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鬆開了自己的雙手,慢慢地從獵人的身旁退開。

 直到這時,張涼終於認出了自己所在的這個空間。

 “這裏是……”

 “這是你的夢境,獵人。”

 人偶伸出手扶住了站立有些不穩的張涼,而張涼的眼睛則分秒不離人偶的麵龐。

 他看見,人偶在笑,並不是很誇張的那種笑容,而是一種含蓄而又有禮的抿嘴笑,這是她目前的真正情緒。

 張涼站穩了腳步,再一次地,他看見了那灰暗的天光,這是那個與獵人夢境極其相似,但卻又截然不同的空間。

 思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有關於那墓碑以及人偶異常表現的一些畫麵在腦海中逐一浮現,他不由自主地退開了半米,打量人偶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審慎和懷疑。

 他知道,自己這個樣子挺無恥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低劣。

 他能夠感受到那深藏於人偶體內的情緒,那種無比真實,且與人類沒有太大差異的喜悅,包括她給自己的那個擁抱……張涼甚至能夠從中感受到溫度,那是屬於人類懷抱的溫度。

 但他卻也清楚,人偶與人類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這個時候他終於意識到,在他的潛意識中,人偶距離真正的人還有著一定的差異,而正是這差異,使得他現在居然沒有辦法向對方表達任何的問候。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看著人偶,發現她臉上的微笑並未消失,看上去仍然溫和可人,但她的那雙眼睛,卻與平時完全不同了。

 在過去,無論何時,人偶的眼神都是平靜得沒有半分波動的,盡管她對自己無比的尊重,但實際上,她看待自己與看待那些花草、墓碑、信使的目光是一模一樣的,根本不會有哪怕一丁點的差別。

 但現在,張涼發現自己居然能夠在她的雙眼之中捕捉到一種強有力的力量,那目光看似平靜,卻無比地鋒利,有那麽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直到他眨了兩下眼,才發現事實就是如此。

 幸運的是,人偶的聲音仍然是無比溫柔的,那如和睦微風般的嗓音說道:“獵人,你忘了?這是你的夢境。”

 “這裏?”

 張涼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抓一縷從自己麵前飄過的雲霧,但這有如實質的迷霧卻如遊動的魚一般從他的手指尖溜走了。

 “我不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裏是夢境,這裏也是,這算什麽?夢中夢?”

 張涼有些混亂,他嚐試著在自己的大腦裏將這一切理清楚,但是一些隱隱中的不祥預感和糟糕猜測卻讓他的判斷變得毫無邏輯,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合乎邏輯的推理,也會在下一秒被另一個可能性推翻。

 “獵人,你將夢境看作了什麽?”

 一個頗為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張涼悚然抬頭,卻與人偶來了一個對視,顯然,能夠說出這句話的隻有她了。

 似乎是不想給張涼留任何的思考餘地,人偶突然朝著他踏出了一步,她收起了自己臉上的笑容,嘴唇微微抿著,而後,她又朝著麵前的獵人走近了一步。

 這個無比反常,而且極具侵略性的動作使得張涼寒毛倒豎,他本能地將手探向背後,卻沒有摸到任何的武器,甚至連他之前特意換上的亞楠獵人衣裝上的綁帶也沒有摸到。

 這個時候,張涼才驚奇地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短袖,休閑裝。

 這是他在學校宿舍裏經常會穿的一套衣服,勝在輕便舒服,但是現在,這樣的一套衣服卻讓他整個人都顫栗了。

 “說說吧,獵人,你覺得夢境究竟是什麽?”,人偶,或者仍然將她稱為人偶吧……她在與獵人的對話之中首次占據了主導、主動的地位,而麵對詢問的張涼反而無法冷靜地回答她的問題。

 “夢境隻是你們賦予它的名字而已……你們認為它與睡眠相關,因此用了這種其實並不怎麽準確的稱呼。”

 此時的人偶與以往已經完全不同了,她比她過去的任何一刻都要像一個活人,但這種變化卻讓已經經曆過無數次獵殺的張涼感到手足無措。

 隨著人偶的逼近,張涼本能地朝後退去,一股極其明顯且無比真切的危機感幾乎讓他產生了要動手的衝動。

 “你是誰?”

 他咬牙站定了腳步,後麵已經是金屬圍欄了,退無可退。

 “我誰也不是。”,人偶在獵人約莫半米外的地方停了下來,那鋒利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點:“我始終是你的仆人,你的夢境的仆人。”

 “無論是她,還是我……我們都是存在的,但卻並不衝突,就像你能夠看見的那些圖案,我們都是那些線條的一部分,當我們都存在,圖案也才真正的存在。”

 張涼問道:“所以,在那個夢境中發生的一切,你也都知道?”

 “我知道不是因為我看到了,而是因為那是你所經曆的……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了解。”

 人偶解釋著:“你在向真實靠近,獵人,你一直在向真實靠近,隻不過你始終無法找到真實與虛假之間的界線而已。”

 “你是想告訴我,隻有現在的這個地方才是真實的?”

 人偶輕輕地搖頭:“這需要你自己去弄清楚。”

 “我並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張涼站直了身體,手指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相信你。”

 “真相藏在月亮之後。”

 那張柔美的麵龐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你不是一直就很清楚麽?當遮蓋真相的事物消失,你距離真實自然也就更近一步了。”

 她緊盯著張涼,看見他堅定地搖頭,便說道:“我在你的記憶中找到了一個詞語,叫‘既定事實’,你所麵對的一切,那些纏繞著你的謎題,最終都一定會得到解決。”

 “如果我不這麽做呢?”

 張涼突然不再緊張了,他迎著人偶的視線上前了一步:“你既然能夠知道我的想法,那你覺得我會因為自己所謂的真實,去做那些……事情?”

 “聽著,老子不想對那隻蜘蛛動手,也不想揭穿什麽月亮的騙局,所有人都清楚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麽,我可不是一個上進的人,TM的從我識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休想將什麽狗屁真實、使命和任務強加在我的身上。”

 話音未落,張涼隻覺得眼前光影一閃,一股力量死死地將他的脖子禁錮了起來,那是一隻他無比熟悉的手,他能夠感受到上麵殘留的,擁抱自己的時候縮遺留的溫度。

 或許是因為剛剛的動作幅度比較大,人偶的頭飾脫落了下來,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她那束起來的銀色頭發在寒風中微微晃動,麵容之上剩下的隻有冰冷。

 張涼突然醒悟了過來,他想起,自己在曾經的一些夢境中曾經看見過類似的表情,隻不過那張臉的主人雖然與人偶幾乎一致,但卻從未穿過這樣的衣裝……隻有那帶著該隱赫斯特貴族風格的衣裝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神情。

 “呃……呃。”

 他想要再說些什麽,但身上的力氣仿佛已經被抽空了,又或者是屬於獵人的那些能力此時全都消失了,總之他根本沒有辦法從這逐漸降臨的窒息與束縛之中掙脫,隻能徒勞地去掰那掐著自己脖子的手掌。

 “怎麽,你想起來了?”,她冷笑著:“小獵人,盡管機會不會太多,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禮儀有的時候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與你的前輩對話的時候。”

 張涼瞪著眼,視線緊鎖在麵前人偶,或者說女子的眼瞳上。

 一陣悶痛從張涼的腹部傳向他的四肢,這讓他徹底地失去了最後的反抗之力,女子鬆開手,任由已經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張涼摔倒在地,而後她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朝著道路的盡頭拖去。

 在那裏,是一段略有破損的圍欄,在那缺口之外,則是被迷霧所填滿的深淵了。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下次回來,可別把怒氣撒在那個傻娃娃的身上。”,說罷,她右手一甩,居然將張涼直接拋向了那深淵之中。

 迷霧在刹那之間便將獵人的身影吞沒,女子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屬於人偶的,帶著人造關節的手掌,輕輕一笑,轉身朝著木屋的方向走去。

 “老師,你還真是……又找了一個好學生啊。”

 ……

 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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