石頭”的時候,他便聯想到了自己在離開禁忌森林的時候,那個已經神智混亂的老婦人交給自己的奇怪石頭,而當他真的將手伸入裝著那怪異卵石的口袋中的時候,摸到的卻是一手的細碎粉末。
他迅速地將那些粉末摸了出來,視線迅速一掃。
不知在什麽時候,那塊非常堅硬的,如同某種生物組織結石的石頭居然徹底地變成了一口袋的粉末,除了一些細小的石頭顆粒之外,張涼就再也沒辦法找到更多的能夠證明它原本是一塊石頭的證據了。
“對,就是它。”,帕奇似乎根本不用看張涼的動作,也不用真的看見張涼取出來的那些石粉,便直接開口說道:“你的運氣很不錯,能夠找到這些東西的人可不多了……”
張涼開口問道:“它們代表什麽?”
“代表什麽?”
帕奇怪笑了一聲:“代表了神的遺骸,也是與高位精神相連接的鑰匙。”,說到這裏,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聲音突然變得尖利起來:“怎麽,你不知道?”
張涼的眉毛挑了挑,眼前這個家夥似乎不僅僅是神經質這麽簡單,他現在給張涼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情緒激動且有潛在的歇斯底裏症的患者,溝通起來頗為困難。
不過,張涼從帕奇前邊說的一些話來判斷,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推斷恐怕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曼西斯學派或許確確實實是拜倫維斯的叛徒,並且在對於學識的研究層麵走上了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但這樣的研究卻也讓他們有了一些不同於拜倫維斯、不同於威廉大師研究成果的新發現。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張涼直截了當地問道:“解釋一下,這個地方是怎麽回事?盡量少說廢話,我的時間有限。”
“那你留在這裏,就不用顧忌時間的問題了。”
帕奇用一種極具蠱惑意味的語氣說道:“在這裏,你會擁有與神對話的機會,而時間對於你來說,也不過是一串無聊的數字而已,因為這裏不是時間之神能夠管束的地域。”
“與神對話?”,張涼冷笑道:“變成那些人不像人,蝸牛不像蝸牛的怪物?”
房門突然震顫了一下,似乎是因藏在門後的帕奇非常憤怒地用手砸了一下房門,聽上去力氣頗大,但張涼持槍的手卻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他怒斥道:“怪物?你和那些愚蠢的蟲子一樣,總以為人這個詞匯多麽的高貴,以為自己的觀念和價值高於一切?”
“連身軀的束縛都無法脫離,到最後也就隻能變成漫無目的野獸。”
他惡狠狠地咒罵著,又或者說是詛咒著,那顆碩大腦袋上的眼睛不斷地審視著張涼,但就在這時,張涼卻發現帕奇的眼神出現了某些微妙的變化,驚奇與訝異在一瞬間居然替代了他雙眼之中的不屑與鄙視,然而這種變化卻也隻持續了不到一秒,隨後便又恢複了原樣。
“那個房間的主人,他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回到了這裏,住了一會兒……但沒有人能夠幫他,他的地位,他的那些努力都幫不了他,而我就親眼看著。”
帕奇開始回答張涼之前提出的那些疑問:“那可真奇怪,他親手毀掉了拜倫維斯,背叛了自己的老師,引導我們所有人將重心從眼睛轉移到血液上,但最後,他自己卻害怕了……嘿,我甚至都記得他離開時候的表情,那個時候的他可比任何一個時候更像一個真正的人。”
“勞倫斯?”
“對,就是這個名字。”,帕奇變得愉快了起來:“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了。”
張涼偏了偏頭,又問道:“那麽這個地方,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
聽了這個提問,帕奇連忙搖起頭來:“不不不,這可不是,這裏有著它自己的主人,那位大主教也不過是接受了邀請,來這裏做做客而已,他並不承認我們的成果,認為這些脫離肉體脫離實際的作為是無用的。”
張涼在心底裏默默地重複著這個男人的話,他漸漸得出了一些讓他感到頗為震驚的結論,於是他又提出了一個長久以來無比困擾他的問題。
“是什麽讓勞倫斯背叛了拜倫維斯?”
帕奇支支吾吾了兩下,看上去他有些猶豫:“噢,噢……這個,我不該去談論這個。”
張涼伸出手,捏住了自己之前放下的教會長劍,抬手將劍尖頂在了門上,口中試探性地吐出了一個名詞。
“漁村?”
在他曾經的噩夢當中,不止一次出現了有關於某個破舊小漁村的破碎片段,他甚至還夢見過學者與獵人們組成的隊伍朝著某個目的地不斷接近,並且與那些半人半魚的怪物展開廝殺的畫麵,在那些夢境片段中,傑爾曼等獵人以及勞倫斯的麵容都清晰可見,但他卻始終不知道那樣一次行動到底帶來了怎樣的後續發展。
張涼注意到,他說出這個詞語後,帕奇的麵色出現了劇烈的變化,明明他還處於槍彈的威脅之下,卻直接地拒絕了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這個光頭男子麵容嚴峻地抿著嘴,看上去他根本不想對此透露半點信息。
看著對方的表情,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意和詭異的衝動卻突然從他的心底裏衝出,以驚人的速度和無法控製的力度占據了張涼的大腦,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內心當中也是瞬間對眼前這人充滿了濃烈的惡感,一直搭在扳機上的手指便要直接扣下。
槍聲在黑暗當中響起,引起了陣陣回聲,但獵人手中的槍卻是垂了下來,他本能地偏頭,右側臉火辣辣的疼,鮮血緩緩流下,而在他的左側牆壁上,則多出了一個彈孔,一顆變形扭曲的水銀子彈就嵌在那牆壁之上。
玻璃窗後的帕奇如蒙大赦,他在一瞬間就消失了,顯然已經溜到了不知哪裏,張涼也懶得再去理會他,直接轉向了那子彈射來的方向,準備應對那個從黑暗中發動槍擊的敵人。
然而讓他所沒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秒,有什麽東西從黑暗之中拋了出來,那事物在地麵上摔了兩下,而後便順著地麵滑到了張涼的麵前——那是一把老舊,而且還在冒煙的獵人手槍,顯然剛剛開火的就是這把槍械。
緊接著,他便看見了那個開槍的人。
張涼首先看見的是一個高聳的六邊形鐵籠,隨後才看見了將這鐵籠作為帽子戴著的那個人,這人正穿著與那些水銀學士們相似的製服,背著雙手,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走來,身上根本沒有攜帶任何的武器。
他還為看見這人的麵孔,但卻已經聽見了那個讓人生厭的,有些陰柔又有些病態的嗓音:“槍械真是個難以使用的粗鄙用品,原諒我用這種方式打斷你們的談話……畢竟你隻算是這裏的客人。”
按照拜倫維斯學院製服樣式改造而來的長袍拖在地上,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聲響,這人的麵容在燈光下顯露出來,張涼再一次看見了那張無比陰沉的消瘦麵龐。
米寇拉什,這個張涼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的古怪學者慢慢地從陰影當中走來,不過這一次,在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的癲狂。
而是一種沉重的緬懷。
……
許久未見的3000字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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