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縈繞著獵人的身軀,張涼的眼睛緊閉著,盡管湖水溫度極低,但他卻像是落入了某個溫柔的懷抱或搖籃之中,重力與引力似乎也被無效化了。

 獵人的身軀並未向下沉去,而是如同那漂浮在水麵上的不知名花簇一般緩緩浮起,當張涼被那“力量”托到了水麵上時,湖水拍打在他的麵頰與耳邊,傳入耳中的卻並非水聲,而是一段斷斷續續的人聲。

 就像是一位女性正在向他敘說著什麽……

 “過去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思考我們和神明之間的關係。”

 “一如老師所說的,人類與舊神之血之間的關係,或許我們本身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載體,但舊神之血的確成為了我們與神明們的紐帶……臍帶將那些古老的神祇們與宇宙之中的奧秘和力量連接在了一起,而我們與神明之間也需要建立鏈接。”

 “血液並非正道,或許是因為勞倫斯,又或者是出於老師本身的直覺和判斷,您不想將拜倫維斯的未來和人類的進化寄托在那些血液之上,這和您一直以來教導我們的那些思想和理論是一致的,它們隻是某種強大的外物,不足以也不應該成為左右吾等真理探求者們的力量。”

 “請原諒我的胡言亂語,我體內的血液在變化,心跳也在變化,我已經幾乎沒法看見東西了,幸運的是我還能感受到思維和大腦,所以我決定最後再對您進行一次對話,既然神明們有著奇特的威能,那想必,在我成為它們的一員後,這些話語也能夠傳達到您的耳中。”

 “規則與規律是我一直以來都在向往的目標,此時,我與它們無比地接近了,簡直就在身前,但我沒辦法靠過去觀察觸碰它,隻能繼續等待身體的變化,那樣會讓我與它們更加接近。”

 “或許,我的心智和意誌還不足以承擔老師您賦予我的責任和重擔,因為我又感到害怕了,我不知道自己寫下來的這些東西是否還能夠被您讀懂,它們一定醜陋極了……您一直在追求神明一般的思維與高度,並與它們的世界相鏈接,而現在,您的學生——我,正在替您邁出這一步。”

 “但是我感到害怕了。”

 “我正在失去我的形體,失去我身為人類的軀體,甚至……連我思考這些事情的方式也變得奇怪起來,‘我’可能終將徹底的消失,取而代之的不過是‘我的思維’而已,它不再屬於一個人類,而屬於一個幼小的,甚至失敗的新生神祇。”

 “但這如果是您想要的,我便樂意去做。”

 “我現在能夠看見時間了,它就像一截聽從我思維的命令的琴弦,我能夠控製它,但我也失去它了。”

 “別了,我的老師,我將與清澈的觀月湖同在,我將永遠陪伴在您和拜倫維斯的身旁,一如您永遠陪伴著知識與真理。”

 ……

 那無比溫柔,但卻又極其虛弱的女性嗓音在張涼的大腦之中掀起了陣陣回響,終於,他從那飄**不定的狀態之中驚醒了過來,然而睜開眼睛的他卻並不能立即地坐起身來,不是因為身體的虛弱,而是因為他的四肢和腰部,似乎都被什麽東西固定住了,現在他,簡直就像是一條被釘子釘死在案板上的魚。

 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將沉積在胸口的,帶著湖水冰冷氣息的空氣吐掉,此時,他終於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

 現在的他正躺在某個建築的裏麵,光線的來源是掛在牆壁上的一盞提燈,但光線已經有些黯淡了,提燈之中的光芒在黑暗之中不斷地搖晃,就像是在寒風之中發抖的燭火,那光芒勉強照亮了掛在牆壁上的一些器具。

 這些器具,或者說工具或多或少都和手術相關,當然這隻是其中比較精巧的一部分,在提燈前麵的木頭架子上,則還有著一些足以讓人心跳加速的可怕工具,那些早被清洗幹淨的刀鋸和袖珍的斧頭上閃爍著寒光,張涼無法在這些工具上看見任何的血汙痕跡,但這卻更加讓他感到不安。

 “噢?你在擔心什麽?”

 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了過來,張涼這才注意到,在那有月光透進來的窗邊上,居然正依靠著一個人影,出乎他的預料,此時的尤瑟娜爾並沒有像她每次露麵時的那樣束著頭發,而是任由自己的長發披散下來,恰好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這樣的她看起來倒是真的與尤瑟夫卡有些不同了,但現在張涼實在是無法用欣賞或者帶著審美意味的目光去打量尤瑟娜爾,在他的心裏,這個“女瘋子”不管是披著頭發還是束著頭發,區別都不是太大。

 他更想知道這家夥把自己踹下湖後又帶到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整個過程簡直就像一名屠夫將待宰的牲畜洗淨然後開刀。

 留給張涼思考的時間不多了,他看見尤瑟娜爾離開了那窗戶,踏著輕快的步伐朝自己走了過來,那張本應該讓人賞心悅目的麵容現在被陰影籠罩著,這讓他聯想到了曾經看過的一些影片中的幽靈和鬼魂。

 “放心好了,這隻是一些保險措施。”,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搭在了張涼的胸口,用力地按了兩下,那看似纖細的手臂中所蘊含的力量使得張涼忍不住又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對張涼的反應頗為滿意,尤瑟娜爾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將牆壁上的那提燈拿了過來,放在了張涼所躺的手術床的邊上。

 “這場景,是不是有點熟悉?”

 她的語氣非常地輕鬆愉快,臉上也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她走出兩步,將一張椅子拖了過來,張涼注意到,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稍微有些吃力,這才想起,這個女人在與吉爾伯特的正麵衝突中丟失了一條手臂。

 一想到這件事情,他的心情便又凝重了兩分,無論是之前他親眼所見的,還是後來他所了解到的……從種種跡象來看,這位聖詩班的女成員都不怎麽正常,絕對是一個他應該提防,甚至應該在條件允許時直接進行攻擊的對象。

 “那麽……許久不見了,獵人先生,看起來那些湖水已經讓你冷靜下來了。”

 尤瑟娜爾坐在了那椅子上,不緊不慢地對張涼說道:“想必你已經從我親愛的姐姐那裏知道了我的名字……請你不要掙紮,這些措施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都有好處。”

 她的目光在張涼的手腕上一掃而過,隨後她繼續道:“你的出現,讓我之前的實驗不得不中止,那些珍貴的藥劑隻能被舍棄,而那些本應該獲救,並得到升華的人……也因為你的出現而隻能留在充滿野獸和瘋子的亞楠城中。”

 她的話語讓張涼不由自主地擰起了眉頭,然而還沒等他反駁,尤瑟娜爾的視線便轉到了他的臉上,與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讓張涼無比驚訝的是,這個女人,這個在他看來簡直就與瘋子無異,肆意地誘騙民眾前往診所並進行某種改造的女人……她的眼睛之中卻充斥著極其純淨的情感。

 她在責備,或者說她真的就隻是在責備!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成分,然而這種極致的“幹淨”,卻更是讓人惴惴不安。

 “外鄉人終究是外鄉人,你總被那有限而可笑的思維束縛著,該讓我說什麽好?”,她將頭湊到了張涼的耳邊,伴隨著聲音,尤瑟娜爾的呼吸也吹拂在了獵人的耳朵上。

 然而,她的語氣卻越來越重,最後幾個字,簡直就是從她的牙齒之間“擠”出來的。

 張涼下意識地想要將頭扭開,卻被尤瑟娜爾伸手摁住,她的語氣再轉瞬之間又回到了之前那種平和的狀態中,用一種醫生與病人對話時的商討語氣道:“愚蠢也是一種病,既然生了病……那你就該遵循醫囑,哈,我親愛的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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