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裏克一直認為,自己的直覺是非常準確的……這在他向獵人聯盟的聯盟長沃爾特辭別之後,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此緊急地離開似乎僅僅是因為他的一個莫名其妙的預感,也幸虧那位從外鄉來的聯盟長從來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過多地追究,亨裏克才能如此順利地趕回亞楠城區。
而當亨裏克回到亞楠的時候, 他已經不認識這座城市了。
盡管他曾經經曆了如此多的狩獵之夜,但卻從未想過,亞楠居然會真的變成這副模樣,他在城鎮中既沒有看見治愈教會的人員,也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巡守的獵人。
有的隻是那些已經幾乎失去了言語能力的居民,憑著自己的經驗,亨裏克小心地避開了這些發了瘋一般的巡邏者。
麵對“命運”這個名詞與概念,他始終抱著一種輕蔑的態度,盡管這種態度深埋在他的心中,但它的的確確是存在著的。
有的時候亨裏克甚至會思考自己仍然“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每當他即將進入夢鄉時,腦袋中浮現的全是自己在未來到亞楠前的經曆,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以及無法靠醫療與藥物所治愈的疾病使他一度墜入地獄。
在來到亞楠後,亨裏克才發現,自己沒有死的原因,很可能隻是因為他不想死而已……因為當身上的疾病被治愈後,他迎來的卻是一種極度的空虛與無助。
而最終的最終,這種可怕而可悲的狀態卻促使他加入了獵殺。
認識他的人都說,他的命是加斯科因給的,如果沒有這位從神父,他恐怕已經死透了,亨裏克從來不否認這一點,他打心底裏讚同那些居民們的說法,哪怕他們在背後會以某種奇怪的語調談論自己,又甚至以相當糟糕的目光打量自己,亨裏克都沒有對此做出任何的反應。
很多獵人都會好奇,為什麽亨裏克能夠得到大部分居民的“善意”的注視,甚至有人以他的身高來開一些不懷好意的玩笑,但事實上,隻有亨裏克自己清楚,這些所謂的善意也不過是用有別於其他獵人的容忍態度換來的。
但是現在,這種原則在城鎮之中顯然已經行不通了,麵對那些朝自己衝來的家夥,亨裏克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留情的必要,
尤其是在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被提著砍刀的瘋子追殺時,這些以往的習慣便被徹底地拋到了腦後。
他幾乎是咆哮著將鋸肉刀劈進了那瘋子的脖子中,他幾乎將那人的脖子生生劈斷,而在處理掉了這名敵人後,他才來得及去查看那女孩的情況。
維婭受了傷,但卻要比他想象中的好,亨裏克在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道牙印,顯然是某隻獵犬留下來的。
加斯科因的大女兒在看見亨裏克的刹那就已經失去了自控能力,在亨裏克來到她身邊後,維婭便再也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在亨裏克的懷中大哭起來。
從她的口中,亨裏克終於知道了在自己離開後,發生在亞楠鎮上的事情。
他那可怕的預感在經過了無數次的僥幸後終於成真了,他清楚加斯科因身上的狀況,結合維婭的描述,他非常容易地便聯想到了可能發生的事情。
而在他帶著維婭回到她的住處後,才發現這裏已經空空如也,不僅僅是加斯科因夫婦,甚至於加斯科因的小女兒維琳也失去了蹤影。
情況已經壞到不能再壞地步了。
返回亞楠鎮的亨裏克相當窘迫,在這狩獵之夜中,他身上的物資已經消耗殆盡,哪怕是他這樣注入過高質量血液的身體,也已經有些筋疲力竭了。
而真正迫使亨裏克外出尋求資源與幫助的,卻是維婭身上的情況。
疾病再一次地展現出了自己可怕的獠牙,而這一次,那獠牙已然找上了這個無辜的女孩。
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女孩已經幾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隻有亨裏克呼喚她名字的時候,維婭才能相當艱難地回應兩聲,她的高燒始終無法退去,而亨裏克又根本不敢將自己從街上找來的那些劣質血液注入維婭的身體。
治愈教會不去監管這些流傳於民間的血液,並不是因為它們的質量過關,更多的是因為治愈教會根本沒有辦法根除人們對血液的巨大需求,而加斯科因的兩個女兒,還從來沒有接受過血液。
亨裏克可不想讓這些具備問題的劣質血液加重維婭的病情,要知道,在亞楠,因為輸送劣質血液而造成的死亡案例已經多到讓人麻木的地步了,也就是那些人的遭遇,才讓那麽一些還具備畏懼之心的人想方設法地去尋求更加可靠的血液。
他來到了維婭的床邊,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發現女孩的體溫仍然沒有降下去,於是他又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卻發現她腿上的傷口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這種情況讓他的情緒低落了下去。
“維婭?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亨裏克呼喚道。
女孩支支吾吾地應了兩聲,她睡得很不安穩,仿佛是亨裏克的聲音對她造成了某種刺激,維婭突然虛弱地叫了起來。
“維琳!維琳!”
“不要亂跑……不要!”,維婭的雙手朝著半空中胡亂抓著,她劇烈地喘息著,亨裏克無奈,隻能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十數秒後,這種掙紮便變成了一種輕微的嗚咽:“爸爸媽媽會罵我的……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她終於又安靜了下去,亨裏克輕輕地擦掉了女孩臉上的淚水。
看著這憔悴的麵孔,亨裏克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就算沒瘋,估計也快了。
他第一次如此地憎恨這座城鎮,哪怕這裏曾經延續過他的生命,但現在卻也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地獄。
維婭身上的情況必須得到解決,不管影響她的是獸疫,還是什麽其他的疾病,現在亨裏克都已經沒有繼續耽擱的餘地了,思索了兩秒後,他站起身來,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了書架上的一個空缺。
那裏本應該有一個相框,但現在卻已經消失了……加斯科因非常地喜歡它,不止一次向他展示。
“是誰拿走了?”,亨裏克意識到了什麽,他臉上的猶豫在數秒後徹底消失,黝黑的臉上滿是堅定的神情。
他來到了一樓,三步並作兩步闖進了加斯科因的小工房之中,從中搜刮出了一小袋的水銀子彈,看上去都是被珍藏下來的優秀貨色,亨裏克將它們盡數收起,隨後又來到了牆壁邊,將那些有小半個巴掌長的細長小刀從架子上取出,按照次序固定在了自己的腰間。
加斯科因並不喜歡使用這些鋸齒飛刀,它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也是因為亨裏克的緣故,這些鋒利的鋸齒飛刀並不能夠造成有效的殺傷,但是當它們被擲向目標的要害部位時,也能夠起到相當可觀的幹擾作用。
“維琳不是那樣不聽話的人……如果她真的離開了,那麽估計已經知道了加斯科因的位置,會是去了歐頓墓地嗎?”
聯想到自己在房間中的發現,亨裏克的心中升起了一絲僥幸,他再一次地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裝束,隨後,便轉身離去。
……
在與歐頓墓地連接的台階上,手持鋸肉刀的獵人緩步而來。
他的身形有些搖晃,但步伐卻仍然相當的穩健,亨裏克抬起頭,將視線投向了墓地之中。
在離開了治愈教會後,加斯科因卻仍然負責著歐頓墓地與歐頓小教堂附近的清理工作,亨裏克在這條路上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但卻沒有任何一次如這次一樣坎坷。
“那些人像是在防範著什麽……”
他回憶著一路上看見的那些如臨大敵般的獸化居民,這些人甚至沒有分散巡邏,而是直接躲在了一起,就像是在躲避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
但很快,這些疑惑便被眼前出現的事物所衝淡了。
台階上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位老練的獵人本能地抬起了武器,下一秒,他又將手放了下來。
“亨裏克叔叔?”
女孩驚喜地叫道,她提著裙子,朝著台階下跑去。
那身材瘦小的獵人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那朝自己走來的女孩,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足足過了兩秒,他才用力地扯開了自己的麵罩,黝黑的臉上冒出了狂喜的神情,他用力地錘了自己的肩膀兩下,那疼痛感卻讓他欣喜若狂。
亨裏克踉踉蹌蹌地朝著維琳跑去,他張開了雙臂,迎向了同樣朝自己跑來的維琳。
女孩幾乎是“撞”進了他的懷裏,亨裏克直接鬆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任由它摔在墓地的地上。
墓地之中,亨裏克毫無形象地扯著嘴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輕輕地拍著維琳的後背 ,慶祝著這久違的重逢。
在出發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能夠在這裏找到維琳,甚至於,他都已經做好了看見這個女孩屍體的心理準備。
維琳絲毫不在意亨裏克身上的血腥氣,她將頭埋在了這個矮小的獵人的肩頭,當她重新抬起頭時,獵人的肩膀上已經沾滿了淚漬。
“維琳,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兒?”,亨裏克此時是半跪著的,他看著女孩,問道:“還有,你的父親呢?”
女孩沉默著,足足過了十秒,她才伸出手,指向了歐頓墓地的一角。
順著她的指引,亨裏克看見了兩塊粗糙的墓碑,而在其中一塊墓碑的前麵,則放著一本封麵上印著十字架的書冊,這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亨裏克心中百感交集,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最最糟糕的情況已經發生在了加斯科因的身上,自己這位昔日的搭檔終於還是沒能戰勝自己體內的獸性。
他還想再問些什麽,但這時,眼睛卻瞥見了那站在台階之上的身影,亨裏克迅速地抬頭起身,他將維琳拉到了自己的身後,順手從地上抄起了自己獵人鋸肉刀。
在台階上,鴉羽披風伴隨著冷風拂動著,而它的主人,正抱著手站在那兒,配合那鳥嘴麵具,使得來者看上去真的像一隻黑色的烏鴉。
身披烏鴉羽毛的獵人緣著階梯緩緩走下,最後在亨裏克數米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在她的右手中,正抓著自己一直以來都在使用的武器,那帶著奇異弧度的銀色彎刀與亨裏克手中染血的鋸肉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愛琳小姐!”
維琳輕聲呼喚道,隨後她便感受到了來自烏鴉獵人的注視,隻不過兩秒後,這目光又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是你?”,亨裏克眯著眼打量著眼前的這位烏鴉獵人:“夜晚降臨以前,我就在附近看到過你們。”
“現在隻有我了。”
愛琳意味深長地回答道:“亨裏克……我聽過你的名字,那些人很喜歡將你與其他的獵人進行對比。”
“很高興,在這種時候還能看見一個正常的本地獵人。”,愛琳的語氣有些微妙,她著重地強調了“本地”二字:“至少,你現在看起來並不會變成加斯科因的模樣。”
“哢嚓!”
愛琳說出的字眼顯然刺激到了他,在一聲輕響中,亨裏克手中的獵人鋸肉刀直接展開。
亨裏克死死盯著眼前的烏鴉獵人,卻見對方隻是輕輕地轉了轉手中的短刀,仿佛是無視了自己的威脅:“你最好弄清楚自己來這裏的原因……”
“我們狩獵所有已經陷入瘋狂的獵人,加斯科因正在其列。”
烏鴉獵人並沒有因為維琳在場就進行話題上的回避,她說道:“當時的他已經變成了野獸,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更何況,他正在傷害其他正常的獵人。”
她似乎是很久都沒有說這麽多話了,愛琳緩和了一下呼吸,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果你想要尋求幫助,可以在這裏做一些努力,我不會阻攔。”
“但如果你是為了複仇而來……”,那鳥嘴麵具下的目光森冷無比,女獵人抬起右手,手腕用力一抖一甩,在清脆的聲響中,那奇異的彎刀分裂開來,其中的一把彈向空中,在黑暗裏帶出一條閃亮的弧線,穩穩地落在了她的左手之中。
“那你來的正是時候。”
……
Q_Q,肯定不會斷的……
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