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一路冒著刀光劍影左衝右突,他沒有什麽兵器,便扯下古琴一路砸將過去,也無暇顧及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反正擋住去路的便一律當作壞人。
他終於衝了出來,但身上已多處負傷,體力過度耗損之後腳下一陣虛浮。他找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將陰麗華放下,自己便即躺了個仰麵朝天,呼呼喘著大氣。
忽然間,人群中有一人朝著這邊疾奔而來。陰麗華正四處張望尋找熟人,她瞧見了那道身影之後麵容一喜,使勁揮著手喊道:“孟叔叔,我在這裏。”
劉秀爬了起來,他仔細一瞧,心道這不正是在古廟後院見到的那名中年儒士?
儒士也已認出了劉秀,當下抱拳一禮,微笑道:“怎麽是你?哦……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多虧了公子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定要重謝。”
劉秀心道:“要你的酬謝又有何用?天下萬物都及不上她的一個微笑。”
那儒士見劉秀怔怔地在那裏發呆,當下叫了聲:“公子。”
劉秀猛然驚醒,他依依不舍地瞧了陰麗華一眼,心道:“既然你的親人來了,我便該走了,咱們緣盡於此,後會無期,希望你再也不要在我眼中出現。”
他向那儒士抱拳道:“不敢,濟困扶危都是我輩應做之事,這個‘謝’字實在多餘,在下還有點事,這便告辭了。”遂把心一橫,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儒士頗感詫異,瞧著劉秀的背影,自語道:“好一位孤傲不群的年輕人。”陰麗華驀地舉起素手,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沉默了好一會。陰麗華黯然低頭,輕歎了一聲,瞥眼間瞧見了地上的破琴,她心中一動,輕輕道:“孟叔叔,他的琴忘記帶走了。”
那儒士道:“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了,隨它去罷。”
“修一修沒準還能用,他日得空好還給人家。”
“你怎麽還人家?問清楚人家姓甚名誰,家住哪裏了嗎?”
她聞言一陣愕然,一臉蒼白地望著遠處,再也說不出話來。
明月宮僅剩的二十餘人正拚死力戰,一步步往西邊山坡靠近。
戰況激烈異常,幾乎每踏出一步,都有人流出鮮血,大家心中再明白不過,向前衝殺是唯一的生路,在這種情況下,武功再強的好手都隻能自保,根本無暇他顧。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衝在最前麵的人終於到了山腳,紛紛往樹林裏鑽去。
進得樹林,這些人個個如靈猴一般在繁茂的枝葉間來回跳躍,可謂神出鬼沒,追進去的敵人登時折損不少,隻好退了出去,守在一旁,再不敢入林。
狄老三命令大鵬衛隊的人上了樹梢,警戒四周,以防止敵人突襲。
鍾鐵衣四目一顧,卻不見青兒,一時神色大變。
狄老二指著十餘丈之外道:“鍾兄莫急,姑娘在那,我二人去接應一下。”
鍾鐵衣含淚道:“多謝狄兄!”
狄老二放聲大笑,拍著他肩膀道:“你我兄弟一場,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客氣個啥?便是戰死此地,那也好事成雙,到了閻羅殿上,咱照樣談笑風生。”
鍾鐵衣長笑一聲,一時豪氣大盛,凜然道:“便當如此。”
狄老二朝眾人道:“大家守住此處,不可妄動。”當下一聲長嘯,往外衝去。
鍾鐵衣縱身一躍,大笑追出。
青兒這一路不但被眾多好手圍截,還要纏住青衣人,處境最為凶險,她激戰至今,身上已被刀劍劃破數處,眼看已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青兒吃虧在無一絲喘息之機,隻要稍有空隙,其他好手便會偷襲。好在青衣人也被狄老四傷了一下,武功不及先前那般厲害,算是與青兒打了個平分秋色。
她心中琢磨道:“如此下去,決計無法脫身,得想個辦法擊退青衣人才行。”她瞥眼間瞧見了自己左腰處的一道劍傷,心中生出一計。
她左手突然呆滯了一下,裝出一副在劍傷扯動之下,動作有些僵硬的樣子。青衣人是個老江湖,自然不會輕易上當,發現了這個情況之後卻無動於衷。
青兒心道:“看來不下點血本,是騙不了這個老狐狸。”
這時,一名教眾正好一刀往她左側劈來,她便“艱難”地往後翻騰躲閃,卻並不用左手格擋,凶險萬分地避過這一刀後,還故意讓肩頭貼著刀鋒而過,擦破一道口子。
青衣人這下信了,怪笑一聲欺身而上,右掌斜斜劈出,左掌往她肩頭按去。
青兒左肩驀地一沉,手掌從下穿出,戳在他腋下“極泉穴”。青衣人悶哼一聲,身體疾退,青兒如影跟上,左手絲絹擊他頭臉,右手蓄勢一掌往他胸前拍去。
青衣人見避無可避,無奈之下與她對了一掌。青兒登覺掌中傳來一股灼熱之氣,經脈中一陣酸麻,當下噴出一口鮮血,往後滑退。青衣人嘴角滲出血跡,怒吼了一聲,騰空而去,他似乎極愛惜自己的性命,被青兒重傷之後,便立刻溜走,覓地療傷去了。
二人以兩敗俱傷的結局收場。青兒吃虧在不懂得化解酸麻之勁,被灼熱的真氣攻入內腑才得以運氣抵抗,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青衣人則吃虧在失算在前,倉促迎敵。
其他教眾見青兒受傷,立刻來撿便宜。青兒正氣血翻騰,雖勉強躲過幾把兵刃,後背卻被人擊中一掌,往前跌去。
那幾人正要行凶,狄老二手中長劍猛然擲出,殺了一人。鍾鐵衣雙目血紅,如發瘋的猛獸一般嘶吼了一聲,雙拳隔空掃出,強勁的罡風震得敵人站立不穩,他一把抱起地上的青兒,倒飛而去。狄老二已把長劍抽回,刷刷幾劍逼退敵人,亦抽身而去。
教眾們本來是想撿個便宜,卻不料鍾、狄二人突然殺至,眼見青衣人遁走,己方優勢已去,便叫罵著在後麵追趕,腳下卻不那麽拚命了。
青兒勉強抬起頭,目光離散:“鍾大哥,我就要死了嗎?”鍾鐵衣眼中含淚,語音哽咽地道:“不會的,不會的,有鍾大哥在哩。”
青兒道:“鍾大哥,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卻不知怎麽開口,今日再不說怕是沒有機會了。”鍾鐵衣靜靜地聽著。她接著道:“你對青兒的情意,其實青兒都清楚,你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得很深,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青兒感覺到了。”
刀光劍影中,鍾鐵衣的眼淚正簌簌而下,他忽然又喜又悲地大哭起來。
在前開道的狄老二正自苦戰,卻也聽到了二人的談話,這一番臨死前的告白,聽得他這個局外人亦感心痛,將滿腔悲憤全發泄到了敵人身上。
青兒睜了睜疲憊的雙眼,似乎隨時都會睡去:“青兒知道鍾大哥你是個好人,時刻都為青兒著想,但一直以來,在青兒心中,你更像她的親哥哥。是青兒沒有福分,你能原諒青兒嗎?等青兒死了以後,你不要難過,趕緊找位善良的姑娘……”
鍾鐵衣抽噎道:“別說這些了,好好休息,會好起來的,咱們一起回明月宮。鍾大哥知道你喜歡那位劉公子,等你回去養好傷,鍾大哥便陪你出來找他,好不好?”
青兒露出一絲微笑:“大哥,你對我真好。可是……我感覺自己不行了。”鍾鐵衣大哭一聲:“大祭司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你要堅持住……”
此時,各處的敵人已陸續趕到山坡下,正按著陣型排開,似乎進攻樹林在即。
狄老二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提著劍便闖了過去,令他意外的是,敵人竟主動讓出一條道來,將他和鍾鐵衣放了過去,正自詫異之時,山坡上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
山坡下的敵人聽得動靜,便即衝了過來,往樹林內殺去。
原來,預先埋伏在這邊山坡上的敵人,早已與山坡下的同伴取得聯係,他們是要等狄老二和鍾鐵衣回來再動手,好一網打盡。
除去負責接應的夜光衛隊,明月宮這次一共出動了大約六七十人參與奪珠,但到得此刻,就隻剩下林中的二十來人,且都已不同程度地負傷。
敵人的計謀雖好,但他們似乎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低估了明月宮的人在樹林中的作戰能力。若說這樹林是海,明月宮的人便是蛟。
山上的敵人先是放了一陣亂箭,雖聲勢驚人,卻沒有任何收效,因為早在第一時間,負責警戒的大鵬衛隊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並悄悄向同伴發出訊號。要不是大鵬衛隊的箭矢所剩不多,不敢隨便還擊,正衝下山的敵人早已躺下一半。
可笑的是,他們見山下毫無動靜,以為明月宮的人已傷得沒有還手之力,遂有恃無恐地喊殺而出,生怕行動慢了,被山坡下的同伴搶了頭功。
衝下來的敵人足有二十餘人,與狄老四估計的一樣,隱藏在各處的大鵬衛隊不斷打出手勢,向狄老三報告著敵人的數量和方位。
鍾鐵衣將昏睡的青兒交給一名衛隊頭領,他依然與狄老二負責殿後,正自苦戰中,遠處又殺來兩股人馬,應該是守在東邊山坡和穀口的敵人趕來增援了。
狄老二摸出一枚鐵哨急促地吹了幾下,旋即凜然道:“眾人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衝上山去。大鵬衛隊射光所有箭矢,準備短兵相接,敵人更強大的後援就要到了。”
這時,山上的敵人剛好衝至狄老三的防守範圍,他猛吹一聲口哨,大鵬衛隊便即現身枝頭,彎弓搭箭,一時弦響如蜂。明月宮餘人瞧準時機,趁亂殺出。
敵人也不是傻子,雖一湧而下,弓箭手卻是放在後方暗處的,此時一陣亂射,對本已又傷又乏的明月宮眾人造成了極大傷害。
狄老二剛退入樹林便目睹了這一慘狀,他長嘯一聲猛衝而上,快劍連閃刺倒兩敵,陡然一個翻滾,往一側疾竄,一片箭矢隨之射至,卻剛好讓他躲過。
狄老三驀地一聲怪哨,從枝頭跳下,往另一側竄去,同樣引出一片箭矢。
經這一下,敵人的弓箭手已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們正想轉移,卻已遲了,狄老三剛才的哨聲,正是總攻的訊號。
大鵬衛隊的人再不躲躲藏藏,悉數縱躍開來,行如狡兔而箭射連環,隨著慘呼聲不斷響起,山坡上滾下幾名中箭之人,正是對方的弓箭手。
“想活命,跟我衝!”狄老二振臂一呼,領著大家往山上殺去。
將箭矢用光之後,大鵬衛隊的人拔出腿上短刀,與敵人展開近身肉搏,另有兩三名箭術精湛之人,拾起地上枯枝彈射,亦能出其不備地傷敵。
形勢登時逆轉過來,本來大肆進攻的敵人,變成了被動防守,他們眼看頂不住明月宮眾人的拚命衝殺,不斷往兩側退去,試圖左右牽製對方,以拖延時間。
山頂突然傳來一聲怪哨,而後喊殺聲起,卻是負責接應的夜光衛隊趕到了,苦戰中的明月宮眾人大喜,奮起餘力前衝,越發勇猛。敵人本已膽寒,此刻又被前後夾擊,登時亂成一團,片刻間便死傷過半,餘者四下逃竄而去。
夜光衛隊的統領是一名彪悍的年輕人,敵人退去之後他便迎了過來,見到大家這個慘狀一時眼眶含淚,黯然道:“大統領,在下無能,沒有接應好大家。”
鍾鐵衣歎道:“這事不怪夜光衛隊的眾位兄弟,是我們事先中了圈套。大家先離開這裏再說,撤到深穀裏去。”
夜光衛隊的人便即散開,留在原地斷後,大鵬衛隊的人則就近撿起幾個箭壺,隨在眾人身後往密林中撤去。過了片刻,夜光衛隊的人開始步步為營地撤退。
劉宸和妘綺柔在林中停了下來,左右觀察著地形,越靠近古廟,二人的心弦越發崩得緊了,他把地圖展開看了看,道:“應該快到了,這個方向。”
翻過最後一道山坳,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一個幽深的山穀。
望著那一片如詩如畫般的茶林,妘綺柔道:“應該就是這裏了。”劉宸點了點頭,輕輕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邊潛行而去。
二人藏身於一棵大樹上,遠遠地已可瞧見古廟前的廣場上到處都是散落的物件,可謂一片狼藉,一些火蓮教的人正在清理現場。
廣場的一角,整齊地擺放著幾排屍體,劉宸大概估摸了一下,足有百餘具之多,從服飾上判斷,半數都是火蓮教弟子,其餘的還不好辨別身份。
妘綺柔突然捂著口,嗚嗚哭了起來:“怎麽會這樣子……”
“那有你們的人嗎?”
“他們……大半都在那了……”
劉宸拍拍她肩膀,安慰道:“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惡戰,火蓮教也沒討到好去。好像沒有看到鍾鐵衣他們,不知道是不是被抓起來了,我們先去廟中查探一下。”
她點了點頭,躍到地上,劉宸跟了下去,幫她擦幹眼淚。
二人繞著古廟轉了半圈,卻沒有發現可疑的線索,劉宸道:“看來鍾鐵衣他們沒有被抓住,應該是突圍走了,我們再到那邊瞧瞧。”
他翻進一個小院子,四下瞧了瞧,卻並無人影,屋內也聽不到呼吸聲。他轉身打了一個響指,妘綺柔便即翻牆跳了進來。
“裏麵沒人嗎?”
“是啊,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總覺得,整個古廟內,唯獨這一座別院,有些與眾不同,似乎透著怪異,但現在看來,這就是一座普通農院而已。”
她四下瞧了瞧,點頭道:“還真是一座農院,連菜地和水井都有,不過……這古廟內怎會冒出一座農院呢?”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啊,難怪我覺得這一座別院有些怪異,原來它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既如此,這裏的主人,絕對非同尋常。”劉宸精神一震,邁步走去。
“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進屋瞧瞧,光在外邊站著,怎能解開謎團?”
“我突然有些害怕,既然這裏的主人非同尋常,咱們還是別……”
“都到了這裏,怎能半途而廢?別怕,有我在哩。”
他趁機抓起對方柔荑,充起了英雄好漢,一雙眸子拐了拐,豎起耳朵聽了聽,便似一隻將要出山的靈獸,警惕而狡猾。
幾扇房門都上了鎖,上麵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來已很久沒人住過。
他忽然用手指了指,她順著方向瞧去,奇道:“唯有這一扇門沒上鎖。”
“你再看,門上有人手碰觸過的灰印,最近肯定有人來過。”
二人輕輕走了過去,他伸手一按,門開了一道縫,原來是虛掩著的。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他便推門而入,空氣中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自語道:“這是一間姑娘家的閨房。”
靠牆處有一張不大的臥榻,卻很精致,被褥也很華麗,他走近摸了摸,發現還有點餘溫,又湊近聞了聞,突然臉色一變:“那人剛來過這裏。”
“什麽人?”“就是我要追蹤的那人。”
“你聞一聞就知道對方來過?你確信聞到的不是女人味?”
他失笑道:“那人中了我的追蹤藥粉,如果沒有沐浴更衣,不管他走到哪裏,都會留下特別的氣味,彌久不散。我在院子裏就聞到了這種氣味,不過淡得很,還不敢斷定,但這被褥上的氣味很明顯,絕對錯不了,他應該在這裏休息過好一陣子。”
“奇怪,那人來這裏做什麽?一個大男人還用脂粉?真是……”
“我什麽時候說過,對方是個男人?”
“好哇,原來你追了幾百裏地,就是為了個女人。”
“唉,怎麽這話到了你口中,就這麽不中聽哩。對方是男是女我不知道,也用不著我關心,這對事情本身有分別嗎?沒有!你糾結這幹什麽?跟中了邪似的……”
她臉上一紅,囁嚅道:“自從遇到你,可能真是中了邪了……”
“你說什麽?”
“我……我是說,”她訕訕道,“可能這屋裏邪氣大,還是出去罷。”
“誒,既然你害怕,那我們走罷。我倒是覺得,這裏的脂粉味應該是屋子的女主人留下的,可能那骷髏人隻是胡亂闖了進來,就跟我們一樣。”
“那倒也是,不過……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人在古廟內修了這麽一座農院?”
“古廟內的疑團實在太多了,我也很想弄清楚,但是沒功夫啊,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鍾鐵衣他們再說,走罷,去其他地方找找線索。”
“對啊,我們是來找鍾大哥他們的,趕緊走。”
二人旋即翻牆出了農院,繞道古廟的後山山腳。行了一陣,前方突然跳出兩名年輕道士,一人喝道:“站住,幹什麽的?”劉宸是老江湖了,忙賠笑道:“我們是來燒香拜神的,但就在剛才……神廟前有好多人突然打了起來,我們逃得太急……”
那人道:“出穀的方向在那邊,莫要亂闖了。”
劉宸賊眼一轉,道:“兩位道長,這邊不能走嗎,會不會有條近道呢?”
另一人不耐煩地道:“滾!這片山林是本廟的禁地,再敢羅嗦便讓你好看。”
妘綺柔臉露慍色,似乎便要動手,劉宸連忙抓住她手腕,向那二人道:“既如此,那我們走了。打攪了兩位道長清修,真是抱歉得很。”
劉宸便假裝折了回去,繞開剛才的地方,繼續前行。
妘綺柔甩開他手,不悅道:“為何阻止我?瞧那兩人就不是什麽善類,八成是火蓮教的爪牙,何不讓我殺了這兩個惡徒,給族人們報仇。”
劉宸道:“殺這兩隻小貓小狗又有何用?不要節外生枝了,找鍾鐵衣他們要緊,他們隨時都有危險。”她聞言心中一驚,急道:“是啊,是啊。我們趕緊走罷。”
二人又在林中行了一陣,她突然驚叫道:“這有他們留下的暗記。”
劉宸大喜,道:“他們果然逃出去了。”
“這邊走。”妘綺柔十分激動,搶先而行,劉宸放心不下,趕忙追了過去。
尋著暗記急追了幾裏,妘綺柔腳下突然絆到一個東西,劉宸立刻察覺到了異狀,當下攬住她的纖腰,便往邊上躍去。隨著一聲異響,一排細長的尖木從前方草叢中彈起,往這邊撞來,他倏地抬起一腳,踏在尖木之上,飄然轉開。
剛避過尖木,落於地上,卻又絆到一樣東西,前方便即傳來一陣叮當之聲。妘綺柔尚驚魂未定,林中已奔出一人,口中喝道:“什麽人?”
“木影駿,是我。”妘綺柔語帶驚喜,“其他人呢?”
那人神色戒備地走了過來,定睛一瞧之後大喜,單膝跪了下去,顫聲道:“宮主!你總算來了。”忽又神情悲傷,大聲哭了起來。
劉宸見這麽一個大男子漢,說哭就哭了,他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別難過了,這個仇我們一定會報的。”妘綺柔扶起那人,“就你一個人在這?其他人……都還好罷?”
那人理了理思緒,哽咽道:“我帶領夜光衛隊負責外圍警戒,其他人就在前麵不遠的山坡下,姑娘她……還有狄四爺……”說著又哭了起來。
劉宸聽得一陣焦急,喝道:“前方帶路,我去瞧瞧。”
那人瞪了劉宸一眼,心道對方既然是和宮主一起的,自然不算外人,又見宮主並不出言反對,當下老老實實地轉身去了。
行出半裏,但見一處雜草叢裏,隱約有人,劉宸腳下加力,搶先疾奔。
猛然間,他隻覺白光刺眼,登時難以視物,忽聽得上空枝頭晃動,一道寒氣已當頭而下。這正是明月宮夜光衛隊的一大殺招,他們攜有能反射強光的奇石。
劉宸年紀雖輕,闖**江湖的經驗卻有好幾年了,經曆大小風浪無數,早已養成了一種處事不驚的習慣,對危險的預先感應力也勝於常人,但見他左掌遮光的刹那,右臂往上一抬,已將一把大刀捏在手裏,當下送出一道真氣,將對方連人帶刀震了出去。
“住手。”妘綺柔恰已趕至。
偷襲的人抬頭一瞧,驚喜地叫了聲:“宮主。”
劉宸已奔出數丈,他睜開雙目,見草叢裏東倒西歪地坐了一片人,皆滿身血漬。
狄老二聽到風聲,立刻一躍而起拔劍在手。劉宸忙道:“狄二兄,是我。”狄老二瞧清眼前二人,一時熱淚盈眶,他緊緊抓住劉宸的手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劉宸微笑道:“日前與狄兄匆匆一別,此刻相見卻是恍如隔世。在下總算不負所托,將你們的宮主護送來了。”妘綺柔一出現,眾人動容起身,口喚“宮主”。
狄老二示意大家禁聲,拍著劉宸肩膀,欣然道:“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
劉宸兩眼一翻,道:“你差點就看錯人了,我已死了好幾回。”
“哈哈……”狄老二捶了劉宸一拳,滿是感激和欽佩之色,又瞧了妘綺柔一眼,喟然道,“宮主遲遲未至,屬下便知事態嚴重,但苦於分身乏術,實在悔恨難當。”
妘綺柔眼圈一紅,道:“不……你做得很好,你把這麽多人都帶出來了。”
這時,兩名壯漢扶著一名“血淋林”的人走了過來,俯身請罪。
“三位統領都傷成了這樣了嗎?”妘綺柔扶起中間那人,瞧著他身上的血衣,語聲有些哽咽,“你們無需自責,快快起身。”
“宮主不必難過,鐵長風還能再戰八百回合!”那“血人”挺直胸膛道。
妘綺柔欣慰地笑了笑,悠悠轉過頭去,輕拭著悄然滑落的淚水。
鍾鐵衣一直照看著昏迷的青兒,一個人在那裏暗自傷神,他這會才緩過神來,快步走到妘綺柔跟前,低著頭道:“屬下無能,沒有保護好姑娘,請宮主責罰。”
妘綺柔擺手道:“大家都不用自責了,錯不在你們。”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驚叫一聲:“你說青兒?她怎麽了?”鍾鐵衣神色黯然,悲傷的目光往那邊瞧去。
妘綺柔奔了過去,將青兒輕輕扶起,抱在懷中,眼淚簌簌而下。
鍾鐵衣走了過來,道:“當時,我們身陷重圍命懸一線,對方有一人非常厲害,我和狄二兄聯手都不能占得上風。姑娘眼看局勢危急,便動用了真氣,用銀針催發功力。說來慚愧,若不是姑娘纏住那人,我們今日怕是都要喪生古廟了。”
妘綺柔道:“怎會傷成這樣?”鍾鐵衣低頭不語。
狄老二道:“等大家衝出重圍,我和鍾兄便趕去接應姑娘,但卻慢了一步,姑娘在最後關頭與那人對了一掌,雖重傷了對方,自己也……”
鍾鐵衣道:“宮主,我要立刻帶她回去,大祭司可能有救她的法子。”妘綺柔轉身拭了拭淚,幽幽道:“她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那邊狄老三突然大哭一聲:“老四,老四……你醒醒……”
狄老二往自己兄弟身上瞧了一眼,無奈地閉上了雙目,兩行淚珠滾落臉頰。
劉宸道:“狄二兄,你家老四受傷了?”
狄老二點了點頭:“老四為了救老三,被那人擊中一掌,後又為了救我,中了那人的算計。他已昏迷多時,此刻怕是……怕是……”
劉宸忙奔了過去,抓起狄老四的手腕,先探他脈搏,再察他呼吸。
“雖微乎其微,卻還有一絲氣息在。傷在哪裏?”
狄老三怔了怔,木訥地道:“後背和胸前。”劉宸扯開狄老四的衣襟,見他胸前有兩個青紅的掌印,殷紅中透著青氣,十分詭異。
劉宸喃喃道:“是‘青蓮地火’真氣所傷,難道真的是他?”狄老二道:“誰?”劉宸道:“火蓮教中,練成‘青蓮地火’真氣的人,除了羅師煌便隻有羅師煙了。”
狄老二道:“那人身穿一件青色的長袍,留一撮黑須。”妘綺柔驚道:“偷襲我的便是此人。”劉宸道:“應該錯不了。唉,火蓮教這次可是精英盡出啊。”
眾人一時都不說話了,似乎藏著心事。
劉宸也不便細問其事,當下一言不發地繼續查看狄老四的傷勢。
狄老二忽道:“劉兄,我四弟他……還有救麽?”
劉宸道:“看完才知道。”妘綺柔突然眼中放光,道:“你能治好我的掌傷,便也能治好狄老四,對不對?”
“唉,他的傷勢嚴重得多,我根本沒有把握……”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她忙解釋道:“長話短說。我運功療傷的時候來了敵人,以致前功盡棄,後來多虧了劉……兄幫我療傷,他對火蓮教的熱毒真氣有獨到的辦法。”
狄老二眼睛亮了起來,狄老三則撲通一聲朝劉宸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劉宸忙將人扶起,麵有為難之色:“你們先別急,待我把話說清楚。”
等大家都平靜下來,他接著道:“其一,他體內的熱毒實在太多,且已攻入髒腑,深入內裏,要想清除談何容易?其二,我若想幫他把熱毒吸納出來,須得先幫他把受損的經脈打通,但是……以他目前的傷勢,弄不好兩人都會沒命。”
四下一片沉寂,各人都沉默不語,就連妘綺柔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是救人呢還是不救?劉宸低頭走了幾步,心中好生為難。他不敢望向狄家兄弟二人,甚至害怕見到那兩雙充滿期盼和無助的眼神。
他驀地一個念頭升起:“如果我今日不放手一試,將會留下一個永遠的遺憾,日後恐怕也無法麵對這個事實,甚至會產生一個愧疚的心結,武學修為再難有寸進。”
他來回走了幾步,心下又道:“本門的天道真人說過,這世間是由善來主導的,善者生也。正所謂‘上善若水’,我今日何不以善渡厄,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想到這裏,忽地微笑道:“剛才可能是我多慮了,我又思索了一下,可能並沒有我之前所說的那麽凶險。我想盡我所能地試一下,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狄老二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問道:“你真的要試一試嗎?”劉宸堅定地點了點頭:“若是在下力不能及,還請狄兄不要責怪。”
狄老三已往劉宸拜了下去,顫聲道:“公子若肯施救,便給了一絲希望,不管成敗,狄家兄弟都永感大德。”頓了頓又道:“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請公子務必保重自己的性命,不要太過執著,這是我兄弟二人的一個懇求。”
劉宸扶起狄老三,心中也是一陣感動,慨然道:“二位放心,家師曾經說過,我的命硬的很,若遇險境必然天助我也!哈哈……一會我給他療傷時可能會出現一些狀況,大家不要情急,更不能在我自己撤功之前幹擾我。”眾人一齊點頭。
他便盤腿坐下,雙掌抵住狄老四後背,將真氣輸了過去。
過了片刻,他雙手一陣幻動,似在結印,驀地真氣一激將狄老四緩緩托了起來。他不停地撥轉狄老四的身子,雙掌在他胸前、後背各處要穴迅速拍打。
如此進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終於將狄老四嚴重損傷的經脈打通了少許,當下納氣吐聲雙掌伸出,按往狄老四的後背不放。
既然經脈通了少許,他的真氣便可以透到狄老四體內各處。他有了上次的經驗,在找到熱毒之後,便慢慢地將之吸納到自己體內,依舊封存於“缺盆穴”。
與妘綺柔比起來,狄老四體內的熱毒更深,更多,更亂,療傷難度可想而知。
又堅持了約莫半個時辰,劉宸終於抵不住了,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他本來有傷在身,一直沒有全愈,如此長時間地給狄老四療傷,極為耗損元氣。
眾人見狀大吃一驚,妘綺柔更是彷徨不知所措。但劉宸之前說過,在他自己撤功之前是絕對不能打擾他的,大家雖十分焦慮,卻一個個隻能在那裏幹著急。
劉宸朝大家微笑一下,算是給大家一個安慰,也給自己一個鼓勵。
他額頭已滲出豆大的汗珠,但他心裏清楚,此刻絕對不能撤功,否則對方體內的熱毒便會江水倒灌,其凶險程度不下於鬼門關前走一遭。
如此又過了良久,劉宸也不知道吐了多少血,但一股毅力卻讓他死死堅持住了。他終於感覺到對方體內的熱毒已被清理殆盡,當下一鼓作氣,連拍數掌。
狄老四張口嘔出一大團淤血,呻吟了一聲又暈了過去。劉宸臉色煞白恍如大病一場,當下軟到在地。狄老二忙俯身將劉宸扶起,一股真氣往他後背輸去。
劉宸欣然一笑:“讓他休息一陣,自然會醒過來的,他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眾人聞言大喜,狄家兄弟更是欣喜若狂。
妘綺柔突然驚呼一聲:“你看他……”眾人一瞧,但見劉宸已閉目睡去。狄老二臉色一變,當下猛輸了幾股真氣。鍾鐵衣急道:“讓我來。”
狄老二微一點頭,忙讓出地方。鍾鐵衣接過劉宸,真氣源源注入。
劉宸緩緩睜開雙目,斷斷續續地道:“元氣……耗……損多了。快送……我到有……水的地方……”說完又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妘綺柔大叫一聲:“快,去附近找一個水源,讓他進去療傷。”眾人一時有些詫異,她急道:“快按我說的去做,沒時間細說。”恰在此時,那邊傳來預警的哨聲。
鍾鐵衣道:“敵人追來了,咱們且戰且退。”
隻片刻間,樹林中便殺出一群火蓮教凶人,足有三四十人之多,木影駿見狀首先衝了上去,大吼一聲,率眾迎敵,雙方便即展開一場廝殺。
明月宮的人大多有傷在身,傷勢稍輕的還要負責照顧傷重之人,妘綺柔護住青兒,狄老三護住老四和劉宸,此刻能阻擊敵人的,也就寥寥十餘人。
不過他們在樹林中的應敵手段確是令人歎為觀止,往往瞬間就出現在敵人身後,使出致命的一刀。鍾、狄二人聯手之下,更是聲勢驚人,數步之內便殺一人。過得片刻,敵人心膽俱寒,餘人紛紛退去,估計是找幫手去了。
眾人終於擺脫了敵人的追擊,來到一片低窪之地。
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似乎傳來一陣水流聲,大家便循聲而去,果然見有一條丈餘寬的山溪。這一帶山脈,林密穀深,大小溪流倒是常見得很。
妘綺柔喜出望外,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抱起劉宸便往水中扔去。眾人雖然之前聽她說過,一時也是看得驚詫莫名,心道哪有把受傷的人往水裏扔的?
大家隻休息了片刻,驀地風聲又起,林中猛然竄出一群火蓮教凶人,這些人來得非常迅速,身手要比上一次的人高明許多。
眼看敵人聲勢驚人,妘綺柔也舞動長鞭加入戰團,她此刻雖然熱毒已清,功力卻隻恢複了三成,在兩名敵人的圍攻下應付得相當吃力。
明月宮眾人一路惡戰,人困體乏,眼看就要抵不住了,正一步步退往溪水邊。
鍾鐵衣眼中燃起一片怒火,驀地大喊一聲殺入敵群,口中道:“四大衛隊隨我死頂,不得再退。”眾人受他冒死抗敵的氣節所感染,皆奮不顧身地往前衝去。
一陣激戰之後,不料還是有三名敵人衝過了防線,殺到溪岸,他們正要對地上的重傷之人動手,溪中驀地冒出一片水花,鑽出一個人來,不是劉宸是誰!他伸手往空中一抄,抓起一把浪花,猛地大叫一聲,往衝到溪岸邊的三敵揮去。
幾隻細細的冰淩脫手而去,快如箭矢,眨眼間便洞穿了那三人的胸口。三人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瞧著胸前的窟窿,鮮血正汩汩而出。
他落於岸邊,又是一掌往敵人掃去,掌風所至,林間為之結下一層薄霜,敵人身形一滯之下,立刻有幾人被大鵬衛隊的箭矢射了個透心涼。
劉宸加入戰鬥,形勢登時逆轉,餘敵大驚失色,紛紛逃去。
眾人都鬆了口氣,倒在地上一陣喘息。
狄老二道:“劉兄,你真乃神人也,這麽快便能出手殺敵了?兄弟我服了。你這寒冰真氣配合咱大鵬衛隊,當真是爽到極點!看火蓮教的人還敢不敢追來?哈哈……”
劉宸一跤跌坐地上,氣喘籲籲地道:“狄兄過獎,剛恢複了一點功力而已,勉強出手嚇一嚇那些猢猻,沒想到對方如此膽小。”眾人一齊大笑。
歇了口氣,他又道:“剛才這些人不像是火蓮教的,武功路數完全不像,他們形如鬼魅出手毒辣,倒像是一群有組織的殺手。火蓮教當中雖然也有半路入教的,但大多弟子學的都是火蓮教本派的武功,不可能出現剛才這種情況。”
鍾鐵衣道:“經劉兄這麽一說,還真是這麽回事。但是除了火蓮教,還有誰會與我們明月宮過不去呢?”劉宸道:“這個就難說了,我也想不通啊。”
狄老二道:“先不管這些了。大家想想,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劉宸壓低聲音道:“這個嘛,二位請放心,我早有計劃。我會布下疑陣,讓敵人相信我們已西進巴蜀了,而實際上哩,我們會折而往東北方向行進。本來嘛,西去巴蜀是最安全的,但是我們要盡快送青兒姑娘回去治傷,冒點險也是迫不得已了。”
鍾、狄二人一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