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獵人再一次回到大教堂中時,他的手中正抓著一件看上去還算齊整幹淨的白色教會製服。

 這衣服有些單薄,但是對於阿梅利亞來說,已經非常難得了。

 他摸了摸鼻子,腦海中浮現的畫麵讓他感到有些尷尬,張涼一直以為自己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後,已經能夠非常坦然地麵對很多事情了。

 但到頭來發現,這種想法還是有些不切實際的,至少他還不是很明白自己該怎麽麵對一名衣衫破碎的異性。

 走上台階,掃了一眼四周,卻是沒有發現這位治愈教會主教的身影,他無奈地笑了笑,隨後便閉上了眼睛,下一秒,那敏銳的知覺清晰地為張涼標記出了她藏身的地點。

 張涼及時地睜開了眼睛,停下了自己那即將進一步擴大的知覺範圍,他朝著大教堂右側走去,在右手邊第三根柱子邊上停下,用長劍的劍刃輕輕地敲了敲柱子,又咳嗽了兩聲,緊接著便把那衣服放在了柱子的邊上。

 他朝著教堂大門的方向走去,並沒有收斂腳步聲,在他走到階梯中段的時候,便停下了腳步,轉而坐在了階梯之上。

 直到此時,他才真的能夠靜下心來思考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從口袋裏取出了從阿梅利亞那裏搶來的金色墜子,這吊墜上有著兩條藤蔓花紋,互相對稱,上麵還沾染著一絲血漬。

 張涼輕輕地將這血漬擦去,發現這墜子已經有了一定的年頭,整體透著一股古舊的氣息。

 手指搭在了這圓形墜子的邊緣,張涼慢慢發力,手中的掛墜當即朝著一個方向慢慢轉去,將墜子的內部顯露了出來。

 張涼有些失望,這墜子裏麵並沒有裝任何的東西,於是他又將這吊墜拿近了一些,仔細地觀察起了它的內部。

 很快,他就在這金色吊墜的內裏發現了一道細小的刻痕。

 那是一行字,但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已經變得非常不起眼了,張涼甚至沒有辦法將它念出來。

 他將眼睛湊到了前邊,盡力地辨認著這模糊的字跡。

 “敬畏……敬畏……”,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判斷道。

 “敬畏舊神之血。”,一個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補全了他的話,張涼驚詫地回過頭,卻看見阿梅利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台階的頂層,她光著腳,看起來有一些局促,雙眼緊緊的閉著,就像盲人一樣。

 她已然穿上了張涼帶回來的那一套神職人員的衣裝,隻不過這衣服似乎是大了一些,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有些過於寬鬆。

 阿梅利亞看上去仍然相當的虛弱,她的金色頭發要比之前短上一截,但仍然能夠垂到肩頭,這或許是受到了獸化的影響。

 她的身體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亞楠的可怕氣溫,還是因為身體還未從之前的痛楚中緩過來。

 “它從教會成立開始就已經存在了,而它最早的主人,也就是治愈教會的創始者。”

 阿梅利亞仿佛知道張涼想問什麽一般,她的聲音就像之前的禱告一般平靜而柔和:“治愈教會源於拜倫維斯,這句話自然也保留了下來。”

 張涼站起身,疑惑地問道:“但是……”

 “但是我們背叛了威廉大師的訓誡。”

 阿梅利亞說道:“如你所見,先生,亞楠已經被毀了,教會也被毀了。”

 說到這裏,她似乎是真的有些力竭了,便在台階前坐了下來,整個過程,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但是整體的表現卻根本不像是一個盲人。

 這樣的情況,張涼早已見怪不怪了,他放下了手中的長劍,又將腰間的獵人手槍也摘了下來,朝著阿梅利亞的方向攤了攤手,隨後便走到了她的旁邊,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位主教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似乎她根本無法理解張涼這樣的舉動。

 “還請不要感到驚訝。”,張涼自嘲道:“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鄉人……有著自己的習慣。”

 “這樣的習慣……”

 阿梅利亞搖了搖頭:“你的家鄉一定沒有發生過獸災。”

 張涼笑了笑,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這個時候,張涼終於有了時間來觀察眼前的這位主教,出乎他的意料,這位阿梅利亞主教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年輕,而在經曆了剛剛的事情後,現在的她看起來簡直可以用弱不禁風形容。

 這種沉默也不知維持了多久,張涼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下去了,他率先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之前提到了月亮的氣息。”,張涼問道:“那是什麽?”

 阿梅利亞轉過頭來,盡管她的雙眼緊閉著,但張涼卻明顯地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是的……月亮的氣息,到現在為止仍然非常濃重。”

 她說道:“你不了解治愈教會,對麽?”

 張涼誠懇地點了點頭,內心卻是不由自主地歡呼起來,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能有一個人向他解釋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但哪怕是尤瑟夫卡那樣的教會醫師,對於教會高層的一些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我能告訴你的不多。”

 阿梅利亞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那樣的變化是有代價的……化身野獸,往往能夠看到更多的真實,但當我重新變為現在的樣子,卻又會忘卻更多的東西。”

 張涼眉毛一挑,立即就想張口追問,卻聽阿梅利亞用那種平穩的語氣說道:“教會已經被拋棄了。”

 “一直以來,我們的管理者分成了兩派,其中一方追求天空,或者追求宇宙之外的真實,我曾經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聖詩班?”

 張涼問道,他看見阿梅利亞輕輕地點了點頭。

 主教將自己的雙手抱在了一起,似乎這樣子能夠給她帶去更多的溫暖:“是的,但其中的一些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

 “而另外一方,他們自稱為曼西斯學派,又或者,以‘月亮’的名字來為自己命名,也就是月之學派。”

 阿梅利亞輕輕地指了指張涼:“你身上的氣息,和他們很像。”

 “曼西斯的學者們大多來自拜倫維斯,而在第一任主教死後,他們便接手了治愈教會的管理權,大部分的決定都在與聖詩班的協調與討論後作出。”

 說到這兒,阿梅利亞發出了一聲悶哼,她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但最終,這種合作也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似乎是出現了意誌和方向上的不統一,甚至可以說是對立。”

 “從那之後,聖詩班就將自己封閉在了這小鎮的頂層……而曼西斯的學者們,則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亞哈古爾。”

 阿梅利亞臉上的笑容越發無奈:“從那時開始,治愈教會就已經是一個空殼了,他們搬空了獵人的工場,也封閉了亞楠所有可能和他們溝通的道路,我們被拋棄在了這裏,和那些居民一樣。”

 張涼眯了眯眼,卻是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

 “所以,你認為我是曼西斯學派的人?”,張涼歎了口氣:“盡管這樣不太禮貌,但我還是必須要為自己辯解一下。”

 “我從未聽過有關於曼西斯學派的任何事情,反擊也隻是因為你的舉動實在是過於熱情,那隻是我的本能反應。”

 阿梅利亞的麵色變了變,但終究沒有發作,她說道:“我會堅持我的看法……”

 張涼聳聳肩,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金色墜子,猶豫了兩秒後,將它放在了阿梅利亞身前的地上。

 “主教小姐,我可以向你展現自己的誠意……但我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張涼沉聲道:“你要知道,你的個人意願始終阻止不了我。”

 阿梅利亞突然站了起來,她看上去相當的生氣,清秀的臉上寫滿了憤怒:“你和他們一樣,都是瘋子!”

 “我如果不這麽做,我才真的會變成瘋子!”

 獵人用同樣冰冷的語氣回複道:“我與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半分關係,我隻想解決我自己身上的問題!”,他的情緒有些激動,以至於無意中伸手抓住了阿梅利亞的肩膀。

 獵人手上的力氣讓阿梅利亞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她伸手掰開了張涼的手掌,隨後緩緩地睜開了那始終緊閉著的眼睛。

 張涼的身體微微一顫,這樣的眼睛,他曾經在夢境之中看過……就和加斯科因的眼睛一樣,阿梅利亞的雙眼同樣呈現出野獸眼眸一般的色彩,隻是這樣的眼睛出現在她的臉上,卻是有著一種殘酷的美感。

 “我已經看不到了。”,阿梅利亞說道:“我們曾經以為,這是追求內在之眼的必經之路……因此而舍棄雙眼是必須的,但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

 說著,她伸出了手,輕輕地指了指張涼的左眼:“獵人,你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問題,但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情況。”

 說到這裏,她撿起了地上的金色墜子,將其握在了手中。

 “它原本隻是一塊普通的寶石,被第一任主教隨身攜帶。”,阿梅利亞轉身朝著教堂的深處走去,張涼則緊隨其後,隻聽她說道:“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最後成為了第一隻由聖職者變成的野獸。”

 “而那寶石,就浸泡在他的血液裏,當被人找到時,卻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阿梅利亞輕輕地撫摸著手中的金色吊墜:“於是這就成了曆代主教的所有物,或許是巧合吧,我們能夠借由他,看見許多的東西。”

 張涼看見阿梅利亞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問道:“但最終你們還是會忘掉自己看見的一切?”

 “那隻是一部分……我們會忘記重要的事情,忘記自己的過去,甚至忘記自己的身份。”

 阿梅利亞平靜地敘述著:“接觸真相的人終歸會接受真相的折磨。”

 她轉過身,指向了無頭天使雕塑前的野獸頭骨:“它就是第一任主教,勞倫斯。”

 “我攔不住你,獵人。”

 “如果你做好了準備,就觸碰它吧……希望當你醒來時,能夠記得更多的東西,並且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字。”

 ……

 歐頓小教堂的圖書室中,光線忽明忽暗,尤瑟夫卡靜靜地趴在桌子上,身體伴隨著呼吸而上下起伏著。

 在旁邊的木頭架子上,赫然放置著三瓶重新進行了精製的采血瓶。

 她實在是太累了,這種壓抑的環境使得她的疲勞被無限製的放大,哪怕是常年在室內進行實驗與診療的她,此時也無法抑製住自己的疲憊,在完成了血液精製的最後一個步驟後,便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坐在一旁的女孩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她擔憂地伸出手,碰了碰尤瑟夫卡的手掌。

 “尤瑟夫卡小姐?”

 維琳輕聲叫道,但卻沒能得到對方的回應。

 於是她將另外一張架在椅子上的薄毯拿了起來,費力地將它披在了尤瑟夫卡的身上,隨後,便將視線投向了圖書室的角落。

 在尤瑟夫卡輕微的呼吸聲中,維琳脫掉了自己的鞋子,隨後將那壓著鐵梯的木板掀起,她攀上了鐵梯,熟練地朝著下方爬去。

 女孩拎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趟過了那剛好沒過她腳踝的積水,隨後便踏上了石頭階梯。

 張涼所不知道的是,維琳已經來過很多次歐頓墓地了。

 無論是張涼,還是尤瑟夫卡,都不願意女孩來到這個地方,但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維琳的直覺與行動力。

 她加快了腳步,朝著墓地的一角走去。

 在那裏並排立著三塊墓碑,非常的粗糙,上麵甚至沒有刻什麽字樣,但卻仍然能夠看出墓碑豎立的先後。

 維琳站在了墓碑前,她朝著最新的那一塊墓碑非常有禮貌地鞠躬,過了一會兒,才來到了另外兩塊墓碑前。

 她知道,就在她的前麵,沉眠著她最為親近的人。

 女孩伸出稚嫩的手,將墓碑上沾染的灰塵擦去,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哭泣,許久許久,她才張開了嘴。

 “媽媽,我把你的胸針送給了張,他現在很辛苦。”

 女孩的語氣有些忐忑:“書上說,獵人們很需要那些寶石……尤瑟夫卡小姐也是這麽說的。”

 “張收了禮物,他會幫我們找到姐姐的……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維琳的聲音漸漸地沉寂了下去,她伸手抹了抹臉,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麽。

 微風吹過,卻是帶來了一股新鮮的血腥氣。

 她變得緊張了起來,出於本能,她立即回過身,朝著歐頓教堂的方向跑去。

 然而,就在她踏上樓梯時,卻看見,在歐頓墓地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身材略顯矮小的身影,那是一個獵人,身上的獵人衣裝透著一股黃褐色,手中的鋸肉刀上正有血液滴下。

 維琳停下了步伐,臉上浮現出了詫異與驚喜的神情。

 “亨裏克叔叔?”

 ……

 哇,我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