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舊神之血!

 這句曾經由眼前的老人所提出的語句,此時終於再一次地在拜倫維斯之內響起。

 然而說出它的,卻已經不再是威廉的那些學生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涼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學者,也不是亞楠人,一段時間之前就連“獵人”這個身份也用得擔驚受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句子。

 尤其是當著提出它的人的麵。

 捫心自問,張涼並不覺得自己會對威廉大師的所作所為感到敬佩,就他在以往生活中所接受的價值觀來判斷,亞楠的一切都是扭曲的,這自然也包括了拜倫維斯。

 說得稍微武斷一點,張涼甚至可以“斷定”,拜倫維斯根本就是這“扭曲”的起源,但不知為何,在麵對這位本應該被冠以“罪大惡極”甚至“喪心病狂”名號的學院長時,張涼卻本能地產生了一種敬畏。

 瘋子或許還不足為懼,但聰明的瘋子便已經值得警惕了,而聰明且擁有理智的瘋子,其本身便擁有資格成為恐懼的源泉。

 張涼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上去距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的老人,心中有些猶疑,如果不是他的樣貌、打扮與他記憶之中的威廉沒有半分差異,張涼甚至會懷疑眼前這人的身份。

 “啊……啊……”

 威廉突然發出了極其微弱的聲響,他的嘴巴似乎稍微張了張,但那聲音卻著實輕微,仿佛他已經許久沒有使用過自己的聲帶了。

 張涼迫切地想要聽威廉說些什麽,然而他足足等了三十多秒,除了最開始的喘氣聲外,威廉就再也無法說出任何的東西了,這讓張涼有些不知所措,就在他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給威廉來一個“友好”的搜身時,那虛弱而蒼老的聲音終於再一次鑽進了他的耳中。

 “嗯……你不是我的學生。”

 威廉的肉眼早就已經沒了用處,但他仍然精準地說出了張涼的身份:“是獵人,嗯……是獵人。”

 “這就對了。”

 威廉自顧自地說道,他那滿是皺紋的臉突然浮現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後,便將本已微微抬起的身軀重新靠在了椅背上,重新地將自己的麵孔對準了星空。

 “那個信使,是你的吧?”

 張涼稍稍後退了一步,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撘在了獵人手槍上,他突然覺得威廉還不如別說話,他這樣一開口,自己居然產生了“幹脆直接結束他的生命”的想法。

 “那是我的仆人。”,威廉回答道:“我很慶幸,你沒有隨意地破壞那寶貴的平衡,否則就隻能重來一次了。”

 “什麽?”,張涼沒能反應過來。

 威廉艱難地動了動手中的金屬權杖,自顧自地說:“多麽完美的空間,純淨的智慧與知識,然而它在包含了一個奇怪的元素後卻又難得地保持了完整,使人稱奇。”

 獵人看著眼前的威廉,思考了幾秒後再一次提問:“所以控製了這一切的並不是你,而是你的學生羅姆,對麽?”

 “羅姆……羅姆。”

 威廉大師終於關注起了張涼的話語內容,他重複著這個名字,數次之後,才終於反應了過來:“啊,那是她的名字……但那也已經不再是她了,而是一個充滿了奧妙的時間開關,那個連接著虛空與宇宙,能夠看見時間的線的蜘蛛。”

 張涼感覺自己的火氣正在往上湧,威廉的精神狀態簡直堪憂,盡管他能夠說話,能夠與自己交流,但他的關注點和用詞卻總是非常的奇怪,一句話恐怕能夠拆成五六句甚至更多來進行判斷。

 “你讓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張涼觀察著四周,卻沒能找到更多值得自己注意的東西,這所謂的觀測台,根本就是一個空****的露台,不過它實在是太突出了一些,從這個長度來看,隻要自己走到盡頭,就能夠直接跳到觀月湖裏麵去了。

 威廉沉默了,他不再繼續“觀察”天空,而是將正臉轉向了張涼:“月亮被束縛了太久,時間也停止了太久,它那半成品的身軀已經走到了盡頭,也該讓一切繼續發生了。”

 話音剛落,張涼卻捕捉到了一絲能量的波動,那能量就如同海潮一樣,從觀月湖的中央朝著自己的方向**來,他本能地想要躲避,但那波動的行進速度卻過於驚人,隻一瞬,便已經從他的身上略過,緊接著又直直地掃過了連接著觀測台的樓房。

 他不禁望向了大廳的方向,這讓他看見了相當怪異,甚至可以說是極具藝術美感的一幕。

 在波動掃過之後,那所有曾經被凝固在時間之中的事物也都開始了緩慢的移動,那些反射著光芒的玻璃碎片在半空之中旋轉,下降,整個過程無比的遲緩,但它們確確實實已經在移動了,就連大廳之中的三名學者,此時也都有了變化。

 威廉並未去看身後的變化,他搖了搖頭,對著眼前的外鄉獵人說道:“你來這裏,是想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答案在你自己的大腦裏,年輕人。”

 威廉顫悠悠地將手中的權杖指向了那輪慘白的月亮:“你要的答案就在湖中,親自下去看看就可以了。”

 “結束它的生命吧,已經到時候了,所有的一切也都該繼續向前。”,威廉朝著張涼說出了自己那冰冷的請求,又或者說是命令。

 “下去吧……哪怕你仍然不清楚那答案,它也會告訴你的。”

 威廉已經有些聲嘶力竭了,這樣的幾句話已經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喘起氣來,他的話語與請求都是那麽的怪異,這甚至讓張涼感到有些厭惡,畢竟從之前的種種跡象來看,自願接受實驗的羅姆已然犧牲了自己的一切,而支撐她行動的很可能隻是對自己老師,也就是威廉的一絲微妙情感……又或者隻是忠誠。

 但現在,她,或者說它所可能麵臨的命運,卻從這個羅姆無比敬重的老人的口中傳出,這實在是讓張涼有些心寒。

 他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少有的,他產生了直接的逃避心理,病態的空氣已經完全充滿了這一片空間,然而一種冥冥之中的直覺與判斷,卻又推動著他去相信、認可威廉大師的話語。

 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個問題。

 “能否告訴我,你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與它們建立聯係。”

 威廉急促地喘著氣,他艱難地說道:“我們的世界過於狹小,眼界也同樣卑微……如螻蟻一般掙紮、呼吸,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與那些生活在我們之上的存在對話。”

 “那你成功了嗎?”

 聽了張涼的問題,威廉突然露出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微笑,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平和了下去,此時的他像極了當年那個睿智而冷靜的學院長。

 他狡獪地笑著:“或許吧。”

 此時,大廳之中的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張涼看見由莉亞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觀測台的大門口,當下便不再猶豫,順著威廉剛剛指的方向快步跑去。

 觀月湖的冰冷溫度讓他有些打顫,他並不信任威廉給自己的指引,而之前落水的經曆也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然而,當他來到平台的邊緣時,一種已經完全印刻在血液之中的熟悉感卻促使著他朝前邁出了一步。

 “給我回來!”,由莉亞的嗬斥傳來,張涼甚至還聽見了星光劃過空氣時的奇異聲響,但此時的 他對此已經毫不關心了,他一咬牙,便徹底地從觀測台上躍出,整個人朝著湖麵栽去。

 從湖麵之下傳來的冰冷溫度再一次將他包裹了起來,但這一次顯然與之前的落水經曆有著巨大的差別,下落之中,張涼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如同落入夢境時的下落感,他甚至沒有感受到“水”的存在,仿佛它們隻是某種氣體,某種……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