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廉對自己的這個名字一直很滿意。

 盡管這樣的一個名字非常常見,但他總是固執地認為,這是父母想讓他與那位傳聞中的拜倫維斯大學者看齊。

 不過最後事實證明,他除了能比一般人聰明一點外,也沒有什麽別的長處,雖然說心思活泛的確能夠給一個在亞楠生活的人帶來切實的利益,但這比起那些能夠將聰明與智慧用於追求高深學識的學者們卻是差了許多。

 至少他是這麽覺得的。

 但同時,他又對這些所謂的神職者與學者們感到不齒,尤其是在亞莉安娜搬到自己對麵之後,這種情感便變得越發濃烈了。

 對於一個正常的男性來說,被美麗的女性所吸引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盡管威廉確信自己不會對那位“夜之女”產生什麽衝動與想法,但他卻尤為厭惡,甚至憎恨那些被亞莉安娜吸引並“光顧”的神職者們。

 說來奇怪,就連威廉也不清楚自己的這種厭惡是怎麽一回事,就像他自己已經投身到了對偉大學識的追求中去一樣,而在他看來,那些神職者老爺們就不應該將自己的生命和精力浪費在這種地方。

 至於獵人……

 他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多麽光彩的職業,住在小巷中的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看見這些戴著三角風帽或身穿教會衣裝的“劊子手們”奪走他人的生命了。

 隻不過這種念頭在不久前還是遭到了一定的衝擊。

 因為在他的印象裏,所有的獵人,不管是民間的還是從屬於教會的,都始終遵守著那個規矩,不會有人對一個正常人的家門進行破壞,除非他已經瘋了,或者變成了野獸。

 聽小教堂裏的人說,那個叫“張”的外鄉獵人是一個有些“奇怪”的人,威廉對此深信不疑,畢竟一個正常的獵人根本不應該做出那種用言語與行動威脅他人的行為。

 更別說用那樣的重型武器砸門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和亞莉安娜一起被帶到歐頓小教堂後,他始終處於不安與惶恐的狀態。

 他從來沒有在狩獵之夜看見過這麽多的活人,更別提是在自己住處之外的地方了。

 但是現在,讓他更加擔憂和害怕的人出現了,當那個光著上半身,裹著破頭巾的男人出現在歐頓小教堂門口時,威廉心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慌。

 他甚至忘了這個如同乞丐一般的男人是什麽時候消失在自己生活中,他隻記得,這個男人在許久許久之前……住在自己的隔壁。

 在十年前的狩獵之夜,這個精瘦的男人因為獸疫而發狂,但他卻並沒有被殺死在街道之上,而是在教會獵人的追殺下一路逃跑,有人說他逃去了禁忌森林,也有人說他早就在獵殺中死去了。

 但現在,這些猜測已經沒有了意義,他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麵前,而且看起來甚至還沒有變老。

 威廉看著他那肮髒的頭巾,卻根本沒有辦法看見對方那藏在頭巾之下的雙眼,但卻又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注視……那“目光”讓威廉感到極度的不適,對方根本不像是在打量一活人,倒像是屠夫在打量砧板上的肉!

 “嘿,先生。”,老威廉並沒有用對待乞丐的語氣問候對方,而是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有禮一些。

 “噢噢!您是在叫我?”

 那乞丐佝僂著背,他臉上的幾撮胡子伴隨著呼吸而不斷地抖動,他看著威廉,雙手不自覺放在了身前,雙腿卻始終蜷縮著,這使得他始終要比正常人矮上那麽一截。

 這個人從來到歐頓小教堂開始,就始終蹲伏在教堂門外的角落裏,將身體藏在圍欄與雕塑之間,仿佛這樣的動作能夠為他帶去溫暖與安全感一般。

 “啊,我……我不進教堂裏麵。”,乞丐自言自語道:“隻要你們別趕我走,我不會進去的,不會進去。”

 威廉觀察著對方,這卑微的態度反而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甚至還沒有說什麽,這人便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樣做出了連番的解釋。

 也就在這個時候,清脆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威廉剛要轉頭,卻發現那乞丐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卑微,如果說原本隻是有些畏畏縮縮的話,現在就已經到了乞求的程度了。

 尤瑟夫卡剛將自己的上半身探出小教堂,經這麽一下便立即停住了動作,隻是探著頭去看對方,雙眼之中滿是警惕與戒備。

 “噢!我的恩人。”,他發著抖,朝著數米開外尤瑟夫卡醫生行禮,因為原本站姿的緣故,他的腦袋幾乎碰到了地麵:“我沒想到又見到了您……感謝您救了我!”

 “這裏真的,真的很好。”

 乞丐的身體顫抖著,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激動:“感謝您,強大的獵人,如果不是您,我根本找不到這裏。

 “這裏所有的人都很好,他們甚至願意讓我這樣肮髒的人待在附近……啊,我很感激他們。”

 “這樣好的一個地方,已經足夠讓我活下去了,真的。”,這個雙腿上纏繞著繃帶的男人如是感謝道:“啊!這才是亞楠應該具備的,它曾經是那麽美好,哈哈哈。”

 他的笑聲並不好聽,甚至還有些紮耳朵,站在一旁的威廉下意識地退開了一步,而那乞丐,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失態,他低著頭,走到了一旁的廢棄車輛邊上,再一次蹲坐了下來,將自己的身體藏在了車輛的陰影之中。

 尤瑟夫卡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或慌張,她就像麵對自己的病人一般露出了一個微笑,眼中的戒備之色也散去了,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迅速地回到了教堂之內。

 臉上的淡然與平靜在瞬息之間化為了驚悚與擔憂。

 這個時候,威廉從門外走了進來,他一臉輕鬆地對尤瑟夫卡醫生道:“我還以為他是自己找過來的,沒想到是小姐您告訴他的……果然,您有一副好心腸。”

 但緊接著,威廉便看見了尤瑟夫卡的神情,好不容易出現的一絲輕鬆心情再次消失。

 “我根本沒有見過他。”

 尤瑟夫卡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道:“更別說讓他來這裏避難……我根本沒有離開過這裏!”

 威廉怔在了原地,隻聽尤瑟夫卡繼續說道:“是別的人,有別的人讓他來到了這裏,而且那個人還和我長得很像。”

 一種極度可怕的猜想在尤瑟夫卡的腦海中成型,她囑咐道:“千萬千萬別靠近他,讓亞莉安娜他們也注意,另外多用一些熏香。”

 說罷,她便加快了腳步,扭身消失在了通完圖書室的那扇小門之中。

 目送尤瑟夫卡離開,威廉下意識地朝著自己的身後看了一眼。

 他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正趴在教堂的門邊,那裹著肮髒頭巾的腦袋,正朝著教堂之內小心地窺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