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林中一片靜謐。
白天在岸邊勞作的工匠們,此刻早已散去,隻剩下幾名值守之人在淺灘邊巡邏。
劉宸走在靜幽幽的林中,空氣中還夾雜著白天鋸木留下的木屑氣息,他抬頭望了望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心中又想起了遠方之人,腦中盡是回憶。
已經入冬了,一陣夜風吹來,頗有一絲涼意。
他此時換上了一件淺黑色的短袍,一身遊俠打扮,腰間的葫蘆灌滿了美酒。
七拐八彎地行了好一陣子,四周樹木越發茂密,路也變得幽暗,耳中隻有陣陣的蟲鳥鳴叫之聲與腳踏枯枝的咯吱聲。
劉宸嘀咕道:“咱們不去湖邊,卻跟走迷宮似的來這裏作甚?”
一旁的祖旋神秘一笑:“來這裏坐船啊。”
劉宸沒好氣地道:“你家的船藏在山裏啊?”
祖旋道:“劉兄隻猜對了一半,是藏在山裏的木屋下。”
劉宸驚訝得合不攏嘴,奇道:“你不是在開玩笑罷?”
祖旋道:“小弟怎敢開劉兄的玩笑?你看前麵,他們正在等我們哩。”
劉宸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林中隱約有一片屋舍,幾名棹手模樣的人,正站在斜前方的路口,翹首而望。
二人很快走到那幾人跟前,這裏果然有一片木屋。
那幾人向祖旋齊齊行禮:“五公子。”
祖旋道:“人都齊了嗎?”
一人走向前來,恭敬地道:“回五公子的話,一切就緒。”
祖旋點了點頭,那人便在前麵帶路,往屋舍中走去。
穿過幾道走廊,大家來到一間寬敞的木屋。這裏的牆壁和屋頂都是木料搭成,就連腳底下也是厚厚的木板。
屋內擺滿了花草盆栽,牆上掛滿了各種字畫,四處又有眾多精致的木製雕飾,可謂琳琅滿目,整間屋子便似一件龐大的藝術品。
劉宸不解道:“這裏會有船?”
祖旋微微一笑,走到一道窗戶前,伸手在繽紛的圖案上撥弄了一下。
哢哢哢一陣巨響,地上一大片木板緩緩抬起,露出一個洞口。
祖旋道:“劉兄請看。”
劉宸走近一瞧,見下麵有一道木梯,一直通到了數丈深的地下。
祖旋道:“這裏是我們祖家的秘密基地,也是我們為族人準備的退路。足足耗費了兩代人的心血,才建成這個地方。”
劉宸驚歎不已,感激地道:“謝謝你們能夠這麽信任我。”
祖旋道:“劉兄的品行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現在祖家上下,個個都把你當成聖人看待了哩。宵小之人是絕對講不出那翻道理的,況且你的俠義之風,不容任何懷疑。”
劉宸笑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修道之人,向世人傳播道義正是我的使命所在。行俠仗義,感化世人,這是修道之人的本分。”
祖旋道:“好了,我就不跟你客套了。請隨我來。”
他說著走入洞內,下了木梯。劉宸緊隨其後,其他人也一一走了下去。
下麵是一條寬敞的甬道,足可令三四人並行。
甬道四周都用石塊修砌,石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又配合著各自的紋路,雕琢出了各種奇異的圖案和符文。
兩邊石壁之上,間隔丈餘便有一盞油燈,把甬道照得十分通明。
祖旋伸手在牆壁上的眾多圖案間按了一下,一個小方塊登時凹陷了下去。頭頂傳來一陣哢哢聲,下來的入口正緩緩封閉。
大家沿著甬道前行,拐了幾個彎,來到一道石門前。石門兩側燈火通明,各設一個巨大的洞穴,裏麵堆滿了各式軍用器械,最多的便是弩箭。
劉宸哂道:“要是被朝廷發現了這裏,非定你們一個謀反之罪不可。”
祖旋道:“這天下連年兵荒馬亂,禍福旦夕之間。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不能不為族人想一條萬全之策啊。”
“正是。此處十分隱秘,敵人若是能夠尋到這裏,也算是妖孽了,哈哈……”
“這道石門外麵便是迷窟,劉兄請緊隨我身後,不要亂走。迷窟裏麵機關重重,若無我們祖家的人帶路,外人妄自踏入必凶多吉少。”
“我明白了,這道石門便是你們的第一道防線。有了這些兵器,即便有個萬一,被敵人追入密道,你們隻要留下幾名好手,便可堵住這個出口。”
“正是。若真遇到那種情況,隻要將敵人阻擋片刻,等族人都進了迷窟,負責斷後的人便可退出密道,然後降下石門將出口封住。敵人若想在密道裏毀壞此門,怕是要耗費不少功夫。那時候,我們早已準備就緒,可應對任何危機了。”
劉宸聽得心中一動,讚道:“好一個精妙的設計。”
“希望永遠也不要用到這裏。”也不見祖旋有何動作,石門突然緩緩升起。
劉宸嘖嘖稱奇,無不驚歎這裏的機關設計之妙。
祖旋笑道:“論機關建築之術,當今世上除了墨家,無人能與我們相比。”
“哦?墨家的人我倒是認識一位,不過沒見過他們的機關術。”
祖旋訝然道:“自暴秦得了天下,便大禁各派私學。墨家首當其衝,日漸衰微,現在已很少在江湖公開露麵了,你竟然見過一位?”
劉宸道:“巧合而已,一言難盡。”
祖旋見對方似有難言之隱,便不追問。此時,石門已完全打開。
大家走了出去,迎麵吹來一陣濕風。
劉宸奇道:“這地底下,哪來的風?”
祖旋道:“風是從迷窟那邊吹過來的。”
劉宸四下一瞧,這石門外竟是一個天然的岩洞,足可容下數百人。周圍怪石幽幽,洞穴無數,頭頂又有亂石懸空,如刀劍垂掛,令人望而生畏。
岩風愈急,耳中忽然傳來鬼哭狼嚎之聲,甚為淒厲。
劉宸嚇了一跳,忙東張西望。瞥眼間,見其他人卻是一臉鎮定之色。
祖旋笑道:“劉兄莫慌,聲音是從迷窟中傳過來的。急風經過孔狀的岩洞,自然就會發出各種怪聲。”
劉宸籲了一口氣,怨道:“怎不早說?這聲音夠嚇人的。”
祖旋哈哈大笑,拿起一個火把,往一個洞穴走去:“劉兄跟緊了,可不要迷了路。這裏不但洞穴繁多且縱橫交錯,後經我族經營,又在各岔路口布下了機關陷阱,隻要錯了一步,恐怕永遠也出不了迷窟。”
劉宸聽得心中一驚,旋即笑道:“祖兄放心,我可不會嫌自己命太長。”
祖旋領著劉宸等人在洞穴中一陣轉悠,果真如走迷宮一般。劉宸發現,這裏的洞穴密密麻麻,狀如蛛網,真擔得起‘迷窟’二字,若是不得其法,絕難走得出去。
兩邊時有尖石伸出,其鋒如錐,腳下亦有岩縫漫布,深不見底。如此險境,即便沒有祖家的機關陷阱,一不小心也會送了性命。
好一處天然的險地!
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耳中傳來一陣流水聲。
祖旋道:“終於快到了。”
劉宸道:“到哪了?我似乎聽到了水聲,你們該不會把船藏在岩洞裏罷?”
祖旋笑道:“你這下猜對了。”
劉宸驚道:“祖兄,你不是在開玩笑罷?”
祖旋眉毛一揚,神氣地道:“劉兄以為,我們現在何處?”
劉宸沒好氣地道:“廢話,當然是在地底下。”
“你可知道,我們已到了湖邊的山腳下。”
“我們之前繞到了山上的木屋,怎麽這會又回湖邊來了?”
“入口在山上,出口在湖邊,這樣才能令人意想不到。”
劉宸一拍腦袋,道:“正是。我怎麽沒想到哩,哈哈……真乃奇思妙想。”
祖旋道:“迷窟那邊是一條暗河,出口就在湖邊的一處彎凹裏,十分隱秘。”
劉宸連連讚歎,心中興奮不已,恨不得立刻奔過去一瞧究竟。
水流聲越來越清晰,偶爾還有幾聲水滴落下的滴答聲。
前麵陡然現出一片亮光,劉宸急不可耐地搶先邁步而出。
眼前是一片空曠之地,一條悠悠碧水緩緩流過。碧水一側,有一大片水域,整整齊齊地停泊著十餘艘戰船。各船外觀都一模一樣,隻是新舊不一。
船身狹而長,皆以牛皮包裹,甲板上置有兩層艙室,周圍開有箭孔矛穴無數。
艙頂之上,遍插祖字旌旗,其勢動人心魄,四周皆設女牆,並有戰柵數架,靠近船首有一望台,台上設戰鼓一隻,以備戰時之用。
前後各有一根桅杆,都倒放在船的首尾兩頭。
劉宸雖不懂水戰,但僅憑遐思,便可以想象出此船的戰鬥聲勢。
祖旋道:“這是我們的秘密戰船,以迅捷見長,名曰‘水鳥’。其速度快過冒突,戰鬥力接近艨艟,綜合性能勝過世上的大多船隻。”
劉宸讚道:“有這麽一隻快速的船隊,足可進退自如。”
祖旋道:“當初建造這批戰船,是為了給族人逃命時用的,其性能以快速輕便為主,戰鬥力尚在其次。若是使用得當,其戰鬥力也不容小覷。”
劉宸欽佩地點了點頭。他見識過謝家兒郎的水戰之術,別說有這樣的好船,便是普通的戰船,到了他們手裏,也是一件神兵利器。
這時,兩名值守的漢子奔了過來,向祖旋躬身行禮。一人指著水流的方向道:“飛龍已經起航,大家正在等你。”
祖旋笑道:“劉兄這邊請,我們的飛龍泊在前麵。”
沿著水流走了半裏,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乎乎的“怪物”。
劉宸兩眼一翻,道:“不要告訴我眼前這個豪豬似的大家夥便是飛龍。”
祖旋仔細瞧了一瞧,哈哈大笑,道:“經劉兄一說,還真有點像豪豬。”
劉宸驚道:“真是飛龍?”祖旋點頭。
他失笑道:“為何是這麽個土鱉樣子?”
祖旋道:“因為它的外觀,被我們刻意改扮了一番,以掩人耳目。”
劉宸走近一瞧,點頭道:“嗯,篷子又多又大,把船身都遮蓋住了。”
船上走下一人,打過招呼之後便將大家領了上去。
劉宸在船舷處往前後觀望了片刻,心中越發驚奇。此船全身多用銅皮包裹,船板木厚而質堅,形狀與“水鳥”相似卻又略有不同。
甲板以下的船身,前後呈對稱布置,不分首尾,左右亦呈對稱布置,中間龍骨突出而尖銳,並包以鐵皮,其整體視覺效果,恰如一把巨型兵刃。
祖旋道:“飛龍的骨架都以南方鐵力木製成,堅固異常。遇到同樣大小的敵船,可憑借速度上的優勢,輕鬆將之犁沉。”
劉宸哈哈大笑:“好!千帆盡破,唯我獨行,當之無愧的水中飛龍。”
祖旋道:“劉兄過獎了。若是做成樓船般高大,那才是水中至尊。”
劉宸又是一陣大笑:“要是有這可能就好了,想想都覺得過癮。”
祖旋道:“理論上是可行的。不過這首先需要非常雄厚的財力來尋購鐵力木,其次要訓練出一大批精英棹手。若是劉兄有這本事,再來找我不遲,哈哈……”
劉宸哂道:“他爺爺的,這話我記住了。辦法以後慢慢再想,非要弄一個大飛龍出來瞧瞧不可。我到時候來找你,可別不認賬啊。”
祖旋笑道:“沒問題。別說是你,就是我也想瞧一瞧大飛龍的威力。劉兄的援救之恩和講道之德,祖家上下早已感恩於心,日後若有差遣,必竭盡全力。”
劉宸道:“你們太客氣了,我可沒有那麽大的功德,都是做了一點該做之事而已。你們今日對我的援助之德,我又如何報答哩?”
祖旋一拍他肩膀,道:“好,咱就不那麽見外了。總之一句話,若當我是兄弟,請隨時來訪,小弟必日夜以盼,常備美酒相候。”
劉宸一陣狂笑:“好。老天著實待我不薄,又讓我結識了一位好兄弟。”
二人伸手而握,同舉過肩,當下又是一陣狂笑。
這時,一人來報:“稟公子,一切就緒,是否可以出發了?”
祖旋大袖一揮,欣然道:“起航。”
船上各人相互打出手勢,忙了開來。飛龍緩緩駛離河岸,順流而去。
行出不遠,頭頂的岩石越來越低,兩邊也越來越窄,此處竟是人工鑿出的一條通道。
劉宸這時終於明白了,為何每船的桅杆都是倒放,原來是要經過這裏的緣故。
穿過一裏多長的漆黑水道,前方現出一片微弱的燈光,但去路卻被一道木柵擋住。劉宸正詫異間,耳邊驀地傳來幾下笛鳴,前方木柵便即升起,露出了一片星光。
飛龍很快過了木柵,穿出岩洞。
眼前是一片平靜的湖麵,夜風吹來,鱗波**漾。
劉宸回頭一望,剛才出來的地方,竟在一座水寨之下。那周圍怪石嶙峋,岸邊水草高而茂密,地方極為隱秘,若不是親身經曆,絕難想象得到這裏的玄機。
他張開雙臂,沐浴在星光之下,心都陶醉在了這一片迷人的湖光夜色之中。
飛龍轉了個彎,進入了一個遼闊的大湖。倒放在首尾的兩桅很快就被繩索拉起,並掛上了風帆。隨著一聲令下,兩桅帆布同時抖開。吃了風的帆布立刻鼓緊,飛龍微微一震,陡然加速,在湖麵上飛奔而去,快若駿馬。
劉宸嚇了一跳,原來船可以行得這麽快的?
飛龍很快出了大湖,拐入江水之中。水流突然激**起來,甲板上的棹手們發出了連串的指令,不斷調整著風帆的角度。
劉宸嘖嘖稱奇,這飛龍到了江水之中,逆水逆風而行,果真也是行得飛快。
船下不時發出一陣有節奏的嘎嘎聲,與滔滔江水形成了天然的樂曲。
祖旋道:“劉兄請隨我到船下走走,玄機就在那裏。”
劉宸欣然應了一聲,隨著他進了艙室,順著樓梯往甲板下走去。
兩邊都是健壯的棹手,正隨著一人的指令搖棹。祖旋道:“風帆鼓起後,兩邊的棹手隻是調節航向的,不用費太多力氣。”
劉宸四周環顧了一下,目光忽地被中間一個凸起的方台吸引住了。方台之上伸出了一根粗如大腿的圓木,其上端有一個長長的十字木柄,柄端分別有四名壯漢推握。
祖旋笑著走了過去,指著方台道:“劉兄,這便是飛龍的玄機所在。”
劉宸頗感驚奇:“這玩意確實有點與眾不同。”
祖旋道:“這圓柱下麵連著的是一塊巨大的木板,需要之時便插入水中,不要之時可隨時升起,使木板離開水麵。”
劉宸道:“何為需要之時,何為不要之時?”
祖旋道:“這塊木板要配合上麵的風帆才能實現它的妙用。”
劉宸似乎有點明白了:“難怪此船需要精英棹手來操控,這控帆掌舵本就是一門極為複雜的技巧活,若還要配合下麵這怪玩意,實在太難了,我光是聽著就頭大。”
祖旋一陣大笑,頗為自豪,指著兩頭道:“我們在船的首尾各設一舵,如此一來,船行不分前後,與敵交戰中可來去自如。”
劉宸連連點頭,心中無不感歎著工匠的奇思妙想和無窮智慧。
江陵城,北門外,一騎快馬飛奔而來。
眼看已快到城門,騎馬之人卻沒有減速的意思。
城門附近行人頗多,這立刻引起了一陣騷亂。眼尖之人連忙避讓,稍微遲鈍之人,差點就被快馬撞倒,十分驚險。
騎馬之人竟是一名女子,手上還提著一把長劍。
路旁一名嚇得摔倒了的後生罵道:“哪來的野婢子!好無教養……嗚……”
空中驀地飛出個東西,正中那後生口中。
那後生慘呼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其中還有兩顆門牙和一塊細小的碎銀。他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剛要破口大罵,便即住口,隻捂著嘴在那裏哀嚎。
城門口的守衛見馬上之人無禮,剛要出口喝罵,見狀之後,當即將話咽了回去。
那女子路過城門,伸手摸出一塊腰牌。眾守衛見了,立刻露出恭敬的笑容,領頭的一人抱拳道:“姑娘慢走,恕不遠送。”
那女子頭也不回,便策馬往城中去了。
騎馬之人正是祁妙菱,她那日追趕劉宸,沿著大道一路往南奔行,一直到了襄陽,卻始終沒有追上對方。
她估摸著,是不是對方的馬慢,被拋在後麵了?又或者對方迷了路,耽誤行程了?
這樣瞎找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在這裏的要道上守株待兔。襄陽是南下的必經之路,在這裏等一等,沒準便能遇上。
她便挑了一家客棧,耐著性子住了下來。可一連等了數日,也不見劉宸的影子,身上的銀兩卻快要花光了,無奈之下便往江陵城而去,準備到分壇經營的地方要些錢花。
近來,天音教經營有方,勢力與日俱增。短短幾年間,勢力範圍已從吳郡、廣陵一帶延伸到了江陵。現如今,除去荊楚、巴蜀一帶,整個江水流域,已盡被天音教染指。
她一路上琢磨了許久,心中已打定主意,既然到了江陵,離巴蜀便近了,沒道理不去大雪山尋那混蛋的晦氣。
這幾日,她憋了一肚子的氣,見誰都想打一頓。
喧鬧的街道上,她正騎著馬在人群中慢走,目光注視著沿街的店鋪。
她忽地歡笑一聲,跳下馬來,走到一家米店的門口,大咧咧地把韁繩拋給一名正在招呼生意的夥計,徑往裏麵邁去。
那夥計忙追了進來,嚷道:“姑娘……請問你是找人還是買米?”
她冷冷道:“都不是。叫你們管事的出來見我。”
那夥計不悅道:“姑娘,說話好大的口氣,請問這是你家嗎?”
她淡淡道:“差不多。”
那夥計憋紅了臉,急道:“你……你這人,太也無禮了……”
這時,屋後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小滿,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她忽然驚喜出聲,叫道:“沈伯伯,你果然在這。”
裏麵的人頗感意外,問道:“莫不是二小姐來了?”
她笑道:“可不是麽?你躲在屋裏幹什麽,快出來,我有事找你。”
一側的簾布掀開,裏屋走出一名年紀較大的商賈,滿臉都是笑容:“哎呀,我不是在做夢罷?我們的二小姐竟然這麽大老遠的跑來看望我這個孤獨的老人。”
她走向前去,一把拽住中年商賈的大袖,道:“沈伯伯,你又胖了。你肯定整天大魚大肉的猛吃猛喝,閑來無事還會找人喝茶下棋,哪會孤獨?”
那人嘀咕道:“嘿,你是不是偷偷跟著我啊?要不怎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她笑道:“沈伯伯,你看我這麽大老遠的來看望你,做侄女的這孝心也有了,你老人家能不能幫侄女一個忙哩?”
那人似乎對她十分疼愛,明知她在胡扯,卻也由著她性子,臉上毫無厭煩之色。
他摸了摸下巴,道:“究竟是什麽事呢?”
她壓低聲音道:“我要二百兩銀子。”
“嗯?又要銀子?”
“別這麽大聲,我幾時問你要過銀子來著?這‘又’字從何說起?”
“這兩個月,你前前後後已經在各分壇取走了一千多兩。”
“沈伯伯,別這麽小氣嘛,咱天音教又不缺錢。”
“哼,錢是小事,問題是你拿了錢四處亂跑,到處惹事,祁教主十分生氣。”
“好了,好了。我的好伯伯,就這一次,行不行?”
“哎呀,其他事都可以,唯獨這事不行。你爹特別關照過了,各壇不能再給你銀兩,否則重罰,你就不要為難我這把老骨頭了好不好?”
“你給不給?再不給我先揪掉你的胡子。”
“嘿……撒手……快撒手……疼……”
她忽然鬆手,鼓掌一笑道:“沈伯伯,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那人摸著下巴,嘀咕道:“你這孩子,下手真重啊。”
她格格一笑:“侄女一時衝動,給你賠罪了。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哩。”
“我說,唯獨這事不行。”
“不對,不是這句。”
“其他事都可以。”
“哈哈,就是這句,就是這句。嗯……我現在讓你把店裏的事都交給我打理,你先回去喝茶罷,明日再來店裏,今日便由侄女代勞了。”
“誒,你這孩子,真是胡鬧。”
“你想耍賴是罷?剛才你明明說過的,除了不給我銀兩,其他事都可以答應我。你這一把年紀的,竟要出爾反爾?說出去可是有損你老人家聲譽啊。”
那人急道:“這個……”
她道:“什麽這個那個的,還賴在這裏幹嘛?”
那人急得團團轉,忽地心中一動,忙向一旁的夥計擠眉弄眼。
那夥計略一思索,便即出了店門,飛奔而去。
那人堆出一臉笑容,道:“莫急,我老人家忽然口渴得緊,喝杯茶再走不遲。”
他說著便坐了下來,慢慢悠悠地沏起茶來。
她也不去理他,朝店內喊道:“管賬的去哪了?快出來見我。”
那人笑道:“管賬的去糧倉了,一會才能回來。”
“那賬房鑰匙在哪?”
“自然被他隨身帶走了。”
她滿臉失望之色,氣鼓鼓地坐到一旁。
那人得意地泡了一壺熱茶,道:“侄女,要不你也來一杯?”
她氣道:“不喝。”
那人也不生氣,自顧自地慢喝起來。
過不多時,門口走進一名手提長劍的年輕人,個頭不高,身子壯實,見了祁妙菱便興奮地叫道:“二師姐,你果然在這。”
她正埋頭沉思,猛然間聽到身後的喊聲,嚇得尖叫一下,跳了起來。
那年青人長得虎頭虎腦的樣子,此刻正站在那裏傻笑,憨厚的表情有些可愛,就似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他見了師姐後那高興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
她剛要發火,見了對方那副笑嗬嗬的傻樣,氣便消了一半。
那年青人朝她作揖道:“見過二師姐。”
她不悅道:“你大師姐又不在這,幹嘛叫我二師姐?”
那年青人微微一怔,忙笑道:“師姐息怒,小遊知錯了。哎呀,幾日不見,師姐越發英氣蓬勃了,劍法肯定又精進不少,我是越發望塵莫及了。”
她笑罵道:“滾,少在這裏貧嘴。誒……樂遊,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抓了抓腦袋,囁嚅道:“誒?我怎麽會在這裏呢……那個……哦,想起來了,是師叔讓我出來抓……那個尋你回去。正好路過這裏,就來瞧瞧,不小心撞上的。”
她想了想,道:“不對,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忽地眉毛一擰,走向那商賈道:“好啊,肯定是你,剛才那夥計走得匆忙,是你讓他把這家夥喊來的對不對?難怪剛才一個勁地使眼色。”
那商賈嚇了一跳,忙捂著下巴,全神戒備地躲了開去。
樂遊忙道:“師姐,咱不管我是怎麽來的了,這連我也忘記了。你看啊,你在外麵都玩了幾個月了,也該玩夠了不是?師叔他老人家可是天天都想念著你哩。”
她忽然心中一動,已有了計較,一把扯住樂遊便往外麵走去:“回去也行,不過得先填飽肚子。現在我餓了,先去大吃一頓。”
樂遊大喜,忙道:“沒問題,這個沒問題。”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師姐突然這麽好說話,當下爽快地跟她出了米店。
那商賈見二人離去,如釋重負般靠在牆上,喃喃道:“謝天謝地,終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