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湯重新回到棋局上之後,又將石博煢撿起,放在雙手中搖了一陣。

 難怪邳湯那麽緊張,因為他就剩一顆梟棋了,此刻還被對方一顆散棋壓著。

 反觀塗山婧這邊,可謂形勢大好啊,除了攻入對方地盤的那顆散棋,自己地盤上還有一顆梟棋和一顆散棋,似乎還沒動過哩,贏麵非常大了。

 “等會。”公羊西仲忽然大叫了一聲。

 見了邳湯那嫌棄的眼神,公羊西仲尷尬地笑了笑,連忙解釋。

 “我是個棋迷,我就想知道,這梟棋聽斬,第幾刀了?”

 邳湯沒好氣地道:“這才第一刀。”

 “哦……”公羊西仲訕訕一笑,忽然高聲唱喏,“梟棋聽斬,第一刀。”

 邳湯白了對方一眼,往手中吹了一口氣,就要準備把煢擲出去了。

 “且慢。”說話的又是公羊西仲。

 他連連擺手:“莫生氣,我再問個問題。”

 邳湯喝道:“你要是想放屁,幹脆一次性放完了,成不?”

 公羊西仲幹笑一聲,道:“我知道你賭的是神器,那這位姑娘的賭注是什麽?”

 邳湯給了對方一個白眼。

 “這跟你有關係嗎?”

 公羊西仲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有關係了,作為一個合格的棋迷,需要知道棋局上的下注情況,這樣才能感受到棋局中的緊張氣氛,有一種自身也在局中的感覺。”

 邳湯啞然失笑,望著塗山婧道:“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啊。”

 塗山婧道:“我的賭注就是,每年給藥王穀送上幾壇自釀的水酒。”

 公羊西仲愣了一下,旋即眼中放光。

 “姑娘還會釀酒?能讓小藥王下這麽大的賭注,那一定是人間佳釀了。”

 塗山婧嫣然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酒是她們釀的。”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屋舍,那邊廊下,站了幾名靚麗女子,正在欣賞景色。

 公羊西仲發現,那些女子的穿著打扮在風格上和眼前這位姑娘十分相似,很顯然她們是一起的,他心中忽然多了一個疑問,對方當中會不會有高手在?

 想到這裏,他便想多打聽一些關於對方的情況,當下露出一個笑臉。

 “酒是不是姑娘親自釀的,那無所謂,是你家的酒就成。還未請教姑娘姓名,家住哪座名山,請讓我開開眼界,也好知道究竟什麽人家能釀出那麽好喝的酒。”

 邳湯罵道:“你這人好不要臉,問這麽多,是想登門偷人家的酒罷?”

 又朝塗山婧道:“姑娘千萬別告訴他。”

 塗山婧淺笑不語。

 公羊西仲已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邳湯大聲數落。

 “你這人說話咋就那麽不中聽哩,也不知道送你神器的人看上你哪一點了。”

 邳湯又暴躁起來,有些坐不住了。

 “別跟我提那人了,那王八蛋真是不安好心,他是給我送了個麻煩,我估計啊,他轉身就把消息泄露出去了,要不然的話你們這些人能接二連三地找到藥王穀來?”

 公羊西仲登時謔笑一聲,轉著一雙賊眼。

 “既然你怕麻煩,不如把麻煩給我算了啊,現在東西還是你的,你可以做主。”

 邳湯又送給對方一個白眼。

 “到手的東西哪能說給人就給人,放著多看幾眼也行啊。再說了,我豈是那種出爾反爾的小人?既然東西已經成了賭注,就得賭完了再說。”

 公羊西仲見自己好說歹說都撈不著便宜,心中也有些煩躁了。

 “那趕緊賭。我的問題問完了。”

 邳湯大笑一聲,將石博煢在雙手之內搖了搖,終於擲了出去。

 “子、寅、辰、午、申、戌……”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轉動的石博煢,口中不斷喊著這六個字,這是他分到的字組。

 石博煢越轉越慢的時候,眼看就要落在“寅”字上,然而它在本不大可能的情況下多打了一下滾,最終落在了“卯”字上。邳湯的臉色鐵青,轉頭歎了口氣。

 公羊西仲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朝塗山婧猛瞧了幾眼,但始終沒有發現什麽。

 他雖然心中有些疑慮,不過這正是他想看到的結果,當下大笑了一聲。

 “梟棋聽斬,第二刀。”

 塗山婧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用那鳥鳴般的聲音道:“多謝穀主承讓。”

 她將石博煢拿起,很隨意地往身前扔了出去。

 邳湯和公羊西仲都瞪大眼睛瞧著,一臉緊張而又興奮的神色。

 石博煢停下,最終落在了“亥”字上,邳湯的臉色徹底綠了。

 公羊西仲嗬嗬大笑,故意陰陽怪氣地出聲唱喏。

 “梟棋被斬,小藥王敗,這就乖乖把賭注奉上,姑娘請謝恩罷。”

 塗山婧聽得捧腹大笑起來,邳湯則抓起棍子要打人,追著公羊西仲出了水榭。

 公羊西仲大叫道:“自己輸了棋,卻拿我出氣,你就這點德行嗎?”

 邳湯忽然做出一個揚手灑藥粉的動作,嚇得公羊西仲一連幾個跟鬥翻出了老遠。

 邳湯也就嚇唬一下對方,當下哈哈大笑。

 “你這幾個跟鬥翻得不錯,是在雲夢窟跟猴子學的罷?”

 公羊西仲冷哼一聲,道:“趕緊把神器拿出來,別在這拖延時間了。”

 邳湯奇道:“神器又不是你的,人家姑娘不急,你這麽急著地催我幹嘛?”

 “我是怕你耍賴,欺負一個姑娘家。”

 邳湯沒好氣地道:“我看是你想搶人家東西才對罷!我可告訴你啊,我藥王穀不是亂來的地方,你要是想動歪腦筋,請出了我的地盤再說,可別壞了我的名聲。”

 公羊西仲被人道破了心思,心中又羞又怒,不過臉上還裝得沒事一樣。

 “不在你這裏搶就是了……”

 他光顧著管住自己的情緒,忘了管住自己的想法,把不該說的說出來了。

 一瞧那姑娘,對方依然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倒也奇了。

 正有些尷尬的時候,那邊忽又傳來一些動靜,有三道身影正被藥王穀弟子追著。

 其中一人的手裏拿著一斧一盾,是刑藏鋒,另外兩人穿一身血紅色鬥篷,應該是血煞門的血使。雖然他們都是高手,但瞧那模樣似乎有些狼狽,很怕追在身後的人。

 刑藏鋒見了公羊西仲,大叫一聲:“公羊。”

 公羊西仲皺眉道:“你們跑進來幹嘛?不是說好了在外麵等我的嗎?”

 刑藏鋒心中有些不快,怨聲道:“見你這麽久還沒出去,就想進來接應一下,本來還以為你正與人大戰,沒想到在這陪人家閑聊。”說著手往身上一陣狂抓。

 兩名血使也在往身上抓,一臉痛苦的表情,像是著了什麽道。

 公羊西仲道:“有人先一步來了,少主稍安勿躁。”

 刑藏鋒喝道:“管他誰來了,直接把東西搶走不就完了?”

 邳湯忽然笑了起來:“你搶一下試試。”

 刑藏鋒打量對方一下,冷哼道:“你是何人?敢這麽跟我說話。”

 邳湯放聲大笑,目光盯著對方。

 “我提醒你一下,這裏是藥王穀不是血煞門,說話別那麽不知輕重。”

 刑藏鋒正要發作,公羊西仲立刻將他拉住了。

 “少主,請冷靜一點,這位是小藥王,這裏的穀主。”

 刑藏鋒一邊抓癢,一邊繞著對方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可謂極不禮貌。

 “哦……原來你就是這裏的穀主,難怪有幾分驕橫,我看你也沒啥了不起,就知道教唆手下從暗處偷襲,向我們灑了些粉末狀的鬼玩意,癢死了。”

 邳湯都沒拿正眼看他,隻冷冷說著話。

 “那怎麽能叫偷襲?我有請你們過來嗎?我們藥王穀在自己的地盤上試驗一下新製的藥粉,這與外人何幹?你偏偏糊裏糊塗地撞上了,又怪得誰來?”

 刑藏鋒被人嗆話,偏又找不到反駁的言辭,隻氣得麵紅耳赤。

 “少廢話,快把解藥拿出來。”

 邳湯淡淡笑了笑,一臉無辜地把雙手攤開。

 “藥王穀隻救人不害人,所以從不煉製什麽毒藥,也就沒有什麽解藥。”

 刑藏鋒喝道:“那我們身上所中的又是什麽?”

 邳湯露出一個不厚道的笑容。

 “那隻是用來驅趕野獸的尋常藥物,算不得毒藥,過得片刻藥效自失。”

 “你……”刑藏鋒聽出對方話裏有話,在暗中譏諷,氣得又要動手。

 公羊西仲再次把刑藏鋒拉住。

 “小藥王是出了名的嘴惡,少主大可拿點風度出來,犯不著與人家鬥嘴。”

 他又朝邳湯道:“神器還拿不拿出來啊?”

 邳湯白了對方一眼,道:“放心,我不會賴賬。”

 他拍了拍手,朝水榭外喊了一聲:“來人,去密室將那把神器取過來。”

 一直守候在水榭外的幾名弟子齊聲應答,轉身去了。

 刑藏鋒等人眼珠直轉,有些待不住了,瞧那模樣是想尾隨那幾名弟子而去。

 邳湯冷笑一聲,喝道:“都站好了,別亂動。”

 刑藏鋒目中射出兩道寒光,沒好氣地道:“別人動不動,你管得著嗎?”

 邳湯不急不忙地道:“這是我的地盤,我當然管得著。”

 “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刑藏鋒最終還是忍不住動手了,闊斧轉一圈花,照著邳湯劈了過去,與此同時,他向身後兩名血使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們兩個先走一步,見機行事。

 兩名血使登時明白,朝著剛才那幾名弟子所去的方向掠了過去。

 在場的藥王穀弟子不等邳湯吩咐,登時將兩名血使攔住,雙方動起手來。

 公羊西仲知道這位少主的脾氣,不讓他跌個跟頭是不會罷休的,當下既不製止,也不幫忙,隻把注意力放在那女子身上,能在這種場合鎮定自若的人,絕非常人。

 弟子們見兩道紅影來得凶猛,一上來就撒了兩把藥粉,帶麻痹效果的。

 藥粉在兩名血使的前後各灑了一把,他們根本無從躲避,被沾了一身。

 沾上這種藥粉的部位,會有一種酸麻的感覺,隨著真氣運行,藥力擴散開來,到時候渾身都會酸麻,整個人的行動都會變得遲緩起來,武功會大打折扣。

 他二人本來還小看這些弟子,不料中了藥粉之後,竟被對方逼得手忙腳亂。

 邳湯見弟子們成功攔下兩名敵人,心中大定,陪著刑藏鋒慢慢玩。鬥了片刻,他已摸清刑藏鋒的路數,便開始猛攻,盤龍棍轉如巨輪,探如靈蛇,打得對方連連後退。

 漸漸地,刑藏鋒的闊斧已成擺設,光舉著一麵盾,轉來轉去地給人家打。

 不是他非要給人家當猴耍,是人家的棍法實在太快了,借著走位才能躲避得開。

 “爽!”邳湯打得過癮,不由發出一聲歡叫。

 盤龍棍越打越快,越打越狠,就在刑藏鋒轉得暈頭轉向的時候,猛然停了刹那。

 刑藏鋒未及喘一口氣,一團黑影已從身側搗了過來,他自認無從躲避,連忙穩住下身並且把盾貼肩舉起。一聲震響,有如鍾鳴,刑藏鋒腳下滑了數尺方才停住。

 邳湯收了盤龍棍,打趣道:“閣下能把盾舞得如一口鍾那樣密實,當真厲害,敲鍾的活我還是第一次幹啊,可真難為我了。”

 也就在此時,兩名血使的身上中了幾下拳腳,被逼回了原地。

 三人這才知道厲害,忽然變得老實了,再不咄咄逼人。

 公羊西仲出言打個圓場。

 “閑著也閑著,一起熱身一下,也沒有什麽不好。”

 他朝刑藏鋒望了一眼,好似在說要是人家那麽好對付,老子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邳湯哈哈大笑:“東西已經取來了。”

 大家一瞧那邊,果真看到了一件發光的兵器,就放在錦盤裏,被一名弟子端著。

 到了近前,大家終於看清了,那是一把斷了的鐵叉,一尺有餘。

 上頭的光彩似在流轉,帶著無盡的神秘色彩,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羊西仲的一雙手有些不自在起來,動來動去的好似沒地方放,被邳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這才訕訕一笑,把手往肚子上蹭了蹭。

 神器被送到塗山婧身前,她用手拿了起來,仔細瞧了瞧,臉上滿是驚喜。

 “好美啊,到了晚上一定更好看。”

 邳湯哂道:“放在屋裏就不用點燈了。”

 塗山婧將神器拿在手裏把玩,真是越看越喜歡。

 “多謝穀主慷概,就此別過。”

 邳湯道:“有空常來啊,記得帶兩壇酒那就更好了。我送你出穀罷。”

 塗山婧甜甜一笑,朝那邊廊下招手。

 “東西已經拿到,咱們可以走了。”

 那邊的幾名靚麗女子登時往這邊掠來,身法靈動如飛,個個武功不弱。

 公羊西仲登時心中有數,後來的這幾名女子是保護下棋的那名女子的。對方的身上看不到兵器,也不知道是什麽路數。

 他琢磨著,己方有四名高手在這,應該吃定對方了,當下朝刑藏鋒使個眼色。

 “少主,咱們也走罷,穀裏空氣不流通,待久了憋悶得很。”

 刑藏鋒會意,帶著人先一步離去。

 他們四人在藥王穀附近藏好身,眼睛都盯著藥王穀裏麵。

 過得片刻,邳湯帶著塗山婧出得穀來,後者道別一聲,帶著人往山下走去。

 一名弟子問邳湯:“穀主,就這麽把神器給人家了?”

 邳湯笑道:“那東西留在藥王穀,未必是件好事啊,我算是看出來了,送我神器的人是想把藥王穀引入江湖爭鬥,我可不上他的惡當。走,回家喝酒去。”

 弟子們終於明白了,幾人大笑一聲,欣然往穀裏走去。

 公羊西仲等人見塗山婧出來,便跟了去,但沒走幾步,就發現四周起了濃霧。

 這霧來得突兀,四人都有些納悶了,便摸著山路慢行。

 隻過得片刻,他們發現周圍白茫茫一片,隻看得見自己,心中登時有些慌了。

 刑藏鋒膽子最小,首先問了一句:“你們在哪?”

 另外三人各自發出一聲應答,大家這才知道了各人的大概位置。

 “不好。”公羊西仲忽然感覺到有劍氣襲來。

 他連忙逼開,並以真氣招架,但還是著了道,被幾道劍氣打中,好在劍氣的威力不怎麽大,不過也給他帶來了一些麻煩,真氣運轉一陣才將所中劍氣化掉。

 幾乎在同一時候,其他幾人也發出了驚叫,應該也遇到了襲擊。

 “豈有此理。”

 公羊西仲自從來到藥王穀就處處吃癟,心中怒火很大,當下冒險疾進幾步。

 他終於感覺到了一個人的存在,當下劈出一掌。

 然而他很快就覺得不妥,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的殺氣,正將自己籠罩。

 就在他驚詫莫名之際,後領忽然被人提起,往一旁掠去。

 一陣劈啪之聲響起,腳底枝葉亂飛,是被一陣密集的劍氣摧斷的。

 公羊西仲驚出一聲冷汗,他徹底懵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大家退後,都不要追了。”

 這個聲音就在他身旁,正是提著他的人發出的。

 “師父……”他驚呼一聲,怔怔道,“是你老人家嗎?”

 剛才那個聲音道:“是我。”

 幾人出了濃霧,躍到幾處岩峰之上,往山下看時,發現那些女子已去得遠了。

 一名身形高大之人和公羊西仲站在一起,正是血煞門的門主刑餘恨。

 此人立如勁鬆,巍如山丘,有一種他人所沒有的霸氣,飄舞的頭發像是一片黑雲,給人一種粗獷的味道,手上提一麵盾,後腰上掛一把斧,自帶一股蕭蕭殺氣。

 刑藏鋒委屈地叫了一聲:“爹。”

 他往那人掠了過去,埋怨道:“你怎麽不攔住她們?”

 刑餘恨道:“我也是剛到。剛才那些人可不好對付,你們傷著哪裏沒有?”

 四人都道:“沒有。”

 刑餘恨舒了一口氣。

 “那就好,大家都別追了,這些人交給我。你們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罷。”

 公羊西仲不解道:“區區幾名女子,用得著師父親自出馬?”

 刑餘恨一臉嚴肅,沉聲道:“大成境界的霓裳功,你們誰能應付得了嗎?”

 公羊西仲登時大吃一驚,有些難以置信。

 “啊……霓裳功……還大成境界?那都是些年輕的小姑娘而已。”

 刑餘恨歎一口氣,搖頭道:“我也很納悶啊,不過事實擺在眼前,從剛才遇到的情況來看,煙雨門的門主應該就在那幾名女子當中了。”

 四人麵麵相覷,這才知道剛才實在凶險得很。

 魔門中的九派雖然自稱一家人,但是在利益麵前經常爭鬥,相互間鬧出人命那也是常有之事,像剛才那種情況,如果誰吃了虧,隻能自認倒黴,沒有地方伸冤的。

 刑餘恨已縱躍出去,往山下猛追,他盡往岩峰之上落腳,確保視線開闊。

 他有信心在十裏之內追上對方。